知夏

第3章

過去這招一直是有用的,但這一次,它失靈了。

顧知珩終於慌了。

他意識到,夏蘇在演唱會後臺化妝間裡說的退圈,是認真的。

像是20世紀那些結了婚就息影的女明星一樣,她不再唱了。

於是也..不再需要他了。

生平第一次,顧知珩主動去找夏蘇了。

過去,隻要他一個電話,夏蘇就會立刻趕來他家。

而這是他第一次在冷戰中,主動去找夏蘇求和。

9【顧知珩】

夏蘇的家坐落在巷子的深處,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但此時屋內大部分的地方已經空了。

「夏小姐搬走啦。」幫忙開門的房東告訴顧知珩,「已經退房了,她說如果有人

來找她,可以帶對方參觀一下她的臥室。」顧知珩由房東帶著,去了夏蘇的臥室。

有一面很大的照片牆。

每一張照片的主人公,都是夏蘇和那個穿白襯衫的男人。他叫什麼來著..

哦對,沈安。

照片裡,沈安和夏蘇一起在大雪中的溫泉合影。在遊輪上對著鏡頭微笑,背後是滿天的星光。

在櫻花墜落時攜手奔跑,如同一對即將畢業的大學生情侶。

顧知珩顫抖起來。

他一直認為,夏蘇的每首歌都是寫給他的情書。

他弄錯了,徹底地弄錯了。

那些歌或許的確是情書。

但並不是寫給他的。

10

顧知珩應該是看到我留給他的那些照片了。因為他被徹底地擊潰了。

上午十點半,我接到了他的電話。

隔著遙遠的距離,我聽著他聲音沙啞,近乎哽咽:

「夏蘇,沈安到底是誰?」

我沉默很久,輕輕地笑了:

「查不到,對嗎?」

顧知珩一定會去查沈安是誰的。

但任憑他動用所有的人脈,也查不出沈安的真實身份。

「不重要。」我笑著對顧知珩說,「我要和他出國了。」

這是這輩子,顧知珩第一次在我面前服軟。

他說:「夏蘇,別走。」

「算我求你。」

這也是這輩子,我第一次拒絕顧知珩:

「感謝所有遇見,但終於能對你說出再見。」

我輕輕哼完這段旋律,掛掉了電話。

接著拔出SIM卡,剪斷,扔進了垃圾桶。

再見,顧知珩。

再見……沈安。

11【顧知珩】

此後,顧知珩找了夏蘇很多年。

但夏蘇就像是憑空消失了。

從最初的崩潰中恢復過來後,顧知珩努力勸自己——

不要在意,她隻是個替身罷了。

莫汐已經回來了,所以一個赝品的碎掉,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

他努力將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莫汐身上。

莫汐對顧知珩也不再高傲,會甜甜地撒嬌,讓他陪自己去錄音室,好好花資源捧

自己。

「你當初捧那個替身,砸了一千五百萬,那麼現在捧我,該花多少?」

顧知珩很想許諾什麼,卻最終隻說:「先聽聽你唱的。」

莫汐很失望,但還是先唱了制作人給她寫的小樣。

顧知珩的眉頭越鎖越緊。

「不對味。」他說。

制作人換了歌,莫汐又唱了一遍,顧知珩還是那句話。

哪裡不對。

說不出是什麼地方不對,但就是..和他記憶中的不一樣。

「為什麼不像之前那樣唱?」他問莫汐,「你改唱法了嗎,為什麼現在聽上去這麼奇怪?」

最後是制作人看不下去了,主動提醒他:

「顧總,莫小姐的聲線和唱法,和她剛出道時幾乎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那一刻,顧知珩如遭雷擊。

他驟然意識到,他真正喜歡的,可能是夏蘇。

而夏蘇後期,已經完全不像莫汐了。

顧知珩開始一遍一遍地聽夏蘇的專輯。

那些歌都是記錄她和沈安的愛情,他聽一遍就會痛一遍,卻還是如同自虐一般地循環著。

他唯一不敢聽的歌是《再見》,盡管隻有這首歌是她真的寫給他的。

時間又過了很久。

顧知珩在一家餐廳裡,遇到了一個熟人。

他總覺得見過對方,但是又想不起來,直到他快吃完,才突然想起了什麼。

——沈安。

當時的演唱會表白,他見過這個人。

隻是演唱會的光線太晃眼了,包括他在內的人,都看不清沈安的具體長相。

但今天的沈安恰巧穿了一件白襯衫,和當時的身影重合在一處,喚醒了顧知珩的記憶。

幾乎是想也沒想地,顧知珩走了過去,坐到了男人的對面。

男人本來在切牛排,看到顧知珩,微微一愣,不過隨即有禮貌地笑出來:「是顧知珩顧總吧?」

他這樣溫潤有禮,顧知珩反而有些說不出話。他沉默良久,才低聲道:「你是沈安吧?」

男人微笑著不說話。

「蘇蘇...夏蘇她,還好嗎?」

良久,男人推了推眼鏡,輕笑道:「也許是時候對您說實話了。」

「夏蘇過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顧知珩的眼神狠狠一抖:「你們……離婚了?」

男人搖搖頭:「我們並沒有結婚。」

他從西裝口袋中,掏出自己的名片,遞給顧知珩。

顧知珩低頭望去——

「心理咨詢師陳寧嶼」。

顧知珩突然顫抖起來。

什麼..什麼意思?

「我姓陳,過去有一年多的時間裡,我是夏蘇小姐的心理咨詢師。」

「她陷入非常痛苦的親密關系,我們探討了很久,發現唯一的出路,就是遠離那個為她帶來痛苦的人。」

「為了徹底地執行這一點,她求我陪她演一場戲,我答應了。」

顧知珩捏著那張名片,很久很久都回不過神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陳寧嶼發現,顧知珩笑了出來。

他喃喃道:「所以蘇蘇愛的人,確實是我。」

「那些歌也都是寫給我的。」

「沈安並不存在……」

陳寧嶼沉默地看著顧知珩,片刻後低聲道:「顧先生,如果我是您,我反而會感到難過。」

「夏蘇小姐是愛您的,卻不惜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如此決絕地和您告別。您不想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嗎?」

顧知珩如遭雷擊。

「最後,告訴您一件事吧其實您是知道的,隻不過或許是忘記了,或許是從來沒有記掛在心裡。」「沈安,是夏蘇小姐最開始進酒吧唱歌時,用的假名。」

顧知珩猛地抬起眼睛。

陳寧嶼聳聳肩:「她說,當初你在酒吧,從油膩的客人中把她救出來時,她是真的喜歡你。」

陳寧嶼走了。

顧知珩坐在原地,久久地無法回過神來。所以——

告別沈安,事實上,是告別那個愛顧知珩的自己。

但凡他能夠想起來…..

但凡他能夠在演唱會求婚事件或之後的幾天裡,想起沈安曾經是夏蘇的名字。他們或許都仍有希望。

但他始終沒有。

於是她走了,背影決絕,再不回顧。

12【顧知珩】

顧知珩的情緒開始出現嚴重問題。

其實他本身就有躁鬱症和嚴重的睡眠障礙,當初是聽著夏蘇的歌才能入睡。但現如今,他把夏蘇的專輯放了一遍又一遍,還是睡不著。

他這才意識到,讓他有安心感的並不是夏蘇的歌,而是夏蘇這個人。情緒越來越糟糕,顧知珩開始依賴酒精。

他徹夜地酗酒,直到自己昏死過去。然而睡夢中,仍然是那張臉。

醒來是在醫院,秘書的臉上掛著淚痕,告訴了他檢查結果胃癌。

像是上天垂憐顧知珩,在確診的第二周,他在網上,看到了一張國外海邊樂隊的演出照。

裡面的女歌手明媚陽光,活力四射。

顧知珩對著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確認自己沒看錯。

那確實是夏蘇。

13

這是我在海邊做樂隊演出的第三年。

這是個還未被商業化的小島,遊客不多,本地人都金發碧眼,沒人認識我。

我嘗試了許多在國內沒做過的音樂風格,生活平靜而又充實。

直到有一天,我又見到了顧知珩。

他瘦了很多,整個人蒼白憔悴得不像話。

原本我一直覺得,重逢那一日,我大概會心緒起伏。

但現在卻發覺,我內心驚人地平靜。

我向他走去,如同一個老友般,友好地打了招呼。

他看著我,眸中如同湧起霧氣。

「蘇蘇。」

彼時正好夕陽降落,於是我請他在海邊的礁石上,一邊喝啤酒,一邊看落日。

顧知珩的目光垂落在我的小腿上,那裡,紋身掩蓋著曾經的疤痕。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了笑:

「你曾經問我這個紋身的寓意,我當時的回答是騙你的。」

「但現在,我很喜歡這個圖案,它的含義是——荊棘之後,總有盛放。」

顧知珩沉默許久,輕聲問:「蘇蘇,你愛過我,對嗎?」

我釋然地笑笑:「嗯,愛過。」

這是我第一次正面回答顧知珩,我聽到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但下一秒,我再度開口:

「但我更愛自由與尊嚴。」

夕陽下,我看到顧知珩的肩頸猛地一僵。

良久,顧知珩垂下眼睛,眸中有淚意:

「蘇蘇,對不起。」

我笑著搖搖頭。

其實遲來的道歉,已經晚了。

但我還是說

:「沒關系。」

並不是原諒。

而是放下。

是對我自己說——

沒關系,走過荊棘叢,我們終會遇見玫瑰。

14【顧知珩】

顧知珩離開了。

一起看落日時,他已經注意到,夏蘇的小腹微微隆起。

他沒有問,怕自己接受不了現實。

但走遠後,他仍然忍不住回頭看。

他看到夏蘇回到了樂隊,和鼓手親密地說著什麼。

那是一個俊美又不羈的男人,留著中長發,打起架子鼓來有種瘋狂的勁頭,但看夏蘇的眼神卻那麼溫柔。

她是真的開啟嶄新的人生了。

而他永遠沉湎在過去。

胃傳來鑽心的痛楚,顧知珩突然覺得,他回不了國了。

疼痛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他再坐十幾個小時的飛機,而國內的一切,似乎也沒有什麼值得眷戀的了。

那不如……就留在這裡吧。

15

我抱著吉他,彈完最後一個和弦,突然聽到遠處有水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墜入了大海。

我看向大海,海面平靜,包容天地萬物,夕陽徹底沉入海面,海水如同熔化的鎏金。

不知為何,有一滴滾燙的眼淚從眼眶中滲出,砸在了地面上。我擦擦眼淚,望向高聳的天幕。

天高水闊,故人已遠去。

而我行至水窮處,終獲愛與自由。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