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表妹和塞北表弟

第3章

8

裴暘負氣離家。

他這次走得徹底,都不曾回來看望沈幼染。

沈幼染倚著門,仿若望夫石一般,垂淚張望。

她遣了人去打聽,打聽到了以後便像防賊一般防著我,偷偷摸摸地出去了。

而我,忙於整理慈孤院的賬冊,衛思安還常來尋我去踏馬遊船,並沒有空闲關注這些事。

直到某天深夜,裴暘的同僚架著他回來了。

「裴夫人,快快開門,裴兄喝醉了。」

裴暘喝得爛醉如泥,站都站不起來。

他嘴裡一直嘟囔著我的名字。

「凌霜,凌霜……」

他渾身酒氣裡卻夾雜著一絲熟悉的藥味。

我喊來管家,道:「將他送去表小姐那裡吧。」

原本眼睛怎麼也睜不開的裴暘,霍然看向了我。

他面色沉了下去,冷冷地看著我。

最後,他推開了管家,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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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裴暘之間依舊不冷不熱。

裴暘並沒有放棄,他變換了策略。

接下來的每一天,他都準時回來,準時與我一起坐在飯桌前。

搞得我幾天都沒有胃口。

不僅如此,他還開始對我獻殷勤。

不同樣式的簪子出現在了我的梳妝臺上。

我院子裡新來了個侍女,她滿臉羨慕地道:「老爺真是愛重夫人。」

「奴婢就沒見過比老爺更好的夫君了。」

我笑了笑:「那我抬你做妾吧。」

侍女閉了嘴。

她想往我頭上插那新簪子,被我阻止了。

若是以前,裴暘每次送我東西,我都會高興。

我會迫不及待地戴上,羞紅了臉,問他,好不好看。

然而這回,裴暘等了好幾日,都沒看到我頭上出現他送的簪子。

不僅沒有簪子,我也沒有給他一點好臉色。

即便是這樣,也沒讓裴暘退卻。

裴暘似乎完全忘了我提和離那事。

他說,我失去了孩子,耍耍小性子也正常。

往日是他糊塗了,之後他會待我更好。

而我也不著急。

面對裴暘的保證,我隻是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得到我的回應,裴暘面露欣喜,仿佛久旱逢甘霖。

他想抱住我,卻又想起什麼似的,克制住了。

「凌霜,你等著,我會證明給你看的。」

沈幼染的貼身侍女再來找裴暘時,被他趕了出去。

夜半之時。

哀傷的琴音從沈幼染的院子裡傳了出來。

裴暘不為所動。

翌日。

沈幼染的貼身侍女又跑來,說沈幼染彈了一夜的琴,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就去找大夫,我不是大夫。」

說完,他用餘光偷偷看我,似乎是想在我這裡得到一個贊許。

他自作主張地說要補給我一個生辰宴。

他一大早就買了那家老字號的蟹黃湯包回來,還親自下廚給我做了一碗長壽面。

沈幼染不請自來。

「嫂嫂生辰,我怎能不來。」

她小臉蒼白,唇瓣沒有幾分血色,弱柳扶風,看著好不可憐。

但裴暘沒有給她一個好臉色。

我夾起蟹黃湯包時,她眼巴巴地看著,被裴暘發現後,連忙收回了視線。

「我給姐姐夾菜。」

她站起身,撩起袖子給我夾菜。

如她所願,我看到了她手腕上原本是守宮砂的地方——

如今空空蕩蕩。

我抬眸,對上了她挑釁的目光。

裴暘滿眼慌亂。

他的臉色從未如此蒼白。

可接下來,我做了一個出乎他意料的舉動。

我笑著吃了夾給我的菜。

然後,我拉起裴暘和沈幼染的手,放在了一起。

我微笑道:「這筷子菜,就當妹妹的妾室茶了。」

「今日,我便做主,替夫君納妹妹為妾。」

裴暘震驚地看著我,不敢置信我如此寬和大度。

他眼角閃過一抹欣喜,這麼多日壓抑,這一刻如釋重負。

沈幼染驚喜道:「多謝姐姐成全!」

但裴暘沒有馬上答應。

他仿佛在思考我這句話的真假。

我知會走到今日,心中再無半點波瀾。

我早就意識到,曾許了永不納妾的郎君,骨子裡隻是一灘爛泥。

半晌,裴暘開口:

「凌霜,你是我的正妻,我都聽你的。」

你瞧,得了好處,還一副「是你非要給我」的樣子。

這就是男人。

可裴暘不知,世上沒有不許付出代價的好事。

9

官員納妾,需向朝廷報備,程序嚴格。

裴暘遲遲未納妾,不僅是因為曾經的承諾,更是因為——

當今陛下與皇後,伉儷情深,不喜那些三妻四妾的男子。

如今,我五年無出,又自願為夫君納妾,他求之不得。

隻是,連同納妾旨意一起下來的,還有一份親賜和離的皇後懿旨。

皇後與我母親是閨中密友。

父親臨別前曾厚著老臉為我求了一句承諾。

若是裴暘違背諾言,皇後便賜我和離。

可裴暘已官至四品。

終究歲月更迭,我不知道這句承諾還是否作數。

母親在世時的情誼又是否能延續至今?

那日生辰宴,我邀請了許多貴人,就是為了將裴暘的所作所為傳言出去。

沒想到,裴暘會做得這麼如我的意。

我一一向裴暘得罪的貴人道歉,做足了姿態。

終於,皇後憐我。

懿旨上句句都在說裴暘背信棄義。

他得了我陸家的好處,平步青雲後,不出五年就忘了本。

陛下更是直接停了他的職務。

我迅速接了旨,跪謝皇後恩德。

裴暘第一次如此失態。

往後,他在帝後眼中就是小人,仕途斷絕。

他當眾一把攥住我的手腕,滿眼不可置信,一字一句逼問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納妾是你提的!你究竟想怎樣!」

他果然往我身上推。

裴暘抓著我的手,見質問不成,又面露乞求。

「凌霜,你怎麼能就這麼不要我了呢!」

「我知道錯了。」

「這幾日我宿在沈幼染房裡,隻覺索然無味,心裡想的都是你!」

他字字句句都在為自己開脫,試圖將我的恨意轉向沈幼染。

見我不應,他更加激動起來。

「我隻是看人人都有三妻四妾,我已位高權重,為何我就不可以?」

「我隻是一時好奇,想要試試了,算什麼錯?」

「正要算,也是沈幼染勾引我在先!」

「我今日就把她送走!」

相比現在的失魂落魄和形容癲狂,他先前那些惺惺作態的認錯算得了什麼呢。」

說上一句後悔,都嫌多,更別說悔過了。

不要指望男人對你追悔莫及。

隻有真正動了他的利益,他才會急得跳起來。

多說無益,我冷冷道:「裴暘,覆水難收,不要再掙扎了。」

裴暘安靜了片刻,突然目光如炬看向我。

「那我偏要收!」

他猛地將我抱起,扔到桌上,俯身上來,想霸王硬上弓。

「我們再要一個孩子!」

「有了孩子,我不信你還舍得和我和離!」

我一邊劇烈掙扎,一邊厲聲呵斥他。

可我的力氣並不如裴暘,我去頭上摸簪子,摸了個空。

我的手腕被他毫不憐惜地扭了過去,痛得我倒吸一口冷氣。

我低估了裴暘的無恥。

突然間,一聲悶響,我身上人動作一頓。

裴暘緩緩轉過頭,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沈幼染舉著一塊磚頭,不住地哆嗦。

見裴暘沒有暈過去,她嚇得倒退了兩步。

「染染,你為何……」裴暘滿臉震驚。

沈幼染克制住了顫抖,她咬了咬嘴唇道:

「我都聽到了,你要把我送走,我清白都已經給了你,你居然要把我送走!」

「你讓我去哪兒?」

「明明最開始,你哄騙我上床的時候,說,要休了陸凌霜,娶我為妻的!」

「你說,你們早就沒感情了,但是她出身高貴,親戚叔伯都是高官,霸著你不讓你離開她……」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裴暘甩了一巴掌。

她身子骨本來就不好,直接被裴暘那一巴掌拍得吐血,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裴暘喘著氣看著倒在地上的沈幼染。

眼見她的身軀不再有起伏。

場面一時靜默。

片刻後,他背對著我道:「凌霜,別聽她胡說,我從來沒說過那種話。」

「我好心收留家破人亡的她,她不知恩圖報,居然還要汙蔑我。」

我心緒翻湧,再一次為自己高估了裴暘感到震驚。

他一次次在刷新我的下限。

「她今日就是死在這裡,也是她罪有應得,和我無關。」

說著他轉過頭,看向我:「你說是吧,凌霜?」

他頭發凌亂,後腦勺上流下的血染紅了衣領,面容令人膽寒。

我靜靜地看著他,緩緩開口道:「裴暘,那是你的表妹。」

「沈家遭難,全家隻剩了她一個女孩兒。」

「她如今才十五歲,比我們小了近十歲。」

「她一直把你當信任的表哥。」

裴暘道:「那又怎樣!」

「難道你要說她罪不至死嗎?凌霜,你真是一如既往地心善。」裴暘面露嘲諷,「她破壞了我們之間感情,就這一條,她就該死。」

我再也忍不住,衝他吼道:「你瘋了!」

裴暘也怒吼道:「難不成,你要我為她償命?」

突然間,他眼珠子轉了轉。

下一刻,他快步上前,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說得對,染染是我表妹,我不該殺她, 所以……殺她的是你!」

我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道:「你殺了她後畏罪自殺。」

「你死了, 那份和離書也就不奏效了。」

裴暘, 他想殺妻!

10

衛思安將裴暘從我身上一把扯開。

他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 沒有絲毫留情。

若不是我喊停, 裴暘今日定會被活生生打死。

今日懿旨到之前, 我就讓人送了信去給衛思安。

回春堂的大夫匆匆趕來, 救治沈幼染。

朝廷命官的殺人案轟動了上京城。

皇後娘娘派來了宮中嬤嬤慰問我。

大理寺中, 審案時, 裴暘又一次對我悔過。

他說, 他是一時鬼迷心竅, 沒有想要我死。

我們五年夫妻,情誼深厚, 他是愛我的。

這話,我曾經信過, 隻是覺得他身為男子,不夠懂愛, 又失了男女之間的分寸。

現在, 我一個字都不信。

他們那麼聰明,怎麼會不懂,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

我一個眼神都沒給他,隻是將當天的事, 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他見求我不成,又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沈幼染。

「染染, 是表哥對不起你。」

「你還記得, 小時候, 我帶你去放風箏嗎……」

他還沒說完就被沈幼染啐了一口。

「記得你把我帶進假山, 哄我脫衣服嗎?」

沈幼染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了。

她因那天被裴暘扇的那巴掌,身子更差,幾乎站不起來了。

裴暘臉色難看。

圍觀百姓鄙夷的眼神讓他喘不過氣來。

最後, 裴暘因謀害妻子和侵害女子的罪名被下獄。

秋後問斬。

他被斬首那一天,示眾遊街。

百姓的臭雞蛋爛菜葉扔到他身上。

我瞧著那熟悉的眉眼, 心中暢快又唏噓。

三拜禮成, 洞房花燭。

仿佛還在昨日。

他與我承諾,又見異思遷,都在眼前。

轉瞬又成了一張猙獰又可怖的臉。

萬般皆是果。

裴暘瞧見了人群裡的我, 他又一次喊我:

「凌霜——」

我已轉身而去。

臉早就笑僵了。

「秋此」沈幼染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我記得她那日, 聲嘶力竭地說自己無處可去。

她如今又不良於行,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不久後,我被封了诰命。

衛思安從軍歸來,進京受封, 用軍功給我換了一紙诰命。

有了這诰命, 我可自立門戶,無需再冠上任何一個男子的姓氏。

我興辦善堂,擴建慈孤院也會更加方便。

邊塞戰事未歇。

衛思安又走了。

他走的那天, 長亭外,我送別他。

秋風吹過。

帶著豐收的氣息。

他騎上駿馬,說:「姐姐,等我回來。」

我笑著點頭, 說好。

此後,天地漫漫,我身自由。

秋高氣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