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舊夢

第5章

「這幾封信你好好收起來,是兩年前你失蹤後,江禮寫給你的。他這個人啊,就是不懂如何表達情感,但他的心思我終究還是明白。」

「阿羨,人都是會隱藏自己感情的。我希望你能快點兒振作起來,莫要再日日糾結了。」

154.

初韻把信遞到我的手裡,

我接過後,她便離去了。

我拿著信就靜靜地坐在那兒,

我要看嗎?

其實我不敢看,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

風把枯葉吹得一地,

下雨了嗎?

沒有。

是我的淚水滴了下來,

我這是怎麼了?

155.

其實我是願意看的,

隻是不敢看。

我還在賭氣,

氣為什麼我嫁給他那時不得他的厚愛。

初韻跟我說過,

幾位姨太江禮都沒碰過他們,

可以說,

還是塊璞玉。

156.

江禮,

他真的就那樣草草地死了嗎?

他打仗不是很厲害嗎?

不是江家接班人嗎?

157.

我想了很久很久,

還是不打算看那幾封信。

我小心翼翼地把信件重新放回木盒,

接下來的日子,

等待森村幸子的報仇。

158.

我深知自己離死不遠,

許知言倒是比我還難過。

「衝動!你們倆太衝動了!」

陳初韻規規矩矩地坐在許知言祖父留下的太師椅上,

而許知言就站在我對面。

文者的道理都是一大堆,

他有條不紊地批評我們。

事後我們也明白自己確實有錯,

向許知言同志道歉,

不,是向順華會的所有同志道歉。

許知言說得對,

這些都不是兒戲,

這是關於生與死。

159.

時間已經過去幾天了,

日本人那邊還沒有什麼動靜。

許知言背後的是人民,

日本人不敢輕易動,

為了不必要的犧牲,

我偷偷地在迎春賓館開了間房住下。

160.

九月三十日,

正田次郎要和森村幸子訂婚了。

他們邀請了我,當然還有許知言他們。

我猜不透森村幸子和正田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是這一次,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161.

我本來是不緊張的,

直到這一天真正來臨,

我發現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或許我的生命會在這一天結束,

又或許會戰勝敵人。

當然,我肯定希望是後者。

162.

我們提前商量好了怎樣分開行動,

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綁架打破了計劃。

日本狗果然還是日本狗,

玩的把戲也還是這麼齷齪,

我就知道森村幸子沒那麼輕易地放過我。

163.

我去宴會時,

坐的黃包車車夫是日本人,

我發覺路線不對,讓他停車,

這鬼子跟沒聽見似的繼續跑。

我無奈地跳下車,崴傷了腳,

瞬間來了幾位彪猛的日本武士。

我不記得跑了多久,

後來他們直接把我敲暈帶走。

等我醒來時已經是在漆黑的審訊室了。

164.

幸運的是,我不是被水潑醒的。

不幸的是,我被綁在了審訊椅上。

165.

我懷疑這是正田和森村幸子的圈套。

也不知道許知言他們怎麼樣了,

祈禱他們不要冒險來救我。

166.

日本軍官見我醒了,

趕緊出去把森村幸子叫了來。

她一瘸一拐地走進來,

再次見到她,

互相的身份也心知肚明了。

167.

「幸子小姐,好久不見。」

168.

我用日語嘲諷了森村幸子,

她倒是勾嘴壞笑,

完全一副不要臉的鬼樣子。

169.

「你抓我來,有什麼意義?我死了你最多是完成復仇而開心,可最後還不是會被我們趕出國土去。」

「抓你來當然是為了找更多順華會的人了。到時候一網打盡,一個不留。」

「你覺得我對他們真有這麼重要?」

我的眼神又轉到她的腿上:

「看樣子,你的腿恢復得不錯嘛。能走路就是好事,我還是後悔自己沒能一槍爆你頭。」

170.

「溫羨,現在是你在我手上,你得意什麼?」

我冷笑一聲。

森村幸子之前楚楚可憐的模樣全然不見,

她這些年什麼都沒學會,

倒是跟著日本畜生學了這些。

「麻煩你下次帶帶腦子,你那日這麼明目張膽地來找我,是個人都想到不對勁兒。

我竟然放過了你兩次,如今想想真是可笑,你這種人根本不配活著。」

171.

我話音剛落,森村幸子便笑了出來,

笑聲尖銳又刺耳,

讓人聽了不禁打冷戰。

「你從小錦衣玉食,根本就都不懂。我身世悽慘,養父每次喝完酒就對我進行辱罵和毆打,後來他沒錢了,又犯酒癮,便把我賣到百樂門。

所有人,所有人都覺得我是百樂門頭牌又嫁給了江禮,他們都覺得我未來一片光明,可是這中間的努力隻有我自己清楚。為了嫁給上海有頭有臉的江少帥,我不惜一切代價,即便他沒碰過我,那又如何?我要得是身份,是臉面,是地位。

千算萬算,我沒算到上海淪陷。我發現局勢一邊倒,為了更好的日子,我成了森村幸子。你投降吧,你們順華會的人都投降吧!你們打不過日本人,未來一定會是日本人的,你不要再掙扎了。

溫羨,你活不了多久了,你們都活不了多久了!正田君的軍隊已經埋伏在了百樂門,許知言隻要一去訂婚宴,他就是一死,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他一死,我就送你下去陪他。」

她又開始大笑起來,整個地牢回蕩著這個恐怖的聲音。

「就像是……就像是江禮死時候一樣。「砰!」的一聲,炸彈直接炸得他屍骨無存,很快,很快這將會是大日本帝國的天下,很快我就會和正田君回日本。」

172.

瘋了,

她徹底地瘋了。

「你又在賣慘了是嗎?你想要博取我的同情從而讓我們投降是嗎?從我決定開槍那時候起你就再也不是二姨太了。」

「你快閉嘴吧!愛國革命者一定會把你們這群蠻橫無理的畜生趕出去的,你這個狗漢奸。」

「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溫羨,你怎麼能這樣想我呢?我說的都是實話啊,你們打不過日本人的,你要想活著就隻有投降啊。隻要你投降,隻要你開口求我,我就可以放你出去,你快求我啊!」

她死死地捏住我,

甚至把指甲深深地掐進我的肉裡。

「你別以為你能得意多久,為島國做事的狗腿!」

我嘴裡不停地在說。

森村幸子聽急了,叫人趕緊用膠帶粘住我的嘴,

她還親自給我注射了一針。

不知道是什麼藥物,

沒有感覺,就是有點兒頭暈。

「大日本帝國新研發的毒藥。正常人的話,剛注射一個時辰頭微暈,注射一天後脛骨無力,三天後你會感覺特別特別冷,十天後你便會出現幻覺,十五天後慢慢雙目失明,最後隻需要一個月,一個月便會七竅流血死亡。」

「我幫你算了一下,一個月後是臘月初,不出意外你的生命便會在那天結束。當然,也可能會早幾天或晚幾天。沒關系,在那時我便會看著舊情的份上,把你的屍體埋葬起來,死後好有個歸屬。」

「慢慢享用吧,溫羨小姐。」

再一次,她發出刺耳的笑聲。

惡心!

實在太惡心了!

若我嘴巴沒被封住,一定要罵死這個瘋女人。

現在的我,隻是更想抽死當時在碼頭心軟的我自己。

173.

今天十一月初,

離我死還剩整整一月。

如森村幸子所說,確實筋骨使不上力。

日本人把我帶去了大牢裡,

不知道同志們怎麼樣了,

如果他們突出重圍,

我隻希望不要來救我。

174.

我虛弱地躺在草席上,

一旁放著上午送來沒吃的飯菜。

外面傳來聲音,

估計又是森村幸子這個瘋女人,

我閉上眼不想讓她再惡心我。

175.

「許老師?許老師?」

是尤子。

她來看我了?

她為何會來?

況且……

她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的?

「許老師,我知道您恨透了日本人。或許您現在不想見到我,牢裡的飯菜都是那些士兵吃剩的,不太幹淨,所以我帶了點兒吃食給您。我就放在這裡,您肯定餓壞了吧。」

「……」

她見我沒有理她,哽咽著又開口:

「許老師,您在這裡冷不冷?今天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堆積在街道上,前些日的藝術節我得了全校第一。」

「... ...」

「許老師,其實…今天是我十九歲生日。」

生日快樂,尤子。

我在心裡祝願你要這樣無憂無慮下去。

「算了,也許您真的不想理我吧。」

……

「許老師…如果您有什麼需要一定要告訴我,我幫您。」

後來,

我隻聽見腳步聲越來越遠,

我知道她走了。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尤子送來的飯,

發現飯籃的夾層裡裝有一張紙條,

上面隻有一個時間:

「十一月五日。」

176.

十一月五日?

十一月五日…

什麼意思?

十一月五日會有什麼大事嗎?

我猜不到,

也不想去猜了。

177.

我發覺時間過得特別漫長。

牢裡暗到唯一的光明隻能從牢窗縫隙中透進來。

我就那樣靜靜地等待死亡。

其實沒什麼遺憾,

若非得說一個,

就是沒能活著看到江禮寫的那封信。

算了,

死了去地底下給他道歉好了。

178.

十一月五日。

可能因為注射的藥物,

我的手一直發抖,顫個不停。

我盡量控制自己,卻發覺根本沒有效果。

我已經在這兒生不如死幾天了。

這座牢寂靜得可怕,

好冷好冷,

我裹緊身上的衣服,蜷縮在角落。

這才第五日我怎麼就感覺自己要死了?

等等!第五日?

十一月初五,

就是這天了!

這天究竟會發生什麼?

如果他們是在這天來救我,

那我希望不。

179.

真的下雪了哎,

都從窗口飄到了我的手上。

可惜我看不見雪,

太可惜了,

我也看不到江禮寫的信。

180.

隻記得過了好久好久,

一個聲音打破了寧靜。

「溫羨,我來救你了。」

森村幸子人也真夠狠的,

不是說十天後出現幻覺嗎?

這怎麼才第五日我就看到江禮了,

他一腳踹開牢門,打橫把我抱起。

「對不起,我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我已經……死了嗎?」

我死了嗎?

為什麼會看到江禮?

「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不知道,

這是江禮嗎?

他來救我了嗎?

他怎麼進來的?

他把日本人殺了嗎?

「江禮?」

「嗯。」

「好冷,外面真的下雪了嗎?」

「嗯。」

我越看江禮這張臉,越覺得好熟悉。

「我們……是不是更早就見過?」

「嗯。」

181.

我突然記起那年我十歲,

比尤子還小的年紀,

就坐在溫家四四方方的院子裡,

那時父親生意剛起步,

和幾位不太熟的叔伯在正廳喝酒。

那日天氣不好,

本來約好與伙伴們放風箏,

卻下起了瓢潑大雨,

先是荷塘泛起漣漪,

再後來豆大的雨點從天而降,

「啪嗒啪嗒」地打在我最愛的銀杏葉上。

那顆銀杏樹當時隻是小苗,

我心疼壞了,傻到連傘也不打就那樣去遮,

一位叔伯的女兒「小離」把我從院裡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