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玳

第2章

「皇上生病了,是不是和祖ṱú³母一樣會死?」

「他們都騙我,說祖母睡著了。可玳玳不傻,玳玳知道祖母死了,永遠不會再回來陪著玳玳了。」

「皇上是好人,玳玳不想要你死。」

他摸摸我的頭,無奈地嘆了口氣,可眼睛裡卻滿是溫柔:

「好,朕答應玳玳不死。」

8.

自那以後,我就留在禁宮,成了皇上的小尾巴。

皇上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就算是去御書房,我也要一同跟著。

我最喜歡御書房了。

皇上看折子時,我便坐在一旁的毛毯上玩九連環,餓了就偷偷摸一塊桌子上的點心。

若沒了點心,我又不好意思開口,便隻蹲在皇上腳邊眼巴巴地仰頭瞧他。

這時皇上便笑我像他幼時養的小狗一般,若有尾巴,定早已經討好地搖起來。

聽不出他在打趣,我隻顧著把嘴裡塞滿點心。

便是皇上輕輕撓我的下巴,我也隻餍足地眯著眼睛對他笑。

等我吃飽喝足,皇上就仔細地為我擦幹淨雙手,而後教我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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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寒朔」三個字縱逸風流,力透紙背。

他教我如何讀,告訴我,這是他的名字。

我有些疑惑:

「可祖母告訴我,皇上叫皇上啊。」

他失笑:

「皇上也有自己的名字,就像玳玳叫玳玳一樣,皇上叫蕭寒朔。」

我懵懂地點了點頭。

蕭寒朔摸摸我的發頂,嗓音溫和:

「玳玳以後叫我阿朔就好。」

「可是其他人都叫你皇上呀。」

我仰頭望著他,卻撞進他似水的眼眸裡。

「因為玳玳和其他人不一樣。」

聽到這話,我高興起來:

「那玳玳就叫皇上阿朔,其他人都不許和玳玳一樣。」

蕭寒朔輕笑:

「好,其他人不許和玳玳一樣。」

9.

蕭寒朔從不許我離開他身邊。

隻有早朝時間,我不許被跟著,隻能待在後殿等蕭寒朔下朝。

後殿可以隱約看到前殿,我Ŧūⁱ探頭去瞧,隻能看到一大片黑壓壓的帽頂。

真無聊。

我恹恹地打了個哈欠,慢騰騰挪到龍椅後面,拽過蕭寒朔的袍角開始數龍的鱗片。

數著數著,竟數出點樂趣來。

龍袍一角綴著顆東珠,渾圓飽滿,還散發著淡淡的光彩。

我一眼就被吸引,將珠子握在手裡把玩。

忽然,頭頂傳來蕭寒朔含笑的聲音:

「喜歡嗎?」

我抬起頭,見蕭寒朔正垂眸笑吟吟地看著我。

「喜歡!它好漂亮!」

我喜笑顏開,想捧著給他看,卻忘了珠子是綴在上面的,被拽的一個趔趄就失去了平衡。

好在蕭寒朔一下子就扶住了我,將我攬在他懷裡。

他懷裡有股淡淡的香氣,渾厚而綿長,聞著舒服極了,讓人想賴在裡面永遠不出來。

「阿朔身上好香呀。」

我在他懷裡左蹭右蹭,活像隻小狗抱著香噴噴的骨頭。

他微微仰起臉,任我的頭發在下巴上亂蹭。

直到痒的受不了,才笑著討饒:

「好玳玳,我把珠子送你,不要再蹭了,好痒。」

我忽然耍起賴來:

「不要不要,就要蹭。」

正大光明的牌匾下,其餘宮人垂目肅立,蕭寒朔身著帝冕袞袍,被我撓的躺在地上求饒,看不出半點從前威嚴的模樣。

殿內一片歡聲笑語,蕭寒朔身邊的總管沈植卻忽然推門進來,恭敬道:

「皇上,皇後娘娘與令妃娘娘已自寒山寺回宮,此時正在長春宮。」

蕭寒朔站起身,又將我攔腰抱起來放到貴妃榻上,捏捏我的臉頰道:

「我有事要出去一會兒,玳玳先回去好不好?」

我還沒來得及回話,就聽身後的沈植說:

「奴陪著小娘子吧。」

「不可。」

蕭寒朔正站在鏡前讓宮人整理衣衫,聞言淡淡道:

「沈植和朕一起。」

沈植依舊恭敬,平聲答了句「是」。

我沒察覺到殿內氣氛的不同尋常,隻乖乖應道:

「那玳玳回去等著你們回來。」

10.

可一直到月上中天,我也沒等回蕭寒朔。

直到我困的直點頭,外面才響起一陣腳步聲。

「阿朔,你回來啦!」

我跑去門外,見到的卻是一個不認識的宮人。

「奴婢見過娘子。」

那宮人屈膝行了一禮,道:

「皇上遣奴婢來告訴娘子,讓您不必等他,自己先就寢。」

「他去處理公務了嗎?」

「信安宮令妃娘娘身體不適,皇上前去探望令妃娘娘了。」

我張了張嘴,隻吐出一個「好」字。

失魂落魄地回到寢殿後,我坐到床塌上,隻盯著方才蕭寒朔送的東珠發愣。

「娘子,娘子?」

直到服侍我的春信連喊幾聲,我才恍然回神。

「娘子,夜深了,要就寢嗎?」

我點點頭,乖乖伸直手臂讓春信解衣帶:

「春信姐姐,令妃娘娘和皇後娘娘是誰呀?玳玳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呢?」

「皇後娘娘和令妃娘娘都是皇上的人,娘子入宮時皇後娘娘帶著令妃娘娘前去寒山寺為國祈福了,因此您並未見到過她們。」

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就像我和夫君是一家人一樣,皇後娘娘和令妃娘娘也是阿朔的家人,是這樣嗎?」

春信的臉霎時白了:

「娘子有夫君?」

「對呀,玳玳有夫君。」

我高興地說:

「還有祖母和母親,他們都是玳玳的家人。」

「娘子,您聽好了。」

春信握著我的肩,認真道:

「您有夫君這件事,萬不可和第三個人說,尤其是皇上!」

我有些疑惑:

「為什麼呀?」

春信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

「因為皇上知道了會非常生氣,甚至可能會再也不想見娘子。」

整整一夜,我都沒有睡著。

我不懂為何春信說阿朔知道了我有夫君會生氣,也憂心自己的謊言會被揭穿。

祖母早就教導過我,紙包不住火,撒謊是最沒用的。

若是蕭寒朔知道我騙他,更生氣了怎麼辦?

他會再也不願意見我嗎?

11.

揚州城繁盛,顧九言自辭官回鄉為母親與祖母守孝後,還是首次出門。

族妹年紀小,沿街挑選著攤販賣的飾品,嘟嘟囔囔地抱怨:

「好想要呀,可是又不能買……」

顧九言下意識皺眉呵斥:

「放下,莫要亂拿旁人東西!」

年幼的姑娘愣了愣,眼淚頓時噼裡啪啦地砸了下來:

「大哥哥好兇。」

他這才回過神來,身邊跟著的是七歲的堂妹,不是她。

堂妹年幼嬌縱,他好聲好氣地道歉許久也沒哄好。

回到老宅後,嬸母雖未多說什麼,言語間卻還是含了幾分不滿。

夜間寂寥,顧九言獨自坐在竹影下閉目養神,忽而聽到女孩銀鈴般的笑聲。

他倏然睜開眼,夢魘般四處去尋。

直到涼風撲面拂過,才恍然清醒過來。

這裡是揚州,她在上京,千裡之隔。

耳邊竹葉沙沙聲似浪濤席卷而過,顧九言緩緩閉上眼睛。

當年之事發生時,她方七歲,還是個年幼懵懂的孩童。

王朝更迭不可避免,在那場大戰中,她何其無辜。

不告而別,暴露出她的身份,將她丟給皇上,真的對嗎?

可是,若不是她,他便不會失去母親和祖母。

屋檐間的白幡被風卷起,無端帶出一股悽涼之意。

顧九言強行壓住自己內心深處的茫然,逼自己不再去想。

便是為了賢名,皇上也不會為難她。

此後怎麼活,皆是她自己的命數。

他們顧家,已經做得足夠多了。

12.

大約是因為心裡藏著事,第二天我整個人看起來都無精打採的。

而蕭寒朔更是一整天都沒來看我。

午膳時,春信為我夾了滿滿一碗菜,我卻一口都吃不下,直到傍晚,竟是連早上吃的也盡數吐了出來。

春信急忙差人去叫蕭寒朔,可來的,隻有烏泱泱一群太醫。

我病得不重,此時卻覺得難受極了。

靠在春信懷裡,止不住地掉眼淚。

太醫走後,春信替我擦掉眼淚,輕聲問:

「娘子可是想皇上了?」

我把被子拉過頭頂,悶悶出聲:

「玳玳才不想他。」

「娘子。」

春信嗓音輕柔:

「令妃娘娘姓沈,當年先皇還是草莽時,沈將軍便是先皇的隨侍,後來蕭氏攻打俞氏皇族,沈將軍的獨子為先皇擋了一箭而命殒。」

「自那後,沈家便隻剩下令妃娘娘一個女兒。令妃娘娘愛慕皇上,皇上便封其為令妃,尊榮僅次於皇後娘娘。」

燭光幽幽,燭淚悄然落下。

房中一片靜謐,半晌,我輕聲問:

「所以,對於蕭寒朔來說,令妃娘娘非常非常重要,對嗎?」

春信緩緩點了點頭:

「便是和皇上有青梅竹馬之誼,現又身為正妻的皇後娘娘,也要敬令妃娘娘三分。」

「那玳玳呢?」

我輕聲呢喃,不知是問自己還是問春信。

白日間熱鬧的禁宮此時早已沉睡,殿內一時隻有燈花燃爆的聲音。

春信大約沒聽見我的話,隻替我蓋好被子,低聲寬慰:

「娘子,待令妃娘娘身體好一點,皇上就會來看您的。」

我不知自己為何心裡落落的難受,也不知自己為何會落淚。

是因為病得重嗎?

明明從前顧九言也常因公務忽略我,我病得再重,都沒如此難受過。

我想不通,隻得鑽進被子裡,讓被褥裹住單薄的自己。

半夢半醒間,夢中飄來一聲嘆息,有人將我攬進懷裡,像哄幼兒般,輕輕拍著我的脊背。

讓睡不安穩的我,逐漸深眠。

13.

第二天再睜開眼時,我便察覺到自己身邊躺著一個人。

蕭寒朔大約是剛下早朝便趕了過來,身上還穿著玄色龍袍,一雙劍眉緊緊地皺在一起,在眉間缵成一個「川」字。

從前顧九言遇到煩心事或看到我時,眉頭也會皺成這個樣子。

「不開心嗎?」

我喃喃自語,把指尖輕輕放到他眉間,想撫平那些皺紋。

手腕卻忽然被攥住。

我還未回過神,整個人便被他撈進了懷裡。

他把臉埋進我的頸窩,輕輕蹭了蹭,喟嘆出聲:

「好玳玳,我太累了,讓我抱一抱好不好?」

我愣愣地點了點頭,把臉頰靠在他的胸膛上,乖巧地沒有出聲,讓他休息。

蕭寒朔的呼吸聲逐漸綿長,我卻沒有絲毫困意。

殿內空無一人,我感受著他和緩的氣息,偷偷小聲問:

「玳玳對阿朔重要嗎?」

本應睡著的人卻忽然開了口:

「玳玳為何要這樣問?」

我低頭一看,卻見蕭寒朔正認真地盯著我瞧。

我無端漲紅了臉,想埋頭當鹌鹑,卻又被他自被褥間拎了出來。

蕭寒朔捧著我的臉,將我額間碎發輕柔地拂去,語氣含著些小心翼翼:

「玳玳為何要問自己重不重要呢?」

他的視線太過灼熱,我幾乎不敢抬眼,小聲說:

「因為阿朔是很好很好的人,玳玳想讓自己在阿朔心裡重要一些。」

蕭țüₙ寒朔臉上的笑一下子變得很勉強:

「隻是因為我是好人嗎?」

我懵懂地點了點頭:

「阿朔和祖母母親還有青石鎮的叔叔嬸嬸一樣是好人,在玳玳心裡都很重要,所以玳玳也想自己在大家心裡重要一點。」

蕭寒朔沉默下來,好看的眉眼也充滿落寞。

我小心翼翼問:「玳玳讓阿朔不開心了嗎」

蕭寒朔搖搖頭,笑得十分苦澀:

「沒有,玳玳心性單純,是很好很好的姑娘,是我強求了。」

「玳玳休息吧。」

他站起身,沒再看我一眼,朝外走去,「我還有事,先回御書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