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高枝

第3章

陳瑛一張嘴就難停下,聽得我腦仁疼。

我懶得跟傻子論長短,拉起顧昀轉身就走。

剛才我與陳瑛對峙時,顧昀就莫名其妙地,一直在撥弄我頭上的金釵。

這會子拉他離開,他還在邊走邊撥弄。

不隻是腦子裡哪根筋搭錯了。

我正想開口罵他,卻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陳瑛悽厲的尖叫聲。

回頭一瞧,隻見她肩膀處掛了隻黑色的貓。

陳瑛被嚇得手忙腳亂、大吼大叫,貓也受了驚,慌亂之下給了陳瑛幾爪子。

她光潔的脖頸上頓時浮現幾條血痕,比上回抓我的還要猙獰。

盧敘眼疾手快地拎起貓甩了出去,被顧昀一個迅速閃身接住。

我扭頭,見顧昀抱著的貓兒,正伸手撲著映在他肩上的光斑。

我伸手撥了撥金釵,光斑映到了顧昀的袖上。

所以方才顧昀撥弄我的發釵,是為了把貓兒引到陳瑛身上?

我抬眸正好對上顧昀促狹的目光。

心間淌過一股暖流,我也不禁笑了起來。

這一笑,可讓陳瑛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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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漪!是你幹的吧?你……」

她捂著脖子指著我正要開罵,突然定定看向我身後,放下指著我的手,做出一副乖巧溫婉的模樣,低聲喚了句:「表哥。」

14

我隨著她的聲音回頭,猝不及防看見了秦譯的臉。

「清漪?」

秦譯顯然也十分驚詫。

「你怎麼在這?

「這個男人是誰?」

三連問像迎頭三棒,敲得我腦瓜子嗡嗡響。

縱然我決定納婿那日起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可這也太猝不及防了些。

我還在籌備措辭時,正巧對上了他赤紅的雙目。

他盯著我與顧昀緊緊相牽的手,顫聲問:「不是說好等我回來嗎?」

我組織好措辭正欲狡辯,一抬眼卻發現,秦譯身後也跟了個嬌滴滴的姑娘。

姑娘身上的衣裙灰撲撲的,簡單的發髻上一根珠釵都沒有,正怯生生地牽著秦譯的一根小拇指。

好家伙。

擱這半斤問八兩呢?

我手指他牽著的姑娘問:「她是誰?」

秦譯飛快抽出被牽著的手,吞吞吐吐半天也沒放出個屁來。

倒是姑娘紅著軟腮上前兩步,朝我福了福身:「妾身雲歆,侍奉將軍左右。」

這一出換在三個月前,我定會為煮熟的鴨子飛了而痛心疾首,當場表演一套「秦譯負我」,少說也得訛他個五千兩黃金。

但現在,我欣慰得幾乎要落淚。

這後患怎的這麼懂事,自己就解決了呢?

秦譯一把拉回姑娘:「清漪你聽我解釋,這事兒說來有些復雜。」

「不必解釋。」

我打斷他,露出一個假笑:「清漪恭賀將軍尋得佳人。」

而後又把顧昀往前推了推:「還未給諸位介紹,這位是我招的郎婿顧昀,往後還望將軍多擔待。」

「郎婿?」

秦譯驚得聲音都尖銳了幾分,眼睛瞪得像銅鈴:「你為何要招郎婿?咱們不是說好了,等我回來便成親嗎?」

「清漪,你是不是氣我帶回雲歆,故意隨便拉了個臭要飯的來氣我?」

我斂了笑,冷眼瞪回去:「你說誰臭要飯的?」

一旁看戲的陳瑛忍不住了,嗤笑:「表哥,你剛回來還不知道呢吧?她幼弟沒了,爹也快死了,想招個贅婿霸佔家產呢。」

「這種毒婦,也就隻配和臭要飯的守著那一畝三分地過一輩子。」

陳瑛這話說得我氣血更加翻湧,我正撸袖子準備上前給她倆大嘴巴子時,被身旁的人握住了手臂。

我使勁掙脫:

「別攔我,今天我非得出這口惡氣。」

顧昀輕笑著搖頭:「我來。」

15

他話音剛落,我還未見識他還能有什麼手段,便聽到了春桃的聲音:

「小姐!一群人敲鑼打鼓來了咱們府上,說是顧公子高中榜首了!」

春桃嗓門大,這一嗓子引得半條街的人都看了過來。

我挖了挖耳朵:「你說誰?誰高中了?」

「咱們姑爺顧公子啊!」

我的腦子霎時一片空白。

陳瑛與盧敘起哄,說春桃得了失心瘋,吹牛不打草稿的聲音不絕於耳。

但我清楚,春桃不會瞎說的。

嗩吶鼓聲隱約傳來。

沒一會兒街角便出現了一隊紅衣官差,舉著匾朝我們這邊走來。

陳瑛發出一聲驚叫:「今日便發榜了嗎?盧敘,這些人不會是來向你報喜的吧?」

在陳瑛期盼而又驚喜的眼神中,領隊的官差在盧敘跟前站定,而後轉了個身朝顧昀作揖:

「恭祝顧老爺高中會元!」

四周頓時熱鬧起來,路人紛紛爭先恐後上前給顧昀道賀。

除了臉色黝黑的秦譯,還有一臉不可置信的陳瑛,與面色蒼白慌亂的盧敘。

哦對,還有內心一陣拔涼的我。

顧昀高中榜首了。

若是幾日後的殿試也能斬獲前三,他往後可就官運亨通,一路扶搖直上了啊。

歷年的前三甲,哪個不被京城的世家大族搶破了頭,哪是我這沒落侯府高攀得起的。

我這到手的上門郎婿,怕是要飛了。

郎婿飛了,那侯府的家產不也就飛到四叔那去了?

不行。

我得趕緊回去,再給老爺子灌幾根老參。

起碼得讓他活到我擄到下一個郎婿上門。

16

傍晚我端著給我爹灌完參湯的空碗,一出院便瞧見顧昀佇立在牆邊的篁竹下。

還是穿的那套灰撲撲的長衫。

見我出來後,顧昀快步上前,明亮的眸子裡帶了歉意:「抱歉,今日打攪了大小姐的雅興。」

面前站țü⁵著的可是未來的朝廷命官,我哪敢接這聲道歉。

「顧公子言重,清漪恭祝顧公子高中榜首。」

我一改往日隨性,溫和有禮:「府上備了些薄禮,已讓下人送往公子院中,還望公子笑納。」

「大小姐不必與我這般客氣。」

斑駁的竹影倒映在顧昀的臉上,蓋住了他眸中神色,隻聽得他語調輕輕:

「我已入贅侯府,籤了文書的。」

顧昀在暗示我交出文書?

雖然我早有準備,可聽到這話心裡還是有些堵,好歹也處了快一個月,這變臉變得也太快了些。

我強扯唇角:「顧公子不如先回院看看我為你備的禮吧。」

晚霞將散不散時,顧昀闖進了我的院子,手裡緊緊捏著我派人送的大禮——「放夫書」。

他胸脯起伏得厲害,眼眶還有些發紅:「大小姐這是何意?」

「放你自由啊。」

我放下茶杯,眨了眨眼:「殿試在即你且先安心準備,殿試過後你再找個月黑風高夜搬出侯府。」

「往後入贅一事,便隻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為何?」

顧昀臉色不太好看,他顫聲問:「是因為秦譯回來了嗎?」

我怔了怔,跟秦譯有什麼關系?

他好似怕聽到我回答似的,迅速又問道:「你不用再對付你四叔了嗎?」

「我可以幫你一起對付他,替你保住家產。」

我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情緒,顧昀這小子倒是挺講義氣。

往後他做了官,應當不會因著我擄他做贅婿一事,給我們定陽侯府穿小鞋。

我頓感寬慰:「此事你不必擔心,盡管去準備殿試吧。來日飛黃騰達,別忘了我這舊友就成。」

「舊友?」

顧昀自嘲地笑了聲:「在下記性比大小姐強上許多,經年累月都忘不了舊友。」

他說這話時,一副失魂落魄悵然若失的模樣。

我覺得奇怪又想不出緣由,隻當我多想了,隨意扯了個由頭讓他回去休息。

顧昀走到門外,又回頭:「若秦家欺負你,我……」

「我一直在你身後。」

17

顧昀殿試那日下午,我正翻著盛京庶子圖冊挑郎婿,忽見福桃驚慌失措地跑了過來。

她大口喘著氣:「小姐,侯爺……侯爺去了!」

圖冊啪嗒落地。

我剛跑到堂廳便看見,四叔紅光滿面地指使著從他府中帶來的下人。

見我後,四叔幹咳幾聲,藏住滿臉的喜色:「清漪,你爹臨終時是我陪在他身旁。他呢,希望你風風光光嫁入秦家,做弟弟的自當滿足兄長遺願。」

「我已派人去請秦小將軍了,趁著熱孝,你們倆趕緊把喜事給辦了。」

我捏緊了拳頭:「你做夢!」

「我做夢?」四叔輕蔑地笑了聲。

「清漪啊,這話四叔送還與你。莫再痴心妄想尋上門郎婿,身為女子,嫁個好人家才是有出息。」

看著他囂張離去的步伐,我幾乎要把後槽牙咬碎。

明明前兩日才請御醫來給老爺子看過,太醫說用名貴藥材吊著好生照看,還有幾個月活頭。

昨日我去送藥時,老爺子還有力氣罵上我幾句。

定是這幾日我急著找郎婿一事泄露了風聲,四叔按捺不住,今日借探望之名動了手腳。

我讓福桃趕緊去尋劉管家,轉身時瞥見了急匆匆趕來的秦譯。

秦譯面色凝重:「清漪,節哀。」

「你四叔讓人給我帶話,希望我們盡快成婚。來時我已與母親商量過,母親……她也應允的,會擇吉日讓媒人來提親。」

「雖然侯爺已去,但往後你進了我們秦家門,京城照樣無人敢欺你。」

我淡漠看他:「你撿的那姑娘呢?」

「雲歆?她做個侍妾足矣。」

秦譯試圖寬慰我:「雲歆在軍中侍奉我半年,若不給個名分,傳出去不好聽。」

我抬眸看他:「已經納了嗎?」

「母親的意思是你我成婚那日,順便找頂轎子把她抬進來,方便又省事兒。」

他此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說不出來的神氣。

連從前溫和的假面都懶得再戴。

我一字一句回他:「我不嫁。」ẗŭ̀₋

秦譯立馬拉下臉,語氣不悅:

「為何?你莫非還想著那個臭要飯的?

「清漪,你得明白如今的境況。定陽侯府早就敗落,如今定陽侯去世,更是雪上加霜,盛京貴女圈還能有你的立足之地?

「秦家已是你在京城能攀到最高的枝。」

18

那日見秦譯赤紅著雙目,我以為他是難過。

畢竟這麼多年的青梅竹馬,他對我應是有幾分情誼的。

今日再看,秦譯應該是氣的。

他隻是見不得別人染指屬於他的東西。

哪怕是隻狗,被別人牽了走,他恐怕也會憤怒到雙目ṭû⁵充血。

人隻要嘗到些自由的甜頭,便再也回不去了。

從前我想方設法想要嫁進世家大族,可如今我寧願帶著我娘的嫁妝回金陵,隱居山野獨身一輩子,也不願嫁一個不懂得「尊重」為何物的男人。

我對秦譯扯了扯嘴角:「秦將軍請回吧,秦家這根枝我趙清漪高攀不起。」

說罷我不再看他,拎起裙擺便往大門口跑。

我得去找嫻意長公主,如今隻有求她給我想想法子了。

跑到侯府門前的大街上,我的胳膊突然被人扯住,回頭一看,是喘著氣的秦譯。

「趙清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他不耐煩極了:「不要任性,我答應過你回來便娶你過門的。」

我甩開他:「秦將軍,我們並未定親,你也不必遵守虛無縹緲的諾言。」

秦譯神色突然變得古怪:「你在拿喬?想加條件?」

他昂起下巴:「說吧,如何才肯與我成親?」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直接氣笑了:「入贅。你入贅侯府我便與你成親。」

聽得我這話,秦譯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瘋子。

秦譯與我當街拉扯,吸引了不少好事者圍觀。

我往人群外沒走幾步,又被秦譯拽了回去。

這一回他不再掩飾他的怒氣,眼睛裡像是要噴出火來:「趙清漪,你別不知好歹!」

我Ŧŭ̀ₙ真是被他煩透了頂:「不識好歹的是你吧?我已經說了不會嫁給你,你還糾纏我做甚?」

「我糾纏你?」

秦譯惱羞成怒,音量拔得老高:「母親說你是姨娘窩裡養大的,小家子氣心機重,配不上秦家的門楣,我還幫你辯解。」

「如今看來,你當真配不上秦家。」

他轉了一圈,對著四周的人群朗聲道:「我倒要看看,往後這盛京中誰敢娶你這樣的人!」

「我敢。」

19

我順著聲音回頭,隻見一身紅衣的顧昀騎著高頭大馬驅開人群,向我而來。

顧昀在我身旁落下時,我才看清。

他身上穿的是狀元袍。

昔日笨拙呆愣的漂亮書生,此刻鮮衣怒馬,意氣風發,明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他上前牽住我的手,與我共同面對秦譯:「秦將軍當街糾纏我妻不成,便出言羞辱。」

「如此德行,配為一國將才?」

秦譯呸了一聲:「區區新科狀元,也敢在我三品將軍面前耍威風?」

「老子在邊疆掙軍功的時候,你躲在哪個狗洞裡窩著呢?」

我剛想反駁,顧昀握了握我的手。

他慢條斯理回:「你的軍功,難道不都是從你父親養的義子那搶來的?」

秦譯頓時瞪圓了眼,慌亂地環視了圈周圍,低聲咬牙切齒:「你胡說八道什麼?」

顧昀挑眉看著他,但笑不語。

秦譯又想發作時,四叔從府中走了出來。

他看到顧昀的衣裳先是愣了愣,立馬堆上笑容:「這位是兄長的門生吧?我定陽侯府竟還能出個新科狀元,實乃可喜可賀啊。」

儼然一副侯府主人口吻。

顧昀瞥了眼門口剛掛的白幡:「可喜可賀?喜定陽侯去世,賀你鳩佔鵲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