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愛啖荔枝

第2章

甚至再多來上幾次,我被百官上諫彈劾也不無可能。

三年前的侯府嫡女,她驕矜又天真,即使被世人誤會,她也不願解釋。

她堅信世間皆有公道,清者自清、無須多言。

可我不是她。

「還不快將貴妃扶起來,仔細著些。可別讓她又不小心,將自己扇倒了。」

貴妃未曾想過,我會如此直白地當面戳穿她。

她的嘴嗫嚅了半晌,最後輕聲回道:

「是,臣妾以後定會小心些。」

她應該也不能想象,我為省幾枚銅錢,在街市口講價半日的模樣。

對無權無勢的貧苦百姓來說,面子值幾文錢?

「陛下,妹妹方才提及,您在與她床笫之歡時,總會錯叫臣妾的名字。是吧,妹妹?」

皇帝聞言面露不快,輕捏了捏我的手。

「朕晚些講與你聽。」

我故作嬌憨:「陛下,要不您讓妹妹改名吧。不然妹妹承歡時,您錯叫臣妾的名字,讓妹妹多膈應啊。」

「皇後說得有理。傳朕旨意,即日起貴妃恢復原名孟寒鷺。」

「臣妾替妹妹謝陛下體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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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近貴妃,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手背。

「妹妹,這下你滿意了嗎?陛下再也不會將你,錯叫成本宮的名字了。」

皇帝擺擺手:「朕乏了,貴妃你回吧。」

說罷,他三兩步就入了室內。

我將目光從皇帝身上收回時,回頭就瞧見貴妃滿臉不可置信。

「你當真是孟含煙嗎?」

「當然不是,」我湊近她附耳低語,「孟含煙不是被你推下懸崖,摔死了嗎?」

我又捏捏貴妃的臉,「你說我告訴陛下,我不喜有人與我長得相像,陛下會不會劃花你的臉?」

貴妃慌亂地往後退了兩步,險些跌倒,幸好被宮女扶住了。

「開個玩笑罷了,妹妹別當真呀。」

「臣妾就不打擾皇後娘娘與陛下獨處了。」她福了福身子,由宮女攙扶著急急往外走。

「對了,本宮不希望聽見任何闲言碎語。若是有,那便算在妹妹頭上。」

聞言,貴妃腳步一滯,隨即站直了身子。

不再假裝虛弱,要人攙扶。

7

我剛步入殿內,便叫某人摟了過去,放於腿上。

「怎麼聊這麼久?」

「陛下是擔心您的寵妃,被我欺負嗎?」

皇帝啞然失笑,伸出手捏了捏我的鼻頭。

「你呀!明知道我隻心悅於你。納了她也是情勢所迫。那群老家伙天天逼著朕充盈後宮,動不動就聯名上諫。

「朕也隻能選了個與你相像的,權且當作你罷了。」

「但您明知我最討厭她,從小到大,隻要我有的,她都要搶。」

皇帝面色不悅地開始翻舊賬:

「朕也沒追究你逃婚三年的事,你就別再提她了,大不了朕答應你,今後再不碰她。」

「陛下,其實我這三年……」

「煙兒,」皇帝提高了聲音,「我說過了。」

「臣妾明白了。」我笑得勉強。

「不說從前了。朕今早瞧見了元帕,是朕原先誤會你了。昨晚有些粗暴,下次不會了。」

提起元帕,皇帝心情明顯轉好,嘴角也不住地上揚。

我聽懂了他話裡的意思。

他認定了,是我逃婚,他才娶了庶妹,如此便可心安理得、兩不虧欠。

「陛下,過幾日回門,您陪我一同回去嗎?

「我記得您少時,曾為我溜出宮過夜,那晚我們在閣樓數了一夜的星星。」我的手指一下又一下,輕點著皇帝的胸口。

皇帝抓起我亂戳的手,親了親。

「好,朕也想與你故地重遊。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以星月為燈,想來也別有野趣。」

我裝作突然想起什麼,支支吾吾起來。

「可是……」

「煙兒但說無妨。」

「可是我的閨房,被哥哥送給了貴妃。」

「哈哈哈。」皇帝朗聲大笑,「我還當什麼事,這個好說,我命孟澤給你恢復原樣。」

「謝陛下。」

我主動親了親皇帝的唇畔,被他按住加深了這個吻。

「那煙兒就好好想想,今夜該如何謝朕。」

8

回門那日,皇帝下車後,命人伏地作我腳踏。

我掀開馬車帷裳,站在前室,一臉為難:

「陛下的龍輦太高了,臣妾踩不著腳踏。」

我又掀起眼皮,瞟了眼不遠處的哥哥。

「或許像哥哥那樣高大,臣妾就能夠到了。」

皇帝立刻心領神會:「孟澤,辛苦你為皇後做凳了。」

哥哥面不改色,走至馬車前,單膝跪地,伸出掌心供我踩踏。

「恭請皇後娘娘下車。」

「撲哧!」我捂著嘴笑起來,「我和哥哥說笑的,哥哥不會生氣吧?」說完我徑直跳下了馬車,撲進皇帝懷裡。

皇帝穩穩地接住我,刮了刮我的鼻子:「不可胡鬧。」

我吐了吐舌頭,輕巧地跳出皇帝懷裡,拉著他去看我的觀星閣樓。

我在院子巡視了一圈,這個被霸佔了三年的閨房,早已面目全非。

我種的竹子全被拔除,換成了牡丹花;我珍寶架上收集的名師畫卷也都不翼而飛;連我的閨床都重新刷了漆換了色。

皇帝見我一言不發:「怎麼,孟澤沒將你的閨房復原滿意?」

哥哥緊張地盯著我,作勢要跪:「臣……」

「自然是滿意的,哥哥辛苦了。就是這張閨床髒了,我想換張新的。」

「孟澤,皇後所言,你可聽清楚了?」

「臣遵命。」

……

皇帝午休時,哥哥特意將我拉到一邊說小話。

一到沒人處,他便對著我行了個大禮。

「皇後娘娘,臣之前多有冒犯。望皇後娘娘大人有大量,不與臣計較。」

「哥哥在說什麼,本宮怎麼聽不懂?」

「是燕兒,不,是庶妹她說,一個活著的侯府庶女,遠比一個死了的侯府嫡女重要,所以臣糊塗了。臣有罪,臣萬死。」

「所以哥哥你才迫不及待,將我的名字、我的閨房都送予她,將她送入宮替我承寵。對嗎?」

「侯府長輩皆戰死沙場,整個朝堂舉目無親。我作為侯府獨子,至今未承襲侯爵。我們孟家需要一個寵妃。望皇後明鑑。」

說完,他對著我又磕了一個響頭。

「孟小侯爺,本宮乏了,你下去吧。」

哥哥走後,我才發現他拉我來的地方,有一棵桃樹。

小時候,哥哥總是任由我騎在他脖子上,摘桃吃。

「哥哥,他們說我不能騎在你脖子上,這樣會嫁不出去的。」

「嫁不出去,哥哥養著你,一直把你養成老姑娘。」

「好,那我就不嫁人,我要當老姑娘。」

……

入夜,觀星閣樓。

皇帝伏在我身上興致高昂,而我仰躺著意興闌珊。

星星數著數著,就有些困意。

恍惚間憶起,楊鬱孤與我的過往。

那年他不是皇帝,甚至還不是太子。

他冒著挨板子的風險跑出宮,找我收留一晚。

那時的閣樓還沒有軟榻,我與他一同幹躺在竹板上,即使硌得生疼也都不吭一聲。

我們並排躺著數星星,剛巧一顆流星劃過。

我許願他成為太子。

他許願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煙兒在想什麼?是朕不夠努力嗎,竟讓你還能分神?」

「陛下,您還記得那年對著流星,許了什麼心願嗎?」

皇帝愣住了,他想了很久,搖搖頭。

「朕記不得了,煙兒,你記得朕許了什麼心願嗎?」

我勾起唇笑得燦爛:「臣妾也記不得了。」

「既然你我都不記得,那想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心願。」

「是,陛下說得對。」

9

過了半月,皇帝說他政務繁忙,近來就不在棲鳳宮用膳了。

我也終於有了獨處的時間。

我拿著絹布,仔細擦拭嫂嫂留給我的銀錢匣子。

碧璽從外面回來,我屏退了他人。

「娘娘,我問到了,那日的荔枝是送給貴妃的。」

我「啪」地合上銀錢匣子,胸口翻湧的情緒如巨浪拍巖。

是她,怎麼又是她!

我不是沒設想過是她,隻是她從小不愛食甜,吃荔枝往往會因太甜而幹嘔。

而與她相反,我尤其嗜甜,侯府裡人人皆知,我最愛啖荔枝。

「娘娘,我還打聽到,宮裡人人都知貴妃最愛啖荔枝,往往吃到吐了,還要繼續吃。」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了聲,抹了抹笑出的眼淚,「你繼續說。」

「那天是貴妃誕辰,陛下特意送了整筐荔枝過去。貴妃不知怎麼,生了很大的氣,說荔枝不新鮮,都給扔了。

「皇帝知道後,就罰驛丞跪於殿外,後來聽說那驛丞四千裡加急,已有一整日滴水未進。所以跪在烈日下,沒多久就去了。」

「我知道了。」

我好像看見了,哥哥跪在滾燙的石板上,汗水順著鬢角滑落,一滴一滴掉在地上,那汗水洇出的水印很快便被熨幹了。

哥哥缺水的嗓子一定很疼,哥哥跪在地上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是沒吃上的紅燒肉,還是沒見上的妻子孩子?

他們現在,見上了嗎?

哥哥他原本可以拿著豐厚的賞錢歸家。

再過幾個月,他的第一個孩子就要出生了。

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娘娘。」過了許久,碧璽出聲喚我,「您若不保重身子,還如何報仇?」

我回過神,看見銅鏡裡的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松開了緊攥的拳頭,任由碧璽為我上藥。

10

已是七月下旬,早過了荔枝最佳的品嘗時節。

我命人帶著一筐荔枝,到貴妃殿中。

貴妃不知我來意,小心詢問:「皇後娘娘,今日為何而來啊?」

我輕輕擊掌,太監們便將竹筐抬上殿來。

「本宮剛得知妹妹最愛啖荔枝。這眼看著荔枝時節就要過了,怕妹妹不夠吃,便自作主張帶了一筐來。」

「姐姐說笑了,這荔枝來之不易,不如姐姐留著吃吧。」

「宮裡人人皆知,貴妃愛啖荔枝。本宮都這般投其所好,貴妃要是再駁本宮的面子,算不算得上蔑視中宮呢?」

聞言貴妃立即跪在了地上。

「臣妾怎敢蔑視中宮?」

「咦?妹妹你說你要跪著吃?這又是什麼新奇吃法?罷了,便依了妹妹吧。

「碧璽,給妹妹遞個盤子。」

「是,娘娘。」

碧璽將一個瓷盤放在貴妃身前的地上,並往盤子裡加滿荔枝。

「妹妹快吃吧。還是妹妹想跪在殿外的石板上吃?」

貴妃認命地吃起了荔枝,吃著吃著便幹嘔起來。

「原來妹妹真如傳聞中那般愛啖荔枝,哪怕吃吐了,也要繼續吃。」

貴妃停下來,兩眼蓄滿了淚水,水汪汪地盯著我。

我熟視無睹,並催促:「繼續吃,別停。今天可要把這筐都吃完才好,明天可就不新鮮了。」

看著她吃吃吐吐,怪惡心的。

坐了半個時辰便坐不住了。

「碧璽,你服侍妹妹繼續吃,我去外面轉轉。」

「是,娘娘。奴婢一定好好服侍貴妃娘娘吃完荔枝。」

我在御花園溜達了一圈,再回去時,貴妃已經吃完了荔枝。

她跌坐在地上,身邊還有一攤穢物。

「妹妹,今天的荔枝新鮮嗎?」

聽見我的聲音,貴妃瞬間跪直了腰板,戰戰兢兢地回答,生怕被我責罰。

「回皇後娘娘,新鮮。」她努力咧開嘴賠笑。

「那今後,就千萬別再把新鮮的東西,說成不新鮮了。」

「是,是。」

「這宮裡都是你信得過的吧?若是有流言產生。我照舊算在妹妹你頭上。」

之後,我三天兩頭送荔枝去貴妃殿。

終於驚動了皇帝。

11

皇帝晌午時匆匆來到棲鳳宮。

一來就拉著我進屋,屏退他人。

「皇後用的什麼香粉?朕幾日未聞到,便想念得緊。」說罷,就想吻上來。

我捂住他的嘴:「不可白日宣淫。」

皇帝悻悻然松開我,整理起自己的衣服來。

我想替他整理發冠,等了一會兒,也不見他低頭。

「陛下,您的發冠歪了,臣妾幫您擺正吧。」

「不用,我自己來。」皇帝他抬手自己移了移發冠。

他突如其來的冷淡,讓我不知所措。

明明前幾日,他還別扭著一定要我幫他調整發冠。

「對了,別再讓貴妃吃荔枝了,你就饒了她吧。」

「是她自己裝愛吃荔枝的呀。」我一臉無辜。

「是朕從前太想念你,所以讓她裝成你的樣子,裝成愛吃荔枝的。」

「是嗎?」

皇帝摟住我的腰:「是啊,現在你回來了,就不用她假裝了。而且……」

「而且什麼?」

「你答應我,你不能與朕置氣。」

「好吧。」我勉強點了點頭。

「貴妃……她有孕了。已經四個月了,是在你進宮前懷上的。」

「臣妾知道了。」我別開頭,不去看他。

皇帝見我不太高興,對他愛搭不理,便留下一句話,匆匆離去。

「那你先想想,晚些朕再來看你。」

「臣妾恭送陛下。」我隨意福了福身子。

待皇帝走後,我在茶幾上發現了他整理發冠時,拔下的發簪。

猶豫再三後,拿著發簪去上書房尋他。

上書房四周無人守衛,隻有富樂公公遠遠地站著。

富樂公公見我走近,便向我行禮,輕聲喚我:

「皇後娘娘,您怎麼來了。陛下他……在忙。」

正說著話,那邊上書房內就傳出了嬌柔的呻吟。

我面不改色,朝著富樂公公笑了笑。

「富公公,我能靠近些嗎?」

「皇後娘娘自便,老奴就當沒見過娘娘。」

「謝過公公,本宮就是想更了解陛下的喜好。」我用紗絹捂住嘴,故作嬌羞。

富樂公公一臉了然地點頭微笑。

我躡足屏息著走近了窗邊。

透過紙糊著的窗棂,模糊地看到兩具糾纏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