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辭

第2章

而江瑤光卻手忙腳亂,扎地針腳歪歪扭扭。

他卻還是笑著誇她:「你跟你姐姐賭什麼氣?」

「她也就會這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了。」

我苦澀地笑了笑。

盯著手機,心緒有些繁亂。

衣角卻被輕輕扯了扯,裴洛嶼小聲問我:「媽媽,別難過,你記不記得。」

「上次我生日,因為差了兩分沒拿到滿分,爸爸說我沒用,讓人扔了我的蛋糕,我偷偷躲到衣櫃裡哭,你對我說了什麼嗎?」

他一下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你說,不管我以後考名校還是烤地瓜,你都會覺得我很棒。」

「所以,我也一樣哦。」

「媽媽做的飯很好吃,縫的小熊很好看,就算不是很厲害的畫家、企業家。」

「我也覺得,媽媽已經很棒了!」

我怔住,突然也一塊笑出來。

笑得眼角有些湿潤,卻毫不猶豫拉黑了江瑤光和裴商的手機號。

像是告訴記憶裡那個自卑無措的自己一樣。

小聲,又堅定地說:

「江念辭,你已經很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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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飛機落地,窗外的景色從高樓大廈變成了南方小鎮的低矮房屋。

大巴悠悠行過盤山小路,停在一條熱鬧的小街旁。

角落處,有人已經等在那。

我牽著裴洛嶼下車,輕聲開口:「習輕,這次謝謝你了。」

「也謝謝你,沒討厭我。」

聲音很輕,幾乎淹沒在嘈雜人聲中。

就在我以為她沒聽見時,她終於撩起眼皮,散漫走過來,接過我手裡的行李。

心上那塊沉沉的石頭終於卸下,我長舒一口氣,終於抬眼仔細看習輕。

多年不見,她還是年少的樣子。

扎著半短的長發,穿著隨意的白襯衫。

一點也看不出是曾和家裡鬧翻天的習家大小姐。

很少有人知道,她曾是我唯一、且最好的朋友。

或許是江瑤光的光芒太過耀眼,所有靠近我們的人都會不由自主被她吸引。

而我,永遠灰落落待在角落。

習輕是唯一一個願意主動靠近我的。

也隻有她,會在我被老師罰站背譜的時候,衝一旁奚落嘲笑的裴商和江瑤光說。

「一個琴而已練不好怎麼了,是個人都有擅長和不擅長的東西。」

「江瑤光你是忘了你那個縫成史萊姆的玩偶了嗎?」

她與爸媽給我灌輸的大家閨秀截然不同。

既不是溫順柔和,隻為家族聯姻而生的工具。

也不是天賦加身,能為家族增添光彩的人物。

用長輩們的話來說,她離經叛道,是不聽任何人話的壞小孩。

她可以毫不猶豫撕毀家裡定下的婚約,哪怕代價是被逼和父母斷絕關系、趕出家門。

正因如此,我爸媽一直很討厭她。

在她鬧出悔婚的事後,當即把我關進禁閉室,逼我絕交。

「連個有用的朋友都交不到,你還有什麼用?」

「我早讓你和她斷交,現在她鬧出這種事,你是要把我們江家的臉一塊丟完嗎?」

連裴商也說。

「江念辭,我同意你進裴家的門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裴夫人怎麼能和這種人有交際?」

「如果你執意去找她,我不介意讓她的處境更艱難一點。」

……

這麼多年,我都沒能找到一個機會,好好解釋和她當年被逼刪掉的聯系方式。

可現在我離婚,第一個給我發消息的卻是她。

思緒紛亂,自責和愧疚無限上湧。

但抬頭,卻看見裴洛嶼已經和習輕打成一片了。

他笑盈盈拉著習輕的衣角:「姨姨,你就是我媽媽那個好朋友嗎,她經常和我提起你呢。」

「媽媽在家裡總是不開心,到你這一定會開心起來吧?」

「是麼?」

習輕應著,在一家裝橫漂亮的餐廳前停下腳步。

扭頭,望向落後的我。

「所以,江念辭。」

「我正好要開一家餐廳,正好缺個幫手。」

「你要不要來幫我?」

7

習輕打算開一家特色菜餐廳。

我挺高興的。

因為做飯,也是我為數不多擅長的事。

研究菜譜、改進調料,對我來說得心應手。

我忙活了幾個晚上,做了一次試品出來。

在我忐忑的目光中,習輕和裴洛嶼夾起一筷子品嘗。

而後,不約而同亮起眼睛。

「很好吃!念辭,你好厲害,我之前研究了好久菜譜,都沒把口味改得符合當地人口味,你幾天就解決我的大問題了。」

第一次聽見這樣不遺餘力的誇獎,我有些無措地垂下眼。

在裴家時,我也經常做飯。

裴商嘴很挑,但對我做的菜從來沒有挑剔過。

可他對我從來沒有誇獎過。

他隻會不耐且疑惑地看著我:「做飯而已,這是什麼值得贊賞的事嗎?」

說什麼來什麼。

電視上,恰巧傳來裴商的聲音。

原來是畫展開辦的採訪,有人不合時宜地提及我。

「裴先生,請問裴夫人一向溫順守禮,怎麼會突然向您提出離婚?」

「聽說您近來脾氣變差,和這次婚變有關嗎?」

問題個個犀利,裴商的臉色意外得很難看。

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凌厲的氣勢。

「沒有婚變,裴夫人隻是鬧脾氣,出門散心罷了,過段時間就會回來,不需要別人過多關注。」

「我也沒有,因為她不開心。」

他語氣冷硬,我卻注意到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是我們的結婚戒指。

挺奇怪的。

除了結婚那天,他從沒戴過和我的結婚戒指。

我離開的這段時間,佣人還私下告訴過我,他命人把這戒指扔了,說我敢走,就永遠別回去。

以後求著回裴家,也別指望他會心軟。

隻停頓片刻,我就拿遙控轉了頻道。

裴商生氣,那便生氣好了。

我已經沉溺在他們的情緒中,被壓得無法喘息太多年。

現在,早已不在乎。

專門研究怎麼把菜做得更好吃,才是我的正經事。

開店那幾天,更是忙得腳不沾地。

闲下來,才發現裴商用新手機號給我發過好幾條消息。

他又解了我的銀行卡,轉進一百萬。

【江念辭,鬧夠了吧?】

【趕緊回來,你靠著你那點稀薄的存款,要怎麼帶著裴洛嶼在外生活?】

【別告訴我當了這麼多年裴夫人,你還能找到工作養活自己,你會什麼你心裡不清楚麼?】

【這是我最後的耐心。】

而回復的,是此刻心虛站在一旁眨巴眼睛的裴洛嶼。

他拍了幾張我挽著頭發、忙得不修邊幅的照片發過去。

【媽媽有新工作,生意很好,很多人都說媽媽做得菜好吃。】

【對不起呀爸爸,媽媽才不會回去呢。】

8

我給這個新號碼發去一條消息,有些生氣:

【裴商,我提出離婚了就不會回去,不要再來打擾我。】

【也別再用你的標準來一而再再而三貶低我,我不是一無是處。】

發完,再次拉黑,也轉回那筆錢。

這次如石沉大海,沒有回應了。

我以為就此翻篇。

卻沒想到三天後,我會在店門口見到那輛裴家標志性的黑色勞斯萊斯。

以及,許久未見的裴商。

清晨,天色還沒大亮。

他倚在車門上,指間一點猩紅,神情在煙霧繚繞中更看不分明。

他是很少抽煙的。

每次抽,大多是遇見很煩心的事。

或是因為工作,或是因為江瑤光。

我沒有細想,因為習輕正巧從店裡走出來,奇怪道:「念辭,怎麼愣在門口?」

話音剛落,她就與裴商對上視線。

裴商眯起眼,目光緩緩從她身上轉到店鋪上。

半晌,嗤笑出聲。

「江念辭,這就是你找的地方麼?」

「這餐廳挺差勁,你這位老朋友,也很差勁。」

「今天就跟我回裴家,要不是阿瑤勸我,我不會特意跑來一趟。」

「還有裴洛嶼,你知道他落下多少課程了嗎?」

不知怎的。

他一開口,我就仿佛沉溺深海一樣無法呼吸。

手指不由自主攥緊,指甲扎得手心生疼。

習輕先我一步開口:「喲,那裴總屈尊纡貴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麼?」

「不會是意識到念辭Ṫű¹真要離開,害怕了吧?」

她握住我的手,輕輕打開我僵硬的手指。

裴商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焦灼和無措。

「念辭,你是因為上次生日宴的事不高興麼?」

他掐滅煙,向我跨步走來,眼底意外多了幾分溫柔。

「你還是第一次跟我鬧脾氣。」

「總算,不是以前那個死板的樣子了。」

他向我伸手,是和解的意思。

「念辭,回去吧。」

我卻後退一步,態度分明:「裴商,我不是因為生日宴的事生氣,也不是在鬧脾氣。」

「我不想再當裴夫人,沒有你給的那些,我照舊活得很好。」

「還有,我的朋友不差勁,我們的店也不差勁。」

「請你,道歉。」

9

裴商收回了手。

他轉身,車門被砰地關上,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打碎了清晨的寧靜。

他從不會為我低頭。

更多的,是站在高位要我妥協。

不過兩天,我就收到一個壞消息。

習輕的店莫名被查,要閉店修整。

與此同時,我接到了父母打來的電話:「不想你們那破店出事倒閉,就立馬滾回來。」

陰冷的語氣,仿佛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我也明白,店被查是他們所為。

不聽話,等來的隻有更糟糕的後果。

畢竟,他們一直是這麼對我的。

我連夜回了裴家。

別墅裡與我走時幾乎一樣,那份離婚協議依舊放在茶幾上。

不同的是,客廳的沙發上坐著我最不想見的兩人。

我媽穿著昂貴的羊絨外套,見我被外面大雨打湿的樣子,隻冷冷瞥了一眼。

「江念辭,你長本事了。」

「好好的裴夫人不當,要去那種不入流的地方當廚子,還敢提離婚。」

「跪下道歉,我不想說第二遍。」

我面無表情站在幾步之外,聞言,輕輕搖頭。

「我沒錯,我隻是想離開。」

下一秒,一隻精致的陶瓷杯子砸來,重重磕在我額角。

尖銳的疼痛讓我腦中翁鳴一瞬,我媽高昂的責罵也隨之降落。

「江家把你養這麼大,就是為了養出你這麼個白眼狼的?」

「就是這樣你爸才不喜歡你,現在連見你一面都嫌煩。」

「我們傾注了這麼多心血在你身上,最後還不如養一條狗!」

我捂著額頭,身體控制不住地發顫。

裴商瞬間直起身,目光緊張地落在我頭上,似乎想扶住我。

可很快,那抹緊張又從他眼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