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說什麼呢？」我幾乎是立刻反駁著，「我知道你隻是不喜歡小豬而已，小狗確實更適合你！」

沒有吃過糖的孩子總想和熟悉的人無理取鬧。

那是他卸下防備，開始貢獻全部愛意的前兆。

不用試探我的，周時聿。

哄哄你嘛，我能做到的。

可周時聿握著叉子的手還是沒有摁下，直到他的手開始顫抖，我才發現有什麼不對勁。

「你，你哭什麼……」我抽著紙坐到他的身側。

但還沒碰上那些眼淚，我就被周時聿抱住了。

他埋在我的肩頭，就像那時的我小聲哭泣一樣，我聽見他強忍著抽噎說著：「我想我沒有遺憾了。」

那時的我沒有聽見周時聿的那些嘆息。

我隻當他發泄著情緒，拍著他的後背，不住地安慰著：「哎呀，有什麼遺憾不遺憾的，我們會長長久久的。」

我忙著哄他，卻沒有發現。

周時聿，根本沒有答應我。

但或許真的如同周時聿說的那樣。

我的反應太遲鈍了。

以至於周時聿在跑步時暈倒，我才發現他的身體有什麼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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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常年體育都能拿第一的他，這次竟然連及格線都沒過。

上一世的周時聿不論是身體素質還是體力都很好。

雖然我沒有經歷過，但我親眼看見過……

算得上……實力雄厚。

躺在校醫務室沙發上的周時聿緩緩睜眼。

我看著他問道：「怎麼回事？你以前不這樣啊。」

可這次的周時聿沒有和我打趣。

他第一次那樣平靜地和我說話，就像是在和我交代著後事：「喬栀你聽我說。」

他牽著我的手：「就算你一個人也要好好生活，知道嗎？」

我心下一怔：「你說什麼？」

周時聿還想說什麼，可被他的咳嗽打斷，於是那些話就被吞了回去。

我替周時聿拍著背，幫他順氣。

但反應過來時才發現我的眼淚又流下了。

這次的周時聿說不出話，我隻能自己安慰著自己：「摔個跤，摔個跤而已，不至於的……

「你就該長命百歲。」

9

可情況越來越嚴重了。

嚴重到周時聿走路都顯得有些困難。

我看著和平時走路的速度一樣，此刻卻被我甩下一大截的周時聿，又向他那裡跑了回去。

「你到底怎麼了？」我看著周時聿問，「周夫人又打你了嗎？」

他的眼淚落在了我的手臂上。

周時聿哭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他的哭聲從聲音裡透了出來。

我們好像總是哭著比笑著少。

初戀都是這麼苦澀的嗎？我想。

還是——

我的思緒被周時聿打斷了。

我聽到了，我最不想，也最不願意聽到的話。

他說。

「喬栀。

「這個世界是假的。」

10

「這是你今年第八次來找我。」他說著，牽著我的手，打開我的手腕，掌心朝上，「你看你的左手上，全是抹不掉的刀痕。」

我怔怔地看著那一道道傷痕。

血淋淋的。

每一道都觸目驚心。

「第一次你是哭到暈厥的，完全可以救，但你沒有想活的氣息，所以我出現了。

「第二次你想跳樓，被你公司的員工攔下了，她帶你去了醫院，可你拒絕了，回家的時候你故意開車撞自己家的鐵門。

「第三次，你自己從精神病院裡逃出來……

「第四次，你去看海……

「第五次，護工把所有的利器都收了，卻忘了收指甲鉗，你就用指甲鉗一下一下割著自己的脈搏……

「第六次，你不想治療了……

「……」

「喬栀。」周時聿掰過我的肩和我對視，那時我才發現他通紅的雙眼，「你總這樣，我放心不下你的。」

「可我的能力確實有限了。

「我讓你活著，不是希望你虐待你自己的。」

我看著周時聿低下了頭。

「夠了，真的夠了，我沒有遺憾了。我們什麼都做過了。你的喜歡我都聽了千百遍了，真的。」

周時聿閉上眼，將我抱在懷裡，很緊很緊。

八月的太陽灑在我們身上，至少在那一刻眷顧著我們，讓我們的影子交疊，拉得很長。

「所以放下吧，小栀。

「你該去過自己的生活了。」

我躲在周時聿的懷裡不敢抬頭，靠在他的肩頭，悶悶地問他：「還能撐多久。」

周時聿搖頭：「不知道，幾天吧。」

11

就算隻有幾天，我也希望周時聿是快樂的。

假的也好。

也好。

我想著。

假的也是周時聿啊。

也是我的愛人。

我的愛人，就該高高興興的。

我，也該高高興興的。

那天我買了輛自行車，停在周時聿家門前。

早上七點，準備去學校的周時聿剛出門就看到我。

他站在原地有些不解地挑眉。

我朝他招招手，拍了拍我的車後座：「走，我帶你去兜風。」

「不上學了？」他問。

我撓了撓頭：「反正是假的，不去也沒關系吧。」

周時聿笑了，他笑得很明媚，笑得連腰都彎了。

「你居然為了我不上學，好新鮮啊，喬栀。」

「那你坐不坐嘛？」

站在原地的周時聿駐足：「等我，我去換件衣服。」

太陽強烈，水波溫柔。

我們沿著海岸線騎著自行車，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白天的大海。

安靜的風從海面上吹來，無數次循環往復的漲潮就像一下一下跳動的脈搏。

那是屬於大海的生命。

循環往復，永不停歇。

「那前八次我們都做了什麼呢？」我向前開著，問著靠著我背的周時聿，「每次都一樣嗎？」

「不一樣。」周時聿抱緊了我的腰，溫熱的吐息落在我的後背，「每次都不一樣。第一次，是我們剛結婚的時候。第二次，是我們讀大學的時候。第三次，是我剛接管周氏的時候。第四次，是你們家還沒走下坡路的時候。第五次……」

「這樣說，我們好像過完了我們所有平行世界的結局？」我說著。

周時聿點頭：「嗯，是這樣的。」

我們下了自行車，坐在海邊，看著潮起潮落：「就是沒有未來，我……」

周時聿的手指落在了我的唇上：「那是屬於你的。」

「其實你每次過來，都會給我驚喜。你會告訴我你是最愛我的。」周時聿笑著，「就像現在，我第一次知道在你眼裡，我居然比學習重要！」

他看著我，就像從前那樣。

周時聿似乎總是調節氣氛的那一個。

他說著就恢復了從前他上學時的模樣。

「你知道嗎？你那個時候誰和你搶輔導書，你是會生氣的。

「那個時候我會做，我就是想和你說話，你還說我笨，一遍教不會……

「我那個時候闲下來總在想我為什麼會喜歡你。」

「為什麼呢？」我問。

「因為你和別人都不一樣。」

我從周事聿的嘴裡，聽著他眼中的我。

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我在認識新的自己。

「你雖然生氣我搶你輔導書，但是當天就會跑去書店再重新給我買一份，給我送過來。

「雖然說我笨，卻還是會教我甚至在我的書裡把重點圈好，給我貼上便籤告訴我知識點在第幾頁。

「雖然你的父母當你是工具，但你也沒有怨他們，隻是在靠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著。

「你和我不一樣，你好像從來都比我堅強。」

「我不堅強。」我反駁著，「不然我怎麼會一次一次地過來……」

「因為你愛我。」

周時聿又將我抱在了懷裡，他的額頭貼著我的發頂，從遠處看，我們就像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

「你也沒感受過那些愛，但是卻把所有愛都給了我，每次都是你先和我告白。這還不堅強嗎？」

「喬栀，你就是最好的。沒人比你更好了。」

我和他都是禁錮已久的靈魂，沒有人告訴過我們要怎麼相愛。

面對的似乎都是錯誤的模式。

好不容易摸爬滾打地學會了，題目卻早已在人生中消散了。

於是我們開始彌補，開始找出那道最早名為愛情的謎題。

一個走不出，一個忘不掉。

我們在每一個時空下共振著。

為了完成這道錯題獻祭著所有的靈魂。

那就是屬於我們的答案。

死亡，分不開相愛的人。

心跳同頻的瞬間，是我們每一次的熱戀。

12

我和周時聿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

至少比他說的幾天要長，我們都快等來了新一輪的開學。

那天的周時聿來我家，他想和我看一部電影。

「我還沒有和你看過電影呢……」他有些委屈地說。

我看了眼他，挑好了幕布，拍了拍我身側的空位：「那就看！」

周時聿的手落在了很老的一部電影上。

海上鋼琴師。

我看著，皺了皺眉。

「怎麼了？」周時聿問我，「不喜歡看？還是不喜歡和我看？」

我說：「不是，我每次看這個都會睡著。」

「可這個電影時間長……」周時聿停留在播放界面的手指戀戀不舍。

我是真的不想讓周時聿失望，於是應了下來：「看吧看吧，我保證我不睡覺！」

……

可我還是食言了。

不知道是周時聿的懷抱太過溫暖，還是電影確實對我沒有吸引力了。

這次居然不到一個小時，我的眼皮就開始快要合上了。

「困了？」我聽見周時聿問我，他的語氣溫柔得快要掐出水。

我努力地搖著頭：「沒……」

「睡吧。」

周時聿換了一個姿勢，將我環抱在他懷裡，就像哄小孩入睡那樣。

那一刻我的眼前有些恍惚，似乎那時出現在我眼前的不是十七歲的周時聿。

而是，二十八歲的周時聿。

本身就和我有著體型差的男人，此刻是更甚，我幾乎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他的陰影裡。

我想抬手揉眼睛，看清二十八歲的周時聿長什麼樣。

卻發現，我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

他的懷抱太溫柔了，也太讓我留戀了。

他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似乎真的隻是單純地想哄我入睡。

好像第二天醒來，我還是會見到他一樣。

「睡吧。」

我聽見男人哄著說。

他細細地描摹著我的眉眼，一下一下地往下滑。

他描摹著他愛人的輪廓。

手指到唇畔時，他的畫筆停下了。

周時聿親了上來。

纏綿地帶著不舍。

有一點湿鹹，是他抬頭時落下的眼淚。

可下一秒，他止不住地抱著我大哭了起來，聲嘶力竭地，似乎用盡所有力氣，瘋狂地向我說著那些愛意。

後半生我聽不到的愛意，都要被他訴說盡了。

「喬栀。

「我愛你。

「是真的愛你。

「所以，請你，不要再來找我。

「不要困住自己的腳步，你就應該向前走，成為所有人的榜樣，就像高中時的你一樣。」

我的愛人在和我告別。

我想去摸摸他的臉，我想和他說。

不要哭了，周時聿。

不論是離別還是相遇, 都要開開心心的。

因為那是我。

是你的合法伴侶。

我會在另一頭等你, 就像你在這裡等我一樣。

再見。

總會再見的。

可這次的我沒有安慰到周時聿，沒有讓他停止哭泣，意識完全消散前，除了周時聿的哭聲，我聽見的是電影裡冗長的背景音：We laughed and kept saying「see you soon」, but inside we both knew we'd never see each other again.

我們笑著說再見，卻深知再見這件事——

遙遙無期。

13

「叫醫生！叫醫生！」

我的身邊一片嘈雜。

「病人有蘇醒的狀態！

「一、二、三……」

我睜開眼時，刺鼻的消毒水味撲面而來。

周圍除了醫生, 沒有其他人。

也沒有。

周時聿。

第二天，那些來錄口供的警察提醒我：「喬小姐，這是你今年第八次了。」

他按了按眉心, 勸我：「我建議你盡早安排一個家庭的心理醫生, 你的狀況很不好……」

「不用了。」我躺下, 翻了個身，「不用了。」

我重復著說道。

我看著病房外, 遠處那一望無際的大海。

潮起潮落，就好像不久前的我們一樣。

隻不過這次, 隻有我一個人看海了。

我的眼淚早就哭幹了。

我嘆息著閉上了眼, 似是在感嘆，又像是在回應周時聿。

「我也沒有遺憾了。」

我說道。

我會帶著那些回憶，過完我的人生。

每一次的預設，每一次的相遇, 都是周時聿給我留下的希望。

人生海海，山山而川, 不過爾爾。

14

周時聿離開的第二年，他的助理似乎看到我的狀態穩定了，把他的遺囑給了我。

他把周氏交給了我。

「這是小周總剛接管公司時就寫下的，和那場意外無關。您不用多想，這場意外誰也沒想到的。」他的助理說著, 「他說你比所有人都信得過，他相信你。既然他相信你，那我也相信你。」

我看著助理給的遺囑, 看著那些合同。

在他留下最後一句停留。

二十歲的周時聿，還是有些皮的。

他竟然在合同的背面，悄悄地, 一筆一畫地寫著。

【不知道我們現在的關系怎樣了，但是如果你收到了這些, 應該也能感受到我的心意吧。

喬栀, 我喜歡你。

一個人也要漂亮地活著。

哎呀（劃掉）, 寫什麼呢, 你這麼聰明肯定可以的。】

我看著那些字跡笑了。

下輩子吧，周時聿。

下輩子。

我們都勇敢一點。

下輩子。

我們一起，漂亮地活著。

15

而是十七歲的周時聿。

「我八」可我花的第一筆大錢，是買下了一個私人海灘。

我將周時聿也搬了過去，撒在了海裡。

我坐在那裡看著大海的潮起潮落, 感受著他的心跳。

我想我死後應該也會葬在這片海裡。

我們會相遇的。

請再等等我。

我時常會坐在那片沙灘上看海。

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時的我突然理解了他日記裡寫的那句——愛一個人超過自己，就會遭到報應。

他因為我而感到難過。

我因為他而永遠守著那些寶貴的回憶。

我看著遠處越來越近的遊艇，抬頭看了眼海面上的天空。

八月的正午沒有太陽。

我的愛人沒有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