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算

第4章

「兒子——」

我拍了拍我媽的肩膀,「媽,這件事改天再說。」

上樓時,我媽還在跟張叔感嘆:「這孩子轉性了。」

回到臥室,我翻開了手機,給沈峪謹發了條消息:「你跟我爸談得怎麼樣了?」

「給我一些時間。」

過了會兒,他又囑咐:「不要跟你爸媽爭執。」

「知道。」

跟他待久了,我也學會了一些東西。

比如情緒穩定。

能講理的事,不要靠蠻力。

剩下的日子,我又恢復了規律的早睡早起。

我爸強制給我辦了通勤,每天有張叔接我上下學。

我跟沈峪謹幾乎沒有見面的時間,但是我沒有放棄。

到了十月份,我報了沈峪謹所在學校的計算機系。

這天,死黨給我發消息:「你家教授被學校約談了。」

「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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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能怎麼說,接受檢查唄……」

「不過你也不要太擔心,大部分人還是明事理的。人家自由戀愛,又不是玩師生戀……醫術精湛,病人總不至於因為他喜歡男人,不治病了吧?對了,那個匿名舉報的你打算怎麼辦?你家教授好像並不打算追究。」

這些東西,沈峪謹從來不告訴我。

我猶豫好久,給沈峪謹發了個消息。

「忙嗎?」

「嗯,待會有手術。怎麼了?」

「沒事,就是問問。」

那邊沒了消息。

也對,他這會兒應該心情不好。

下一秒,我接到了沈峪謹打來的視頻通話。

他穿著手術服,視線穿過眼鏡,依舊是平和淡然的。

「顧餘。」

我扯了扯嘴角,「大教授變帥了啊,最近有沒有背著我勾搭別的小男生?」

他笑起來,「不敢。」

我扯了扯嘴角,還是沒忍住,問他:「你為什麼放過他?」

沈峪謹不置可否,「你在考研,報警的話,會牽扯你的精力,還會把你暴露在輿論之下,不明智。」

我抓了把頭頂的碎發,半開玩笑道:「我前幾天報名了,你猜猜我報哪了。」

沈峪謹愣了一愣,隨後笑了笑,

「顧餘,我尊重你的意願。哪怕……你嫌棄我,跑去外地,我可以接受。」

看著沈峪謹認真的表情,我突然就不忍心騙他了。

「我報了你們學校。以後上學放學,就住在你家。」

那頭好一陣都沒有說話,沈峪謹就這麼看著我。

直到身後護士喊他要上手術了,他才反應過來,「阿餘,我愛你。」

隨後掛了電話。

那句話卻仿佛帶著回音,一直在我腦海裡盤旋。

剛才……是表白嗎?

10

考研成績出來的那天,我把公示名單發給了沈峪謹。

他回了很簡短的一句:「A 大歡迎你。」

隨後就消失了。

我爸破天荒回了家。

跟我媽坐在沙發上,給我倒了杯茶。

「小餘,有些事,我們可以談一談了。」

在我過往的人生中,我爸一直把我當成一個搗蛋鬼,二世祖來對待,可是這一次,他無比嚴肅地問我:「你確定自己喜歡沈峪謹?」

我端坐在他對面,說:「我確定。」

「從小到大,你騙你老子的鬼話不計其數,這話有可信度嗎?」

我一噎,把公示名單給他:「這次我是認真的。如果我跟他散了,也不會聽從你和我媽的安排,跟別人結婚。這是我自己的生活,希望你們能理解。」

我爸沉默了半天,說:「和男人在一起,你以後可能會很辛苦。我指得是別人的目光……就像前不久,他們學校論壇一樣,如果你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知道。沈峪謹不怕,所以我也不怕。」

我爸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你小子……以前渾得一批,現在倒是有點擔當了。」

我蹙了蹙眉,「您這是……」

我媽笑道:「我和你爸想清楚了,你以前混不吝的,有個人能讓你收心,考研,人生走上正軌,是福氣。能讓你變成更好的人,我們為什麼要拒絕。」

我爸嘆了口氣,「就是可惜了沈峪謹,好好一個教授,被豬拱了。」

「爸——」

我有些感動。

我爸:「滾去找你男朋友。」

被父母從家裡撵出來的時候,天色將晚。

我給沈峪謹打了通電話。

那頭隔了一會兒才接起。

「顧餘。」

沈峪謹習慣連名帶姓的喊我,可是這兩個字,偏就繾綣又深情。

我問:「你現在在哪?」

他說:「警察局。」

我愣住了,「你在警察局幹什麼?」

「報案。」

沈峪謹說,「那個匿名的帖子,我自始至終沒想放過他。」

我氣喘籲籲地趕到警察局的時候,沈峪謹正從裡面出來。

金色的夕陽落在他的白襯衣上。

像一朵開在峭壁上清冷高潔的山茶花。

清麗又誘人。

「沈峪謹。」

我喊了他一聲,聲音發啞。

他看見了我,朝著我張開了手臂,「顧餘,過來。」

我鼻子一酸,朝他奔跑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雲層分開,雲團之間的燦爛夕陽噴薄而出。

我抬起頭,在眾人的目光中,跟沈峪謹接吻。

肆無忌憚。

……

幾周後,匿名發帖的人被揪出來了,是徐凱。

他擔心我和他爭搶考研名額,想盡辦法詆毀我。

又因為幹了這種事,在考研期間,一直擔驚受怕,所以也沒有考好。

沈峪謹沒有接受和解,把案子丟給了律師處理。

回家的路上,我問沈峪謹:「你父母那邊對你這樣有意見嗎?」

沈峪謹開著車,說:「我坦白比較早,他們最開始跟你爸媽一樣,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就接受了。」

「你想見見他們嗎?」他問。

「想。」

沈峪謹眉眼一舒,「好,改天去。」

秋天的時候,我見到了沈峪謹的父母。

預想中的刁難壓根沒有,他們對我很好。

隻是在聽說我比沈峪謹小 7 歲的時候,有些惋惜。

「峪謹比你年長太多,所以很多事情上,可能有代溝,如果有照顧不到的地方,你可以跟他說。他會改的。」

我知道,他們是怕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裡,我會改變主意,丟下沈峪謹一個人。

我握住了沈峪謹的手。

無名指的地方,是一對低調的戒指。

我說:「叔叔阿姨,你們放心,明年我們回去國外結婚。他是我的愛人,我們會為對方的餘生負責。」

聖誕節那天,天黑得早。

學生都快寒假了。

我去了沈峪謹單位找他。

他剛下手術,領著一群小醫生從外面回來。

我裹著羊絨大衣,朝著沈峪謹打了個招呼。

周圍的人一下子就開始起哄。

原來,他們都知道我們。

沈峪謹朝我走來,「東西收拾好了嗎?」

「嗯。我跟導師請了假,要提前兩個小時到飛機場,時間剛剛好。」

坐在飛機上的時候,我還在跟沈峪謹說:「聽說這個季節那邊正在下雪。咱們 A 市好多年不下雪了。」

沈峪謹說:「下飛機的時候應該看不到,我們結婚的時候,希望能有。」

我們牽著手,看著飛機飛躍了晨昏線。

廣袤無垠的白雲之上,是橘紅色的光暈。

我們一路向西,在追逐夕陽。

飛機落地的時候,下雪了。

異國他鄉的街頭,我和沈峪謹並肩站在一起。

仰頭看著紛紛揚揚的雪在最後一絲落日的餘暉裡舞動。

「沈教授。」

「嗯?」

「我們可要一起白頭啊。」

(全文完)

番外

沈峪謹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不喜歡女生的呢?

大概是 28 歲那年,家裡給剛畢業的他介紹了一個相親對象。

女孩子家庭樣貌,跟他勢均力敵。

性格溫和,情商高。

幾乎所有人都喜歡她。

約會那天,外面下了雨。

烏壓壓的黑雲裹挾著悶熱的水蒸氣,沈峪謹開車,把女生送到了家。

臨下車時,她用那雙無辜水潤的眼睛望著他,說:「沈峪謹,我很喜歡你。」

睫毛上,還掛著幾滴晶瑩的雨珠。

沈峪謹望著她,平靜的心湖掀不起一絲波瀾。

他抿唇,溫和地說:「對不起,我們不合適。」

女生傷心欲絕,走後,沈峪謹把自己關在車裡,望著擋風玻璃上流連的水珠,意識到。

性別不對。

跟父母攤牌的時候,家裡鬧得天翻地覆。

他的父母執意要帶他去看心理醫生。

沈峪謹很冷靜:「媽,我是醫生,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三十歲的時候,沈峪謹在醫院站穩了腳跟。

他像一柄出鞘的利刃,短短幾年,一路升到了教授。

家裡終於不管他了。

沈峪謹其實也不太喜歡男性,他好像不喜歡任何人。

他更像個完美的單身主義。

直到……那年夏天,遇見了顧餘。

顧餘不止一次說過:「我這樣的刺頭,有什麼好喜歡的?」

來的時候,一身臭毛病。

說髒話、抽煙、打架、瞧不起人。

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甚至,沒什麼邊界感。

沈峪謹有時候不太能分得清,他的調笑是搞曖昧,還是搞惡作劇。

但是顧餘的感情,熱烈又霸道。

相比他們內斂的人來說,表達感情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他們都說:「這段感情裡,沈峪謹是卑微的那個。他寵著顧餘,對他言聽計從,甚至甘願被他玩弄。」

可是沈峪謹自己知道,他是被愛的那個。

顧餘心直口快的性格,導致他不太會騙人。

每一句「我愛你」,「我想你」,都是他被顧餘愛著的證據。

2

臨近下班的時候,沈峪謹的手機上又收到了顧餘的短信。

「沈教授,結婚紀念日, 別忘了啊。」

沈峪謹勾了勾唇,「沒忘。」

顧餘喜歡露營。

沈峪謹提前預定了地點。

根據氣象局的預測, 今夜會有流星雨。

等到家的時候,顧餘已經穿好了黑色的衝鋒衣。

一頭碎發恣意地支稜著,年輕又有朝氣。

「你身上還有消毒水味兒。」

顧餘嗅了嗅。

「那我去洗個澡。」

「不用。」

顧餘扔給他個登山包, 「晚了趕不上流星。」

其實沈峪謹的工作挺忙,一年到頭,能休假的時候少之又少。

驅車前往十公裡之外的露營地,今夜星辰萬裡。

天氣冷, 所以露營地的人也少。

顧餘縮在行軍床上, 跳動的篝火舔亮了他的五官。

他突然彎了彎眼, 「沈峪謹,來玩個遊戲。」

「什麼?」

顧餘不懷好意地說:「撲克牌比大小,輸了的脫衣服。」

沈峪謹遲疑,「太冷了, 你會感冒。」

顧餘炸了毛,「你瞧不起誰呢?真以為我會輸?看我不讓你脫得褲衩子都不剩。」

澄明的月光下, 兩個人玩起了撲克。

兩人各抽一張,比大小。

今晚顧餘的手氣好的爆炸, 沈峪謹脫掉了衝鋒衣, 手表, 襯衣。

顧餘才脫了個外套。

他有點興奮,「大教授, 今晚你輸定了。」

不過看起來,完全不是三十多歲的樣子。

「(也」篝火快要燃盡了, 流星雨也到了。

數不清的星星在幽藍的夜幕中,拖出銀白色的長尾。

絢爛盛大。

顧餘仰著頭,眼神都亮了。

沈峪謹知道,他很喜歡。

「顧餘, 兩周年快樂。」

顧餘勾住沈峪謹的尾指,「同樂啊。」

接下來,輪到顧餘倒霉了。

他接連失守,最後,一推牌局,惱羞成怒。

「不來了不來了, 再脫我就沒有了。」

沈峪謹掀開了他扔在桌子上的最後一片牌,輕笑出聲, 「顧餘, 願賭服輸。」

顧餘還是不幹,在篝火熄滅的最後一刻, 沈峪謹像蟄伏已久的獵豹,對獵物下手了。

「臥槽,沈峪謹,你幹嘛?」

「去帳篷裡, 外面冷。」

「你不脫我就不冷……」

「不可能。」

顧餘聲音迅速地萎靡下去, 「你別、別這樣……我認輸、認輸行了吧……」

沈峪謹的笑聲在夜色中緩緩流淌,「阿餘,你這裡可不像認輸的樣子。」

「你拿手術刀都這麼用力嗎?」

「抱歉……」

天邊星宿低垂,湖鳥蟲鳴, 全都隱藏在簌簌的風中。

或急或緩。

這是沈峪謹最喜歡的一次紀念日。

有漫天流星,有溫暖的篝火,有被他動過手腳的撲克牌。

也有顧餘。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