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未央

第1章

七歲那年,有一位高人為我和長姐批命。

他說,姐姐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旺夫體質。

我則恰恰相反,是千年一遇的克夫命。

後來,姐姐的夫君果然位極人臣。

而我,則頂著毒婦妖女的名頭。

踩著一任又一任丈夫的屍骸,成為了一代女皇。

1

我與長姐一母同胞,命數卻大不相同。

七歲那年,自京都來了一位高人。

據說,就連當今太後都對其頗為敬重。

高人在我家門口停留許久。

最終長嘆一聲,留下一個預言。

他說:

姐姐是百年一遇的好命格。

旺父,旺夫,旺子。

誰能有幸娶到她,必能飛黃騰達,封侯拜相。

與之相反,我則是千年一遇的克夫命。

我身邊的男子,輕則窮困潦倒,落魄一生;

重則身首異處,家破人亡。

在高人留下這則預言後不久,我爹就因差事上出了過錯,被貶謫為從八品的小吏。

他認定了是我命中帶煞,牽連家人。

便命人將我帶到鄉下莊子丟棄。

初到莊子時,人人敬我、畏我,說我是富貴人家的大小姐。

可漸漸地,他們發現我不過是被遺棄的孤女。

於是便開始喚我野丫頭,把我趕到村外的破茅草屋裡。

又長大些,我開始出落得與旁人不同。

豐神楚楚,秀骨珊珊。

於是,他們又開始叫我小娼婦。

每個夜晚,總有人偷偷摸進我的茅屋裡,想成為我一夜的丈夫。

淫猥的話語、粗糙的手掌、刺鼻的臭味……

那些昏暗的時刻裡,我一遍遍地念著高人的預言。

「接近我的人,輕則窮困潦倒,落魄一生。

「重則身首異處,家破人亡。」

我尖利地叫喚著:

「你們都會有報應的!

「你們都要死——」

他們不在意地用一個帶風的巴掌把我嘴巴扇出血。

又或者拽起我的頭發狠狠往牆上撞。

「小娼婦,再說這種晦氣話。

「爺今晚就弄死你。」

我把那句詛咒喊了一千遍,一萬遍。

可到頭來誰也沒有身首異處,家破人亡。

至於窮困潦倒,落魄一生——

他們本來就過著這樣的生活。

那壓得我一生也喘不過氣來的預言。

誰也沒有在意它的重量,隻把它當作一句輕飄飄的笑談。

終於,在村尾的劉屠夫又一次把我壓在田埂間時。

我抓緊手中的石頭,狠狠朝他腦袋上撞去。

骨頭碎裂的聲音。

鮮血淋漓的聲音。

恐懼的,不敢置信的聲音。

興奮的、難以抑制的,我的笑聲。

……終於,一切歸於平靜。

確認四下無人,我把那具屍體推進了村尾的小溪裡。

用清冽涼爽的溪水,慢慢洗清身上的血漬。

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

水中我的倒影,似乎變得更為柔美。

因為勞作而曬黑的皮膚,似乎細膩了點。

長年飢餓導致的幹瘦虛弱的身軀,也似乎更為敏捷有力了些。

對著水中的朦朧倒影,我恍然間明白了人生的第一個道理。

原來所謂的命運,是需要自己親手去實現的。

即使我是千年難得一遇的克夫體質。

僅憑著咒罵,也罵不死任何人。

可當我親手拿起一塊石頭時,一切就變得那麼簡單。

2

十五歲那年,父親終於讓人把我接回家中。

沒有我這個喪門星在的這些年裡,他果然步步高升。

現如今,已是正六品的都察院都事。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既非世家出身、才幹又有限。

靠著鼓弄唇舌,逢迎媚上的手段。

他所能爬到的頂端,也就到正六品了。

但我的父親不甘心。

他把視線放到了姐姐沈鸞身上。

自從七歲那年起,姐姐就被他視作福星。

百般嬌寵著長大。

如今,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溫淑賢惠。

於是,她在父親眼中,又具備了另一層價值。

京都無人不知,姐姐是百年一遇的旺夫命。

娶了她,便能飛黃騰達,封侯拜相。

自姐姐及笄起,求娶的人便踏破了門檻。

父親審慎地在那些人中尋找,身份最貴重,最能為自己提供助力的人。

最終鎖定了定遠侯家的長子。

卻不想,姐姐不爭氣。

居然看上了一個家境貧寒的酸秀才。

還認定,那人隻不過是懷才不遇。

等自己嫁過去後,靠著她的旺夫命,對方必能金榜題名,出人頭地。

父親被她氣個半死。

氣惱之餘,忽然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

便命人將我接回了沈家。

在他想象中,我應當是面黃肌瘦,上不得臺面的村婦模樣。

而當他終於見到我時,卻忍不住晃了神。

任他怎麼想,也想不出,為何我這個被拋棄的女兒,竟比嬌養著的長姐出落得更為鮮妍貌美,落落大方。

就連言行舉止,都更有貴女風範。

很簡單——

我隻是一次又一次地,舉起了那塊石頭而已。

但他還是很快定了心神,說明了意圖。

他要我去勾引那個窮酸秀才。

好讓長姐死了心。

我猶豫了半晌,還是開了口:

「府中明明有那麼多丫鬟。

「父親為何偏讓照兒去做此事?」

父親望向我的目光有一絲輕蔑。

但很快又化成了對那個男人的憎惡。

「一介窮秀才,竟敢引誘我的女兒。

「不出這口惡氣,我怎麼甘心。」

哦。

我明白了。

父親要我接近那個男人,是因為希望他——

「輕則窮困潦倒,落魄一生。

「重則身首異處,家破人亡。」

我低聲念道。

父親想讓我成為他手中的那塊石頭。

去將他的仇敵砸個腦漿崩裂,頭破血流。

那——

我又怎能不成全呢?

3

我順利嫁給了那酸秀才李晗殷。

至於手段,無非是將其灌醉後爬上他的枕席,再令人引來賓客觀看。

「賤人——」

長姐紅著眼眶,一巴掌落到我臉上。

「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我與——」

她嘴唇蠕動著,終究沒有把話說出口。

畢竟,她便是再蠢,也不敢當眾承認自己婚前與人有私。

更何況那人此時正跟自己妹妹躺在一張床上。

「你這不知廉恥的孽障!

「老夫沒有你這種女兒!」

父親生怕我刺激到姐姐。

眼疾手快地上前,將我一腳踢到了角落。

又接連幾腳,踢得我口吐鮮血,動彈不得。

我緊緊攥著拳頭。

布滿淫賤痕跡的赤裸肉體,就這樣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眾人面前。

所有人都在看。

厭惡的視線。

鄙棄的視線。

嘲弄的視線。

但我不在乎。

有了這些痕跡,李晗殷就必須娶我。

我再也不用害怕被送回到,那四面漏風的小茅屋了。

這很好。

我頂著所有惡意的視線,露出一個哀婉柔美的笑容。

「女兒與李郎情投意合。

「還望父親成全。」

4

沈鸞恨我橫刀奪愛。

在出嫁前,百般折磨我。

父親為了叫她泄氣,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命人將我衣服剝去。

用蘸了鹽的鞭子,把我打得皮開肉綻。

「我倒要看看,李郎看了這具惡心的身體。

「還會不會喜歡你。」

沈鸞這番卻是多慮了。

李晗殷對她,倒是有幾分真感情。

許是怨恨我拆散了他們。

在娶了我之後,李晗殷便處處冷落我。

李母聽聞了我命裡克夫之事。

更是防我若洪水猛獸,不許我接近李晗殷一步。

她命我每日在跟前伺候。

從布菜換衣,到刷洗恭桶。

所有瑣事都由我親力親為。

李家的小姑也不是好相與的。

嘴上總是夾槍帶棒的。

暗諷我婚前失貞,自甘下賤。

她們自以為卯足了勁地作踐我。

可在我看來,李府的日子,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

既不用擔心被人拳打腳踢,又能每天填飽肚子。

甚至都不用伺候李晗殷那些齷齪事。

在莊子裡,我不知有多期盼總有一日能過上這樣的生活。

如今終於夢想成真。

些許勞作和一些無謂的闲話,又算得了什麼?

我滿足於在李府的安穩生活,可李家的人卻越來越不滿。

李晗殷數次科舉都名落孫山。

李母認為,是因為我的命格低賤,才害得她的寶貝兒子不能高中。

「這種晦氣的女人。

「咱們李家可萬萬不能留啊!」

李母撺掇著想讓李晗殷休掉我。

隻是,想休妻也得有個正經罪名。

我嫁進李府以來可謂溫良恭順到了極致。

幾人想了半天,竟是一點沒找到把柄。

最後還是李家小姑咬著牙道:

「她本就是靠著腌臜手段才進的咱家。

「如今,我們不若再故技重施一回。

「將她與看院子的老劉灌醉了……」

老劉今年六十有三。

孫子都有兩個了。

李家人,竟是一點沒想給我留活路。

我靜靜地站在門外,望著裡面那些人猙獰的笑容。

隨著燭光的搖曳映在窗紙上。

耳邊似乎又傳來了那日的聲音——

骨頭碎裂的聲音。

鮮血淋漓的聲音。

恐懼的,不敢置信的聲音。

興奮的、難以抑制的,我的笑聲。

我又想明白了一件事。

人不應當主動放下手中的石頭。

放下它,就隻能一無所有地,任人宰割。

人不應當被短暫的安逸所迷惑。

因為你不知道,追逐著你的屠刀會在哪一刻落下。

——現在,我要去撿回我的那塊石頭了。

隻是這一次,我需要精心地、好好地挑選。

5

第二天,我主動告訴李府眾人。

我想去姐姐的夫家——定遠侯府上坐坐。

對著李母,我說的是:

「晗殷數次科舉未能高中,如此下去也不是個辦法。

「定遠侯府門路廣,興許我能為夫君求得一官半職。」

對著李晗殷,我則說:

「我知夫君心中隻有姐姐。

「當年之事,罪責隻在我一人。」

「沈照願為你們再次牽線搭橋以贖罪。」

於是李家人滿懷期盼地把我送到了定遠侯府。

然而到了門口,我卻吃了閉門羹。

沈鸞不願見我。

隻差了她的貼身丫鬟,站在門口陰陽怪氣:

「什麼腌臜玩意兒,也敢巴巴地往侯府湊。

「以為我們這裡是什麼秦樓楚館麼?」

我頂著她的奚落,笑而不語。

一直站在府外等到了半夜。

一輛華貴的馬車停在了門外。

一個衣著華美、滿身酒氣的人走了出來。

在看到我的一瞬間,他朦朧的醉眼霎時一亮。

「哪裡來的小娘子,好生俊俏。」

我知道,我的那塊石頭來了。

6

我還是順利地進了定遠侯府。

但不是以沈鸞妹妹的身份,而是以定遠侯府嫡次子林錚平「貴客」的身份。

定遠侯共有三子。

嫡長子於年前意外落水過世。

嫡次子林錚平是個紈绔子弟。

整日出入花街柳巷,全京城都知道他的惡名。

至於我的姐姐沈鸞所嫁的,則是庶長子林錚輔。

相比林錚平,林錚輔算得上是為人清正,頗有才幹。

但一個庶字,便足以壓得他抬不起頭了。

沈鸞知道我勾搭上林錚平後,當場發了一場瘋。

她趁著林錚平不在府中時。

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把我堵在客房裡。

「給我打,打死這個不知廉恥的賤皮子!」

我又一次像狗一樣地被她碾在腳底。

但這一次,我卻是笑著的。

「姐姐好生糊塗。」

嘴角漫出鮮血,我不甚在意地舔幹淨。

「姐姐也知道,我命裡帶煞。

「哪個男人接近我,就注定要倒血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