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意長川

第3章

但是。

我已經往前走了。

可他卻還固執地停在原地,守著一大堆的回憶,幼稚地和我賭氣。

我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相顧無言,安靜良久。

直到夕陽的光線落到了地平線。

「顧長川。」我頓了頓,把冰涼的酸奶放進他的手心裡,「對不起。」

我起身離開。

他發怔地望著我的背影。

風吹過來,猝不及防間,滾燙的眼淚掉了下來。

12

經過這麼前前後後一遭。

我已經想清楚了所有的事情。

我再次嘗試去打破這個困了我二十幾年的牢籠。

家宴上,我很認真地和主位上的爸爸說,我不喜歡顧長川,也不想和任何人聯姻。

這話剛落下,我爸就把筷子「啪」地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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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明初,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他明顯是動了怒,眼神凌厲得可怕。

家裡兒女眾多,我的那些哥哥姐姐們都不吃了,安安靜靜地觀察著飯桌上的形勢。

那些看向我的眼神裡,既有幸災樂禍的,也有滿是同情的,更多的,是悲哀。

氣氛一時凝滯。

最後還是大姐出聲勸道:「爸別生氣,妹妹年紀還小,難免有些事情想不通。」

二姐見了,也連忙出聲附和:「對對對,妹妹不喜歡這一個,那就換另一個嘛,圈子裡的少爺這麼多,總會遇上喜歡的。」

我媽不動聲色地盯著我看,最後才遊刃有餘地出聲:「明初,別這樣氣你爸了,等會吃完飯,我們就把你的卡恢復,去逛逛街,買點漂亮衣服。」

她把這些當成我的一時賭氣。

但我還是堅持著小聲道:「我喜歡宋知願,我想嫁給他。」

話音剛落。

「姜明初!」

我爸站了起來,怒目圓睜,腮幫子都咬得微微顫抖。

「我看你長大了,太久沒挨打了,長本事了,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他邊說邊把那根細細的藤條拿過來。

我的瞳孔微縮,甚至來不及躲。

那根藤條就揮到了我的後腰上,用了十足的力氣。

我悶哼一聲。

所有小時候的記憶都隨著這細細密密的疼痛漫了上來。

我的所有哥哥姐姐們,包括我,都是被這根藤條打著長大的。

不聽話,打。

犯錯了,打。

調皮了,打。

但凡有一點不合他心意的,也打。

這是我們森嚴的家規,在一打一罵中,我們漸漸有了外人口中的教養。

這根藤條承載了我們太多的痛苦。

二姐撲了過來,替我挨了第二下。

我媽也立刻反應過來,去搶那根藤條:「你瘋了!有話不能好好說?」

場面一片混亂,餐桌上一片狼藉。

大姐悄悄把我和二姐牽走,帶到房間裡上了藥。

臨走前,她猶豫再三,還是叮囑我:「明初,別再這樣衝動了,爸爸向來不講理,你這樣我們也心疼。」

我覺得眼熱,上前抱住了她,故作輕松道:「知道啦姐姐,以後不會了。」

13

宋知願知道我回了老宅,也知道最近我每次回老宅都會不開心。

所以他特地過來接我。

街道上行人寥寥。

他穿得隨意,正低頭看著手機,側臉專注認真,長指敲著字,手腕上晃動的黑色手表襯得他的皮膚更加冷白。

有好幾個路過的小姑娘悄悄地回頭看他,最後又折返回來要微信。

他慢半拍地抬起頭:「不好意思,我在等我女朋友。」

好像自從上次賽車場我承認他是我男朋友後,他就很快接受了這個新的身份。

小姑娘緊張又羞澀笑了笑:「哦哦,不好意思,那打擾了。」

我站在街道的後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確定沒什麼問題後,又舉著小鏡子確認了一遍自己的眼圈。

已經不怎麼紅了。

我終於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站了出去。

「宋知願。」我叫他。

他抬起頭,轉身,在看見我的那一刻彎了彎唇角。

我朝他小跑過去。

就在他伸手想抱我的時候,我不著痕跡躲開了。

「我身上出了點汗,有點味道。」

我拙劣地扯了個借口。

「哦。」他收回手,目光卻下落到我的腰側。

「怎麼了?」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頓時有點緊張。

「我記得你生理期是月底,提前了嗎?」

「啊,什麼?」

他的手指在我的腰側輕點:「這裡。」

我立刻反應過來。

裙子的輕薄布料,剛剛藤條落下打出了細細密密的血珠,染到了衣服上。

我躲開他,打哈哈道:「哦哦,好像是,可能是上廁所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

他牽上我的手,帶著我往車的方向走:「我記得你的衛生巾好像隻剩兩包了,一會你先到車上等我,我去買。」

「嗯,好。」

彎腰進車子的時候,牽扯到傷口,我輕皺眉,「嘶」了一聲。

身後,宋知願看著我,忽然彎下腰來,手指就要去觸碰我後腰的位置:「真的是生理期嗎?」

我擋了擋他的手。

對上他的眸子,我連連點頭:「嗯嗯是的,提前了。」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確認什麼。

我趕緊推了推他:「好了,你快去吧。」

他終於直起身,轉身朝著最近的超市過去了。

我動了動身子,調整了一下坐姿,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

宋知願去了有點久,天色漸晚,我等得有些無聊。

約莫半小時後,他才提著購物袋回來。

「去這麼久,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

明明是怨嗔,他卻很溫吞地接了下來:「沒有。」

關上車門,他把車鑰匙插進孔裡,解釋道:「那個超市沒有你常用的牌子,我去了另一家買。」

車窗半落,晚風吹散了車裡的悶熱。

這座城市的霓虹燈火剛剛亮起。

等紅燈的時候,我看著旁邊的人,沒忍住湊過去親了親。

但是動作又牽扯到了傷口,我輕蹙眉。

所有細微的神情都落入他的眼底。

「明初,你好像在瞞著我一些事。」

我的心一顫,連忙反駁:「我沒有。」

「是嗎?」

我心虛地撇開眼:「當然了。」

最後他終於沒再追問了。

我在心底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14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華燈初上,夜幕降臨。

王媽今天休息,客廳裡沒亮燈。

他跟在我後面,把東西放在旁邊換鞋的架子上。

「你把東西放茶幾下面就好了,我用的時候再去拿——」

我剛剛彎下腰準備換鞋,他就把我抱了起來,放到了鞋櫃上。

剛好視線平視。

他的眸子黝黑,抿著唇,一言不發地伸手去拉我身側的裙子拉鏈。

「宋知願。」我有些慌,立刻想阻止他的動作。

手臂相碰。

他立刻用另一隻手將我的兩隻手腕攥住,舉到了頭頂。

動作是前所未有的強勢。

修長的手指從拉鏈口探了進去,微涼的手指從皮膚上一寸寸摸過,直到觸碰到了後腰那道傷口。

指下微微用力,像是在確認。

「嗚。」我忍不住哽咽出聲。

他掀起薄薄的眼皮和我對視,喉結上下輕滾。

他一聲不吭地盯著我看。

我有些不自在,於是就抿抿唇,小聲道:「手酸。」

下一秒,他把我舉著的手放了下來。

溫熱的大手覆上我的後腦勺。

他把我的腦袋按進了他的胸膛裡。

一聲、一聲、一聲……

昏暗又寂靜的客廳裡,我聽見了他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聲音艱澀道:「明初,你太不會撒謊了。」

微涼的指尖還在那道傷口周邊輕輕地摩擦著,像是在感知藤條落在我身上的痛苦。

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地走著。

頭頂響起喉結輕微滾動的聲音,帶了些微啞。

「不要喜歡我了,明初。」

「為什麼?」我怔愣。

「我糟糕的家庭,卑微的出身,還有不討人喜歡的性子,喜歡我的話……」他喉間一陣酸澀,卻還是堅持著把話說完,一字一頓,低不可聞,「會,很辛苦。」

我從來沒有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和我說話,褪下溫吞的外表,把最敏感卑微的內心剖出來給我看。

「我寧願你隻是玩玩的態度,不要在意我,也不用對我負責,我希望你能每天開心,如果不是的話,我不知道你包養我的意義在哪。

「明初,我不想你為了我,和所有人鬧翻,那樣不值得。」

他緩聲把這些話一字一句地說完,眼眶卻悄然紅了。

「可我覺得你值得。」

我把他又抱緊了幾分,固執道:

「我就要你。

「宋知願,我就是喜歡你,特別特別喜歡。」

他的耳尖變得滾燙,心跳聲慢慢亂掉,呼吸聲也在這個昏暗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

他抱了我很久很久。

久到外面夜幕的烏雲褪去,月光從窗戶灑了進來。

終於。

他微垂下頭,在黑暗中和我對視:「明初,等我變得更好後,你再喜歡我,好不好?」

額頭落下一個真誠又熾熱的吻,他說:「我不想讓你那麼辛苦。」

15

我在明面上乖乖地和宋知願斷了聯系。

他不僅要忙著畢業的事,還要忙著進行遊戲測試,打磨遊戲內容,此外還要忙著搭建相關網站和準備宣傳資料,進行營銷預熱。

雖然,這些都不是他一個人的事。

但他是團隊的核心,所有的事情都離不了他。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會忙裡偷闲地給我打電話。

「好累。」他趴在桌子上,頭發有些凌亂,長睫輕顫著,模樣有點乖,「好想你。」

「累就好好休息啦,我這邊一切都好。」

我湊近屏幕親了一下他:「我也很想你。」

他不想就這樣結束話題,於是又問:「最近做了些什麼呢?」

「就和朋友們逛逛街、吃吃飯、做做 SPA 和按摩。」我掰著手指一點點數給他看,數到一半,我忽然又想到什麼,小聲問他道,「宋知願,我是不是太懶了呀。」

「不會。」

他的唇角彎起笑:

「這本來就是你的生活。

「而且,我希望你能一直這樣悠闲快樂,就算是和我在一起,我也不希望你來遷就我。

「明初,我希望是我來配得上你。」

他說得很認真,澄澈又透亮的眸子安靜地注視著人的時候,能讓人的心口微微發顫。

我覺得臉有點熱,埋進了被子裡,唇角忍不住彎起,「好。」

16

隨著最後的一點秋意也消散在冷風中,這個城市漸漸地開始下雪了。

顧長川自那天以後就沒來找過我了。

我們的唯一一次碰面,是在一場宴會結束後。

但由於怕被熟人發現,我找了條巷道,靜靜地等宋知願來接我。

顧長川就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他穿了件黑色的風衣,向來鋒利的眉眼上染了些白意,望著我道:「雪很大,我送你吧。」

「沒事,我待會自己回去。」

「順路。」他答得言簡意赅,抬腳往巷口走。

十釐米的距離,我好像看見了擦肩而過那一瞬間,他微微泛紅的眼眶。

「車就在巷口。」他說。

僻靜陰仄的巷道,靜得隻能聽到他一個人的踩雪聲。

倏忽,他回了頭,看見我沒有跟上。

「不想和我一起走?」風聲模糊了他喉嚨裡的顫抖,落到我耳朵裡時,有些聽不真切。

「不麻煩了,一會兒我男朋友來接我。」我和他擺了擺手。

「哦。」他淡淡地應了聲,然後轉身,往前走。

聽說他過兩周就要回歐洲那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