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歸來

第2章

「黛青,我去找爹爹,門就不要關了,散散味道。」

「是。」

4.

進門時,爹爹正巧在看醫書,看我灰頭土臉的進來,目光落在我懷中的女兒紅上。

「你才多大就想喝酒?小心你娘…」

話語戛然而止,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爹爹霎時紅了眼,朝我道:

「抱歉。」

我笑著接下那句話:

「若是我娘,怕是要打的我滿地求饒了。」

我幼時不聽話,從土匪窩子出來,總是跟著幾個叔叔伯伯混在一起,上房頂,掏鳥窩,什麼都幹過。

有一次偷偷下山,路遇被拐的少女,叔叔伯伯衝在前頭,我邁著小短腿跟在後頭,一個沒站穩,頭朝下摔了下去,不僅摔沒了一顆乳牙,還吃進了一嘴的土。

娘親和爹爹向來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但那天我娘氣瘋了,先是把叔叔伯伯們揍了一頓,提著拳頭就氣勢洶洶的朝我走來。

「越曖陽!」

我一哆嗦,小胖手捂住眼睛不再看她。

爹爹見狀,衝上去就把娘親扛在肩上,朝裡屋走去。

寨子裡的人驚的說不出話,揉了揉眼睛,最後掰過我的肩膀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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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你爹把你娘扛進去啦?這越席玉瘋了?」

第二天一早,娘親小臉紅撲撲的,問我要不要下山去玩。

寨子裡的人又說:「丫頭,你爹這是犧牲自己救你呢!」

犧牲聽起來就是個痛苦的詞,可我爹分明是笑著的。

9 歲那年,寨子被朝廷招安,娘親穿上鎧甲,開始上陣殺敵。

世人說我娘李代桃僵,牝雞司晨的時候,我娘把紅纓槍遞到我的手上,朗聲道:

「丫頭!娘親今天交你第三招!」

直到我挽了個劍花,一記回馬槍抵上謝無期的脖頸,我看著我那柔弱的老父親,終於發覺,或許爹爹真的是娘親搶來的。

給娘親绾發的爹爹打了個顫,抬手將身上的披風蓋到娘親身上,娘親哼唧一聲,含著醋意道:

「不過回京幾天,世家小姐的眼睛要粘你身上了,越席玉,你可真是受歡迎。」

爹爹嘆息一聲,選了個娘親最愛的簪子,插了上去。

「楊素衣,你明知我心。」

傻爹爹,娘親想讓你說一聲愛她呀。

會了紅纓槍之後,我越發的不可收拾,會偷偷的跟去戰場,和爹娘一起上陣殺敵。

敵軍看我小,就專衝我來,可我沒我娘正直,陰招一個接著一個,有些人沒到我眼前就被細線割了喉嚨。

一直上戰場,一直被娘親發現,一直在被打。

我曾挖了她埋在寨子裡的女兒紅,因著年紀小,喝了幾口便醉了,剩下的皆喂給了那片土地。

娘親知道後,一邊打著我的屁股,一邊叫人去請郎中。

我不服,就還嘴,於是晚上睡時,屁股上留著兩道鮮紅的手印。

可若今日,娘親真的能再打我一次就好了。

我必然,不會再還口。

爹爹最後也沒喝那壇女兒紅,他站在院子裡,皎潔的月光撒下,給他整個人鍍上了一層清冷的光。

我知道他為何沒喝,爹爹不勝酒力,他怕喝醉了看見娘親,他怕娘親看到他如今的模樣會不高興,他更怕看見她,會舍棄一切隨她而去。

猛然間,爹爹回頭,他看著書案前的我,唇角掛起了一抹笑,他踉跄著上前一步,再抬頭時,眼底的光漸漸熄滅。

原先,娘親總是趴在書案前看他寫字,眼睛亮晶晶的,說她最愛爹爹。

他明明沒喝酒,卻醉了。

5.

我赴宴之時穿了一身青衣,同爹爹一身藏青色的官袍遙相呼應。

兩輛馬車,一輛進宮面聖,一輛入宮赴宴。

行至宮門前,有一內侍攔住了我的去路。

「車內何人?」

黛青答:「楊將軍之女前來赴宴。」

「楊將軍?」

那內侍輕嗤一聲,手中的拂塵甩了又甩,夾著尖銳的嗓音道:

「本朝哪有楊將軍,青天白日,天子腳下,竟有人說起胡話來了?」

「你!」

黛青起身要去教訓他,卻被我拉住,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我,著急道:

「人都欺負到家門口了,我們將軍怎可受此侮辱,小姐!」

我點頭,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來。」

下一秒,我換上一副兇神惡煞的表情,借著馬車的力,一個飛踢,踹中了內侍的胸口,那內侍躲閃不及,蹭著地面飛出三米遠,最終嘔出一口血來。

我叉著腰,聲音洪亮到整個宮門響著回音:

「你個老不死的,竟然敢侮辱我娘,狗雜種,拿命來!」

我拾起袖子,走近身子不斷後移的老太監,目眦欲裂的抬起手:

「狗東西,受死吧!」

「婉婉!」

我一愣,堪堪收起要砸下去的手,不情不願的朝來人道:

「長懷伯伯,他辱我娘親。」

當今安王謝長懷,我娘的摯友。

謝長懷屈指敲了一下我的額頭,寵溺道:

「天子腳下,豈能容你放肆?婉婉 ,子不教,父之過,莫要讓你爹背負罵名。」

「可他…」

他抬手捂住我的嘴,朝我搖頭:

「伯伯會向太後稟明。」

我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猶豫道:

「那…行吧…」

謝長懷摟著王妃從我身邊經過時,那王妃朝我翻了個白眼,同謝長懷耳語:

「不過走了一年,越發像楊素衣那個悍婦了。」

謝長懷似是輕笑一聲,聲音很小,但我是習武之人,自然聽出了話裡的嘲弄。

我微微轉身,看向竭力喘著氣的內侍,目露寒光。

那內侍一驚,連滾帶爬的跑向太後宮裡。

我到時,太後,公主,世家小姐都已就坐,場上已沒我的位置。

我抬頭,看向太後身旁的內侍,復又看向上位的太後。

「鎮國將軍之女越曖陽,給太後請安。」

太後冷眼看我,突然厲喝道:「跪下!」

我領命,跪在地上。

「你乃越席玉之女,何以冠上她楊素衣的名?」

「越曖陽,你將老祖宗的禮法置於何地?」

「老祖宗的禮法可有教人不認生身母親?太後娘娘,我沒學過幾個字,倒是不知世間竟有這樣的道理了?」

太後被我一噎,當即反駁:「你又同那些人不一樣,你父親乃當朝尚書!請安時就該說,尚書越席玉之女,而非她楊素衣!」

我挺直腰板跪在地上,繼續問她:

「那作為一國太後,太後娘娘也將母親拋在身後嗎?」

「我父之妻,婉婉之母,鎮國將軍楊素衣,如何就成了不能提的人了?!」

「越曖陽!」

太後氣急,把琉璃盞摔向我,玻璃觸碰到地上四分五裂,鋒利的碎片劃傷我的臉頰。

她看著我,卻不知是在透過我的眼睛看誰。

她隻是聽不得將軍兩字罷了,在世人眼中,隻有男子才可上陣殺敵,女子就是要被束縛在後宅之中,守宅院,留香火。

所以當有人衝破束縛,打破他們根深蒂固的思想時,那就是離經叛道,就是活該被世人口誅筆伐,就不該存在於世間。

6.

我狼狽的模樣看得有些人開心的很,互相耳語笑著我如今的落魄。

我抹去臉上的血跡,就要起身反駁。

「祖母。」

一片嘲笑聲中,那道淡然的聲音格外清晰,看夠了戲的公主起身,向太後行禮:

「時候不早了,快些開宴吧。」

說完,她那雙淡漠的眼睛看向我,朝我道:

「婉婉妹妹,坐到本公主身邊來。」

她起身,為我挪開了一小塊位置。

「鬧夠了,就過來。」

太後欣慰的點頭,對著她道:

「有當家主母的氣勢了,翎兒,以後到了越家,切莫讓外人欺負了去。」

說罷,眼睛又暗含威脅的看向我,我不情願的起身,坐在公主的身旁。

觥籌交錯間,大家歡聲笑語,樂聲不止。

謝翎羽忽然湊過來,給我倒了一小杯酒。

「你裝的不錯。」

我毫不意外的接下那杯酒,同她虛與委蛇:

「什麼?」

謝翎羽嗤笑一聲,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越曖陽,不管你惹怒太後的意圖是什麼,你要知道,我無意做你爹的續弦。」

她睜著那雙含情目,手輕飄飄的指著我原先跪著的位置:

「昨夜,我的心上人,就死在那個位置。」

「你娘告訴我,人生來就是要爭一爭的,爭一個是非對錯,爭一個命由己身,我爭了,最後卻輸的很慘。」

她忽然傾身上前,酒氣噴灑在我的臉上,朝我勾唇一笑:

「她錯了,我以良善待人,不曾做過一件壞事,隻情之一字,違背太後之願,她便折了我的翅膀,殺了我的愛人。」

「那我便爭一個天翻地覆,爭一個是非對錯由我主宰的世界。鎮國將軍之女越曖陽,你會幫我嗎?」

我挑眉,抬起酒杯與她相碰。

說愛未免太過蒼白,長安公主謝翎羽,在冷宮生活十年,原先,活著是她唯一要做的事。

後來生母慘死,她被接出冷宮,被當做和親的棋子送至別國,往後三年,戰爭起,我娘親自把她接了回來,於是她又做了六年的提線木偶 。

壓抑了太久,總要找一個借口發瘋,以告慰這二十年的苦楚。

今早離開時,爹爹曾對我說:

「丫頭,長安公主謝翎羽可與之相交。」

「切記不可意氣用事,不可聽信旁人。」

7.

離開時,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冒犯太後的事已經傳的人盡皆知。

御花園中,皇帝見我來先是一愣, 隨即掩去眼裡的厭惡,同我爹打趣:「倒是像楊將軍。」

謝長懷也說:「是啊,同素衣越來越像了。」

爹爹隻溫潤的笑著,惹得來往的宮人側目。

我在不遠處向他們行禮,卻被謝無期拍中肩膀。

「越曖陽,好久不見啊?」

我皺眉 ,一把拍開他的手。

「登徒子,離我遠點。」

謝無期也不惱,隻把一支海棠插在我的耳間,傲嬌開口:

「京城的第一隻春海棠,我給你摘來了。」

在皇帝面前表露愛意,他是要告訴皇帝,秦王府在護著我,他謝無期就在我身後。

果然,皇帝的臉色已經有些變了。

謝長懷見此,唇角一勾,朝皇帝道:

「少年心性,也叫人羨慕。」

「不過,陛下,瓊州水患之事,想來洛珩去是最好不過了,洛珩和素衣,不就來自瓊州嗎?」

越席玉,字洛珩,取自:君子如珩,羽衣昱耀。

聞言,皇帝看向身旁的爹爹,爹爹當即請命:

「陛下,瓊州水患交給臣,請您放心。」

「那就,勞煩愛卿了。」

爹爹彎下腰,朝皇帝一字一頓道:

「臣必當,鞠—躬—盡—瘁。」

看似一片祥和之中,耳邊忽的傳來一陣窸窣的聲音。

我心下一緊,眼睛環顧四周。

果然,有一人藏至暗處,正緩緩拉開弓。

「謝無期,蹲下。」

謝無期也發現了那人,於是乖乖蹲下,幾乎是立刻,箭矢射出。

我立即上前,借著謝無期的力,飛身上前,一把抓住劍身,反射回去。

一聲悶哼,我再回頭去看,竟叫那人跑了。ẗ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