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今

第1章

不近女色的少年將軍納了個妾。

太子問我:「怎的她像極了愛妃?」

我嬌媚一笑:「臣妾是個大眾臉。」

1

寅時三刻,太子從我床上離開。

他不碰我的。

今夜是個意外。

因為他的心上人,昭陽宮那位今夜侍寢了。

溫存至極時,他指腹入我發間,忍不住喊了聲:「扶兒。」

昭陽宮那位叫宋扶嵐。

是我長姐,也是當今聖上的寵妃

我叫宋扶今。

是太子指了名要娶的人。

他盯著我一滴不剩地將避子湯喝完。

而後摸了摸我的頭,說:「真乖。」

我目送他踏月離開我的寢宮,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我還在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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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勸我:「娘娘,別看了,太子殿下不會回來的。」

她不懂。

我得望著。

我得親眼確保他不會回來,才能出宮。

寅時七刻,我從東宮離開。

太冷了,隆冬的拂曉前。

卯時三刻,我翻牆進了將軍府,上了謝流崢的床榻。

他轉過身,將我抱緊。

溫暖的手心握住我被冷風凍紅的手。

「謝流崢,我髒了。」我說。

「不髒。」

他下颌抵著我的頭,也是一宿未睡:「我們阿今是寶貝。」

2

十七歲的謝流崢遠徵塞外前,曾對我許諾。

若能得勝還朝,必向陛下求娶我。

可戰事膠著,他這一去,去了三年。

長姐入宮時,一道聖旨下來,我成了當朝太子妃。

我不肯嫁,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最後我爹提著劍來見我。

他說,若我想抗旨,大可今夜先殺了他。

我說,我娘難產而亡的那日,他還在花柳巷吃酒,我便想殺他了。

最終我還是嫁了。

我得活著。

活到謝流崢平安歸來那日。

他凱旋還朝。

當滿朝文武面前,陛下問他要何封賞?

他說,隻求一事,他要娶戶部右侍郎宋家的小女兒。

他明知我早已嫁入東宮。

但他對我向來說到做到。

太子聞言,抬眸一瞥。

我爹忙跪下稱:「臣家中隻有妾室所出不足五歲的小兒。」

那是我庶出的弟弟。

謝流崢一笑,說:「未嘗不可。」

眾臣倒吸一口氣,皆暗嘆少年將軍太過囂張跋扈。

下了朝,太子將他攔下。

「謝將軍所求,究竟是何人?」太子問。

他湊近對太子說:「殿下真狗。」

3

我是趁著曦光灑到將軍府前回的東宮。

見不得人的關系,隻能活在暗夜無人裡。

有今日沒有明日。

昭陽宮傳召我。

長姐生得美豔,與我完全不像。

我在殿前跪到了正午。

跪到差點昏倒在地,長姐才讓人請我進去。

我知道,她心裡也不舒坦。

她先是問:「妹妹昨夜過得如何?」

我說,姐妹同心,她過得如何我便是如何。

她笑了:「太子待人總歸是溫柔的。」

她又問:「妹妹知不知道,謝小將軍納了個妾?」

我沒說話。

我的臉色愈沉,長姐的心情愈好。

她撐著臉,眸光掠過我,望向殿門外一重又一重的宮殿。

「沒有誰會一直愛著誰,更何況這種搭上性命的感情。」

太子對長姐是這般。

所以長姐想來,謝小將軍對我也是如此。

從昭陽宮出來,我在東門前遇到了騎著銀鞍駿馬的謝流崢。

他一身官服挺拔蒼勁,眉眼疏狂,佩劍在側。

劍未出鞘,卻帶著斬將擒王的肅殺之氣。

他望著我。

我上了回東宮的馬車。

隆冬飄雪。

車馬轆轆,將他和東門遠遠拋卻在後。

我和他之間,得有一個是清醒的。

「停車。」

我叩了叩車廂:「回昭陽宮。」

但我做不到。

他的官服上落了雪。

他還是站在那裡。

「娘娘回來了。」他說。

「落了東西在昭陽宮。」

我遣了婢女去尋。

「將軍納了妾?」

我沒忍住,還是問了。

「是啊。」

他輕笑,從懷中掏出一卷紙:「你要看她長什麼樣嗎?」

我不想,但我還是看了。

那畫紙卷邊沾著塞外的黃沙。

一筆一畫,描摹著我的模樣。

他沒納妾。

隻是這畫紙日夜揣在懷中,即便戰事吃緊,他身負重傷奄奄一息時,還揣著對麾下人說,要把他封狼居胥的金銀良田全數留給我。

身旁人便以為有那麼一位讓將軍朝思暮想的妾。

我側過頭,沒忍再看那畫冊。

我的婢女快回來了。

「謝流崢。」

我遠眺深宮:「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我忘了,謝小將軍的九族早就全都深埋沙場。

「誅九族?」

他眸光一亮,想到了一條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那我和你是不是就能死在一起了?」

我轉過頭看他。

長姐不懂。

他是個不要命的戀愛腦。

他說人生苦短。

不是戰死疆場,就是要死在我懷裡。

唯獨不能死在禮教制度裡。

4

太子在我寢宮等候多時。

「愛妃這一去,去了許久。」

我面色平靜:「長姐想我。」

「愛妃沒見著旁的人?」

他修長的手指握著一卷書冊:「譬如謝小將軍?」

「偶遇罷了。」

太子起身,替我掸落發梢的雪。

「今門客告訴我,謝小將軍納了位妾。」

他手法溫柔,卻如蛇纏繞:「怎的那位像極了愛妃?」

我嬌媚一笑:「臣妾是個大眾臉。」

他一愣,而後笑著說:「愛妃美豔,世間少有。」

「旁人肖想也無妨。」

他收回手,目光冷厲:「畢竟沒人敢和東宮搶。」

我當即反駁:「聖上難道也不敢嗎?」

精準踩中他痛處,他陰惻惻一笑,拂袖而去。

謝流崢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翌日早朝,他畢恭畢敬地對聖上說:「封賞一事,臣有別的想法。」

太子後背一緊,心下飛速想對策。

「愛卿但說無妨。」聖上很是欣賞他。

「臣……」

他一本正經:「喜歡太子。」

聖上微笑的老臉一垮。

眾臣不敢吭聲。

「臣想入住東宮。」

謝流崢說:「與太子殿下日夜相見。」

「荒唐!」

太子難得不顧體面,當眾呵斥。

早朝不歡而散,臨走前聖上拉著謝流崢問:「這就是你多年不近女色的原因?」

他滿臉真誠:「正是。」

聖上嘆了又嘆。

太子下了朝,便來我這喝茶。

一杯又一杯。

就是不說話。

太保有事找他,臨走前他冷冷地說了一句:「愛妃真是招人喜歡。」

他一走,我就差了謝流崢給我的暗衛送信給他。

謝流崢很快回信,言辭鑿鑿。

「若能與你日夜相見,受他折辱又何妨!

「若能與你日夜相見,與你姐妹相稱又有何不可!」

瘋子。

5

冬日宮宴。

太子全程當著謝流崢的面,把玩著我的手。

聖上說,那次封賞也作不得數。

「愛卿還想要什麼?」

他烏黑的眸子盯著太子的手,虔誠坦率地對聖上說:「臣想做您兒子。」

席間賓客一陣嗆水咳嗽。

聖上處變不驚,指正他:「十五年前阿凜為救朕而死時,朕便收你為義子了。」

阿凜是謝流崢的父親。

與聖上出生入死,情同手足。

謝流崢過來給太子敬酒。

「做不成夫妻,還能做兄弟。」

太子淡定一笑:「阿崢本就是我義弟。」

宴席觥籌交錯,嵇琴箜篌聲堪堪蓋過他倆的交談聲。

謝流崢說:「既然是兄弟,你的就是我的。」

我手中杯酒一抖。

太子幫我扶穩。

他的左手就託著我的手,遲遲不撤離。

「其他的都可以,太子之位不行。」

果然,他最在意的就是這個。

謝流崢輕笑:「臣要你的太子之位做什麼?

「臣所願,不過是山河太平,早日辭官,攜妻遊賞江南春雨,塞北盛雪。」

這是他曾答應過我的事情。

帶我遠離京中,自由自在。

可如今,我隻能被鎖在深宮之中。

我別過眼,想抽開太子的手,卻被他緊攥得生疼。

謝流崢問他,是不是除了太子之位,別的都可以。

太子眸色深深:「吾妻也不可。」

謝流崢與他對視,彼此暗流湧動。

我笑著說:「謝將軍真會開玩笑。」

太子也跟著笑,隻是笑意不達眼底。

他當著謝流崢的面,掐住我的下颌,語氣冰冷:「你死了都是我的。」

宮宴舞曲將盡,他倆的陣勢愈發惹眼。

他撤回動作,擦了擦手,溫柔問我:「我也挺會開玩笑的,愛妃怎麼不誇我?」

我僵持著笑意,遲遲不語。

「來。」

太子從身側遞給我一壺酒:「愛妃,為謝小將軍添酒。」

我順從地接過酒壺,給謝流崢的酒樽滿上。

「敬酒怎可沒有祝詞?」

太子來了興致,看著我的動作說:「愛妃,就祝謝小將軍有朝一日能與心上人白頭偕老,恩愛兩不疑罷。」

他能與這世間任何閨閣女子白頭偕老。

唯獨不能與我。

我艱澀著開口:「祝謝小將軍……」

話未言畢。

他一口飲盡,將酒樽倒扣在太子案前。

「多謝殿下。」

「義弟何必言謝。」

謝流崢轉身離去。

我抬手也要喝那酒,太子將我的酒樽擋住。

「愛妃不勝酒力,不必喝了。」

他語氣溫潤,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6

宮宴結束,回到東宮。

我跟在太子身後進了寢宮。

「把門合上,你等退下。」他對侍從說。

燭芯微顫,窗外積雪漸厚。

他站在我面前,伸長手。

我一愣,隨即明白,跪下身替他寬衣。

「你抖什麼?」

他音調平穩,卻帶著上位者殺生予奪的壓迫感。

「妾手冷。」

「怎的?」

他深深凝視我:「一離了他,愛妃就手冷?」

我低頭,沒有回應。

雙手觸碰到他腰間的玉帶鉤時,他單手將我撈起,攔腰扛起我走向床榻。

而後,往榻上一砸,我失重伸手拽翻了帷幔。

他的呼吸離得太近。

我忍不住厭惡閃躲。

「你怕我?」他說。

「殿下想做什麼,趕緊做完就走吧。」

我不躲了,直視他漆黑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說:「反正本來也沒什麼感覺。」

臉上一陣火辣,他扇了我一巴掌。

「我是真舍不得打你。」

他摸了摸我逐漸紅腫的臉。

「但你太不聽話了。

「他給了你什麼膽子,敢讓你這樣冒死忤逆我?不怕誅九族嗎?」

我聞言一笑,說:「殿下,我長姐也在九族之內。」

他一愣,也勾起唇角。

太子叫了十幾個婢子和內監進殿。

「愛妃。」

他溫柔地將我扶起來:「你去殿中央站著。」

我起身,赤足站在燭光之下。

「自己把衣服脫了。」

他說:「脫到我說停為止。」

聞言,幾個內監將頭埋得更低。

我盯著他,一件又一件。

他眸光漸深。

可直到褪無可褪,他都沒有喊停。

冷風灌入,我不由得打顫。

良久,他問:「他碰過你嗎?」

我環抱著自己,卻始終沒有開口。

他冷笑一聲,對婢子們說:「你們娘娘身上有髒東西,給我一寸不落地搜出來。」

深宮中人是有些陰狠的手段的。

尤其是在查驗女子貞潔這件事情上,能讓女人從人變成牲口。

可這種東西,我早就沒有了。

他隻是為了折辱我。

我疼得飆出眼淚,跪倒在地,冷汗直冒。

「愛妃怎麼哭了?」

他神色溫和如常,一點點將我受辱的表情收進眼底。

我忍不住疼,反復掙扎。

他命人將我手腳捆起來,像畜生一般懸掛供賞。

直至我的血順流而下,滲進東宮回紋方磚的地縫裡。

他才抬眸示意,眾人退下。

殿門合上,他走近我,松綁繩索。

我脫力前倒,攤在地上。

他抬腳將我的臉碾壓鑿地。

「他碰過你嗎?」

他重復了一遍,語氣陰惻得好似無底深潭。

可我不言不語。

沒力氣了。

太子蹲下身,打量著我的表情。

良久後,忽而一笑。

「他沒碰過你。

「他居然沒有碰過你!」

太子笑得愈發大聲。

最後癱坐在地,伸手扶去我額前被冷汗浸湿的碎發:「他嫌你髒。」

不是的。

謝流崢不碰我,是因為我害怕。

我蜷縮在他的懷裡,可每每閉眼,腦海中全是太子那張如蛇蠍般的臉。

害怕到我連謝流崢的接觸都會下意識地閃躲。

可這些,太子根本不會懂。

太子將我抱到榻上,關切地問:「冷嗎?」

我渾身戰慄。

「冷就對了。」

他安撫似地摸了摸我的頭發:「冷就不太疼了。」

他從懷中抽出尖銳的小刀。

「殿下要做什麼?」

「愛妃聽過黥刑嗎?」

我往回縮,他一把緊握住我的腳踝:「乖,別動。」

他的刀冰冷地貼著我的大腿。

「你說,在這刻上我的字,他以後看到了會是什麼反應?」

他抬頭,一雙深邃的桃花眼緊盯著我。

「我不是犯人,我沒有做錯事情。」

我深呼吸,努力讓恐懼慢些上湧:「殿下這樣做有違律法。」

「處置自己的妻子,需要什麼律法?」

他刀尖一立:「更何況,你不知廉恥。」

我是疼暈過去的。

傷口感染反復發燒。

整整一周才醒過來。

我一醒來,就發覺貼身婢女阿瑩在我身邊啜泣。

「娘娘。」

她眼淚一抹:「沒事了,過去了。」

她從小就跟著我,是我祖母留給我唯一的親信了。

「阿瑩,我終於夢見祖母了。」

她走了好些年,從不來我夢裡。

「老夫人同娘娘說什麼了?」

「她和你說了一樣的話。」

沒事了,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