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愛檸檬

第2章

我硬著頭皮躲在他身後,手被他扣在掌心裡,動彈不得。

10

陳歸面色如菜地走了。

我不敢去看關晟的表情,良久,他的指腹蹭上了我的臉:

「田檬,你為別的男人哭?」

我不想哭的,可淚腺失控,止也止不住。

關晟從一開始用單隻手擦,最後直接雙手捧著我的臉,越擦越煩躁。

眼前突然一黑,是他掀起外套蓋住了我的眼睛。

「田檬,老子是你男朋友,你在我面前為其他男人哭成這樣,合適嗎?」

第一次聽到他用語言如此直觀地表達怒意。

鼻尖繚繞著他特有的味道,清冽誘人。

我平復下來情緒,在他沒有防備時抱住了他的腰。

我明顯感覺到他有一瞬間的凝滯。

「關晟,」我輕聲喚他的名字,「我要和你好好談戀愛。」

懷中的人沉默了下來。

良久,似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關晟突然笑了起來。

Advertisement

笑聲裡的嘲諷毫不掩飾,他在笑我不自量力。

可我隻是堅定地把自己埋入他的懷裡,感受著耳邊蓬勃有力的心髒。

風流多情、女人如衣服?

我不信這個邪。

11

那天晚上宿舍樓下發生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傳得沸沸揚揚。

關晟名聲太大,連帶著我也受到了無數人的關注。

好友苦口婆心地勸我:「陳歸穩重踏實,才是能走得長遠的良配。

「田檬,關晟這樣的人,跟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他很明顯就是跟你玩玩,你何苦呢?」

無數打著為我好的名義、語重心長的勸說鋪天蓋地地淹沒了我。

似乎隻有在那家魚龍混雜的酒吧裡,和關晟待在一起時內心的充實,才能證明我的選擇是對的。

耳垂被人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我恍然回神,對上了關晟含著笑意的臉:

「發呆?」

他笑起來的樣子太耀眼,周圍一切喧囂霎時成為陪襯。

「困,我去洗把臉。」

一路上,很多不認識的人喊我「嫂子」。

可沒有一個人喊得真心實意。

他們作壁上觀、一臉玩味,都在猜測我什麼時候下臺。

這樣的事情,在這家酒吧裡發生過太多次。

回到宿舍,我掏出藏在包夾層裡的手機,戴上耳機。

震耳欲聾的 DJ 聲效撲面而來。

我離開後不久,有個男生湊了過來:

「晟哥,這個妹妹怎麼樣?味道如何?」

關晟語氣平靜無波。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說這話時的神情——慵懶地抽著煙,仿佛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沒碰過。」

卡座爆發出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這都兩周了啊,很不對勁。」

關晟嘆了口氣:「一碰就哭,我能有什麼辦法。」

還是剛才發問的那個男孩,他震驚地「嘖」了幾聲:「媽的,夠純!」

那些嘈雜的背景音突然變得清晰,有人拉開了我的包。

下一刻,關晟關了我一直開著的錄音機。

室友推門進來,嘰嘰喳喳的聲音將我拖回了人間。

我陡然清醒,愣怔在椅子上,遍體生寒。

12

我已經近一個星期沒有去那家酒吧了。

關晟作息日夜顛倒,一旦我不去刻意迎合,兩條擰在一起的線倏然彈開。

他沒有找我,但我很想他。

以至於兼職完踏出便利店,看見街對面吊兒郎當抽著煙的黃毛時,心裡隱隱約約升起了期待。

黃毛笑容燦爛地跟我打招呼:

「嫂子,晟哥叫我來接你。」

「去哪?」好不容易沉寂的心髒再次不規律地跳動。

黃毛指了指一旁停著的車:「露營。他們已經先過去踩點了。」

這是我第一次在除酒吧以外的地方與關晟的朋友相處。

不是想象中的五大三粗。

脫離燈紅酒綠的環境,黃毛顯得十分懂分寸,身上的渾勁兒也收斂了很多。

車子駛入大道,一路上,我好幾次看見他去摸煙盒,但又忍著收回手來。

都說看男人身邊朋友對你的態度,就可以大致估摸出你在他心中的地位。

但我不確定,這是我個人的專屬,還是慣例如此。

露營的地方是郊區一座人煙稀少的山。

我渾身上下沒有帶一件與露營有關的東西,背著一個洗得發白的書包,揣著兩本課本,踏入這個本不屬於我的世界。

關晟挽著袖子,叼著煙,正蹲在地上給帳篷打樁子。

他頭發剪短了一寸,幹淨利落,俊朗得不可方物。

「晟哥,人接來了。」

煙霧繚繞,關晟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直到手下的樁子打完才站直身子朝我看來:

「過來。」

我像一隻木偶,線在他那端。

身後傳出誇張的「哇哦」聲,我回頭去看,看見一個扎著髒辮、一聲俊酷套裝的女孩。

「新嫂子啊。」

那雙化著煙燻眼妝的眸子盛滿好奇,用最天真無辜的語氣說出了最不禮貌的話。

黃毛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女孩的頭:

「滾一邊兒去,別杵這當電燈泡。」

女孩做了個鬼臉,嬉笑著跑開。

關晟欺身上前,環住了我的腰。

煙味撲面而來,我一時不察,被嗆到咳出了眼淚。

我仰著頭看他。

「嬌氣。」

似嫌棄似無奈地說了這兩個字後,他還是滅了煙。

13

算上我和關晟,三男三女,其他兩對是情侶。

期冀被粉碎,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關晟找我不是因為想念。

我單純是被拉過來湊人頭。

在煙燻火燎的燒烤中,日頭逐漸偏西。

有人給關晟遞了一瓶酒,他接過之後偏頭看我:「會開車嗎?」

「會。」我答。

得了肯定的答復,關晟捏著我的臉頰笑了一下,仰頭灌了半瓶酒。

鐵打的身體也經不住日日醉宿。

我陪坐在一旁,糾結良久,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

「少喝點。」

關晟詫異挑眉,已染醉態的眉目風情流轉。

我又忍不住臉紅:「傷身體。」

發自肺腑的愉悅的笑意回蕩開來。

關晟心情很好地拉過我的手放在掌心把玩:「行。」

夜幕降臨,我開始後悔這麼衝動就跟著跑到山裡來。

尤其在我得知,今晚要和關晟共處一個帳篷的時候。

關晟從車裡拎出來一桶水,招呼我過去洗漱。

另外兩對情侶住的離我們不算遠,嬉笑打鬧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了過來。

對比起來,我們這邊實在太平靜了。

我站在帳篷邊,有些手足無措。

關晟「嘖」了一聲,從一旁的黑色旅行包裡掏出一個洗漱包丟給了我。

整套全新的洗漱用品,還是粉色的。

我不明所以地看他,卻在他臉上看到了不自然的神色。

「愣著做什麼?要我幫你?」

有些衝的語氣,似是欲蓋彌彰。

鬱結了一整個傍晚的心情豁然開朗,我止不住地揚起嘴角,跑過去就著他傾倒的水流開始洗漱。

14

很少看見毫無芥蒂釋放自己全部醉意的關晟。

我剛鑽進帳篷,就被一道力拉著撲入他的懷裡。

他今晚心情似乎很好,眉眼間都滲透著笑意。

熱氣與酒意在空氣中揮散,腰間的手掌逐漸上移。

我忍不住顫慄起來,控制不住地逃離。

關晟沉了臉色,意味不明地盯著我看:

「不給碰?」

心跳快到無以復加,心中再度生起懼意。

「關晟,我們在一起還不到一個月。」

即便盡力克制,但聲音還是忍不住顫抖。

又是無聲的對峙。

良久,耳邊傳來一聲輕嘆。

關晟湊了過來,把我的頭壓入他的懷裡:

「你的眼睛會跳舞嗎?」

我疑惑地想抬頭去看他,但視線受阻。

「別用那樣的眼神看著我。」聲音伴隨著輕笑,似在笑我,又像在笑他自己。

空氣逐漸稀薄,我趴在他懷裡,不一會兒就被他身上的味道燻得暈頭轉向。

心念一動,又如同初次見面那般,神志全無地去夠他的唇。

「檬檬……」

他第一次這樣叫我,繾綣悱惻。

蒼穹之下,群星璀璨。

耳邊的呼吸聲逐漸加重,關晟把我抬高,加深了這個吻。

15

醒來時,四下寂靜,天邊有曙光破曉。

關晟隔著毯子把我擁在懷裡,睡得正香。

我小心翼翼地鑽出了帳篷。

這附近有一個觀景臺,看日出正好。

坐下沒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聲。

是陳筱,昨天那個髒辮女孩。

卸了妝後臉色蒼白,但還是美的。

她一言不發地走到我身邊坐下,打量著我身上的衣服。

沒帶換洗衣物,我穿的是關晟的。

褲子太長,他還特意給我剪掉了兩ţū₀隻褲腳。

打火機清脆的聲音響起,她點燃一支女士香煙,深吸一口後給我遞了過來。

「我不會。」

陳筱輕笑:「確實夠純。」

太陽露頭了。

「你知道關晟談的最長的一個女朋友是多久嗎?」

我沒有搭話,她也不惱,自顧自地繼續說:

「我認識他三年了,最長那個,兩個月。」

三年,是關晟走入所謂的歧途的所有歲月。

我轉頭看她,那眉眼間的漫不經心和關晟有幾分相似。

我承認,我有點嫉妒。

很多東西不是一蹴而就。

不管是何種身份,陳筱都是唯一一個從頭到尾見證關晟改變的女人。

她很聰明,知道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便換種身份去陪伴、去見證。

「我很懷念剛認識的時候的關晟。那時候的他,還是想要改變、不肯低頭的。」

眼前的光突然變得很刺眼,火紅的朝陽燒得我的心都在疼。

我終於問出了那個自己一直不願意去面對的問題。

「是為什麼?」

陳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是為了一個女孩……」

「檬檬——」

關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他站在我十步之遠的地方,蹙著眉看我。

陳筱起身,有些勉強地笑著叫了一聲「晟哥」。

關晟沒理她。

她自知自己多言了,尷尬告辭。

關晟走到我身邊,聲音如昨天晚上一般溫柔:「想看日出,怎麼不叫我。」

我依偎在他身上,與他一起看那輪圓日試探般地一點一點冒Ṫũ⁻出頭。

直至紅日高升,全身上下被暖意包圍。

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安心過,困意襲來,我忍不住昏昏欲睡。

關晟吻了吻我的耳尖:

「當年的事,你真的想知道嗎?」

半夢半醒間,我不自覺地蹭了蹭他:

「你願意說我便想,不願意說我就不想。」

16

我沒有等到關晟親口告訴我當年的事情。

有人黑了學校的論壇,一條長達八千字的帖子,圖文並茂地曝光了那段過往。

新來的學弟學妹不知情,在評論區上蹿下跳地吃瓜。

經歷過關晟那個時代的老校友,紛紛唏噓不已。

關晟當年,確實是因為一個女孩打了人。

那個女孩是矮他一級的學妹,模糊的照片隻有一個側顏。

臉龐白皙稚嫩,看上去很是可愛。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額頭上有一塊鮮紅醒目的胎記。

有人說,這是關晟的女朋友。

評論區有個高贊的爆料:「我作證。當年關晟跟這個女孩出雙入對,幾乎形影不離。」

胎記讓那個女孩成了校園暴力的對象,各種異樣的眼神和嘲笑之下,女孩變得越來越自卑、越來越不愛說話。

關晟主動接近,噓寒問暖,替她擋下了所有流言蜚語。

本以為是場可歌可泣的救贖,卻不想是關晟單方面地墜入神壇。

關晟為了她,多次出入酒吧網咖,沾染上越來越多的陋習。

最初是年級第一的寶座失之交臂,到後來,逃課、缺考。

沒有人知道那個表面人畜無害的女生用了什麼手段,把神一般的關晟迷得暈頭轉向。

終於有一次,關晟為了她跟一幫社會上的小混混大打出手。

這件事鬧得轟轟烈烈,甚至上了市裡的新聞頭條。

聚眾圍毆,是要被拘留的。

學校老師費了很大力氣才保下了他。

他曾是眾星捧月的天之驕子,老師們口耳相傳的驕傲,沒有哪個老師願意輕易放棄他。

可是他不願。

事情的最後,關晟退了學。

哪裡是被開除,是他自己主動退學。

而始作俑者的那個女孩,在整個事態發酵的過程中幾乎神隱。

關晟退學後,她低調獨處了一年,最後又悄無聲息地出了國。

17

陳歸來找我,給我看了一張照片。

那個女孩被關晟摟在懷裡,笑容燦爛地對著鏡頭比耶。

眼睛圓圓的,看起來又可愛又脆弱,連額頭上的胎記都變得生動無比。

「檬檬,你醒醒吧,別再執迷不悟了。」

我愣愣地看著那張照片,不是看那個女孩,而是看當年的關晟。

記憶的魔盒突然開啟,早已被我拋到九霄雲外的過往霎那間湧來。

我以前是見過關晟的。

學校科技創新大賽,我作為承辦方部門幹事在擁擠的後臺忙前忙後,失手打碎了一等獎獎品。

那是一個很名貴的玻璃水杯,放在包裝精美的盒子裡。

我慌了神,抱著盒子蹲在角落裡哭。

眼前突然停下來一個人,他彎著腰,聲音清澈動聽:

「你哭什麼?」

我打開盒子,邊哭邊解釋。

他嘆了口氣,把盒子包好:「沒事,就這樣送出去。」

我哭得更大聲了:「落到冠軍手上,被他發現了我一定會被罵的。」

他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不會,你放心。」

他對我有種奇特的魔力,初次見面,我就傻乎乎地相信了他。

頒獎典禮,我忐忑地等著裁決,卻看到在後臺安慰我的男孩自信從容地走到了一等獎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