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風箏

第5章

「如果論人格,你不配跟我們站在一處。

「你要是個男人,就說話算數!」

周運捏緊拳頭,咬著牙一字一句:「放心,哥是個爺們。」

我轉身上樓。

一切好似是夢,腳下的樓梯都是軟的。

一口氣爬到四樓,李麗攔住我:「蘇冉冉,我剛才經過劉老師辦公室,看到老宋進去,好像是想將你留在平行班。」

文理分班後,以老宋的水平,肯定是繼續當理科平行班的班主任。

無恥!

我道謝後迅速跑到走廊盡頭劉老師辦公室外。

他是年級主任,也是理科重點一班的班主任,有單獨的辦公室。

門虛掩著,老宋的聲音傳出。

「蘇冉冉能取得這麼大的進步,都是因為我對她格外關照。

「我勞心勞力才培養出的苗子,你們就這樣拿走不合適……」

真惡心。

我實在聽不下去,推開門走進去。

一頓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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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老師,您所謂的格外關照,就是哪怕我是班級前五,也繼續讓我坐倒數第二排嗎?

「我記得您之前說我要是走狗屎運考到年級前一百,您會親自送我去重點班。

「我現在做到了,您為人師表,怎麼還能說話不算數呢?」

老宋臉都黑了,怒道:「蘇冉冉,讓你進來了嗎?」

「這就是你跟老師說話的態度?」

不佔理的時候,那些人就喜歡拿輩分和態度壓人。

我冷冷一笑:「那也要看有些人配不配得上老師這個稱謂。」

老宋暴跳如雷:「無法無天,我要給你記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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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師站起來,嗔道:「蘇冉冉,宋老師再怎麼也是長輩,你這態度不行的。」

我心一涼,以為他們是一伙的。

沒想到劉老師下一秒便笑著對老宋說:「不過蘇同學以後是一班的人,我的學生我來管教,就不勞宋老師費心了。」

我都蒙了。

劉老師朝我笑:「還愣著幹嗎,去七班收拾收拾自己的東西。」

「你在一班的位置我都留好了。」

他也太好了吧。

我走到門口,回頭看向臉色烏漆墨黑的老宋,笑道:「宋老師,您真的不送送我嗎?」

「真遺憾,您不教一班,咱們的師生緣分今天便要結束了。」

老宋氣得捂住胸口翻白眼。

劉老師瞪我一眼:「快去吧。」

正式上課前,劉老師單獨跟我談了一次話。

「以後你盡量避免跟宋老師正面衝突,有什麼事我來出面解決。

「另外我看過你成績了,物理稍弱。

「給你安排的同桌物理成績年級前五,英語和語文弱了些,你們正好可以互補。

「你在一班現在排四十,在兩個理科重點班排八十二。名次不高,但能進重點班就說明你本來就是好苗子,要對自己有信心。」

我都要哭了:「謝謝劉老師。」

劉老師擺擺手:「為人師者,這些都是應該的,回教室吧。」

放學回了網吧,盛航第一句便問:「考得如何?」

我本來想逗逗他們,但笑容卻忍不住:「考了年級九十八,我進了理科重點一班,班主任很好,同學很好,學習氛圍也很好。」

盛航罕見地笑了:「不錯!」

我小聲問:「那我可以自己選禮物嗎?」

每次他都給我買習題集,實在是膩了!

「可以,你想要什麼?」

「你床底下的相冊,我可以看看嗎?」

盛航遲疑了幾秒後點了點頭:「可以,你以後隨便看。」

我衝過去晃了幾下他胳膊,甜甜道:「謝謝哥!」

「這不算什麼禮物,你可以再想點別的。」

「不,我就要這個,再找江平要個花錢的。」

氣得江平直罵我白眼狼。

晚上他們帶我去吃火鍋慶祝。

我指揮盛航和江平給我燙了許多肉。

熱氣氤氲,讓我恍然。

「我這樣是不是太放肆了?」

論起來,他們可是老板啊。

盛航摸了下我的頭,輕聲道:「就該這樣,你還是小姑娘,哥哥們允許你放肆。」

好幸福啊。

好想哭。

我小聲嘟囔:「那我想永遠長不大。」

水汽濡湿了盛航的聲線:「別怕,你就算八十歲,也比我們小,永遠是妹妹。」

江平喝多了,路都走不穩。

胳膊一左一右搭在我和盛航肩上。

我們就這樣歪歪扭扭回網吧,迎面撞見媽媽。

她喜笑顏開拉著我的手:「冉冉,快跟我回家!」

21

「我盼了那麼多年的好日子終於到了,咱們家要拆遷了!

「以後你再也不用住網吧,我們可以買一套房子。

「不,我們可以自己建一棟房子,二樓都給你住。」

……

縣裡領導班子又換了。

去年就開始又有拆遷的風聲,現在正式的文件下發了。

牆上的【拆】字被紅色的油漆重新描過。

不止是我家,村子裡還有其他人家也會拆。

不過我家拆的面積最大,補貼也最多。

蘇建強尾巴都快翹到天上:「這下看誰還敢說我白日做夢。」

「我說了會拆,就一定會拆。」

語言上對我也很大方。

「老子就隻你這一個種,你聽話點,以後家業都是你的。

「就算考不上大學,你靠我這個爸爸也能一輩子吃喝不愁。」

媽媽逢人就紅眼圈抹眼淚:「這麼多年,總算是熬出頭了。」

那段時間村裡來了好多生面孔。

就在村口老房子裡設了賭場,蘇建強去玩過幾次。

連著贏了好多天。

媽媽一勸他,他就兇巴巴:「拆遷款百來萬,我玩幾把色子怎麼了?」

「不會少你那份。」

媽媽直嘆氣:「我攔不住他,隨他去吧。」

「等款到賬,咱拿一筆錢買房子,再把你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留出來。」

那些日子,媽媽臉上總是帶著笑。

過去幾十年,她都沒笑過那麼多次。

她不斷憧憬著以後的生活,一有空就去逛街。

看了好幾處房子。

又把看好的東西都列出了清單,大到家電小到梳子,隻等著錢款到賬就能去購買。

這是政績工程,流程走得很快。

寒假還沒過完,補償協議和放款的工作就完成了。

年節底下,這簡直是驚天巨喜。

蘇建強沒要房,選擇全部拿現金。

到了約定打錢的時間,村裡好多人家傳來錢款到賬的消息。

媽媽一遍遍問蘇建強:「咱們的錢還沒到嗎?」

蘇建強很不耐煩:「問問問,你煩不煩啊!」

但她沒有等來心心念念的補償款,卻等來了兇神惡煞的追債者。

那些人拿著斧頭,把家裡僅有的一張完好桌子劈成了兩塊。

他們把蘇建強踩在地上,用斧頭在他臉上磨出一道血痕。

惡狠狠地說:「還欠我們三十萬,你準備怎麼辦?」

「是剁了你的左手,還是右手?」

直到這時媽媽才知道,原來補償款三天前就到了。

但被蘇建強全部用來還了賭債。

一開始他在那個賭場確實贏了幾天。

賭注下得越來越大。

其後就一直輸。

輸光了之前贏的錢,就找賭場借。

借了又輸,輸了又借。

近百萬的補償款被輸得一幹二淨,還倒欠賭場三十萬。

村子裡不止他,還有其他人也在賭場輸了大錢。

不過傾家蕩產再倒欠的,就隻有他一個。

媽媽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那張購物清單從口袋裡掉出來,被寒風卷起,掉進廚房邊的臭水溝裡。

她盯著蘇建強,撕心裂肺地喊:

「輸光了?

「你怎麼能全部輸光?

「你還是不是人,你讓我以後怎麼辦?」

黃粱一夢二十年。

一朝夢碎,一無所有。

媽媽像是瘋了,她衝到蘇建強面前,根本不管那些彪形大漢,一把揪住他頭發。

厲聲質問:「你說過等拆遷就讓我過上闊太太的日子。」

「你把錢都輸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

逼債的人磨刀霍霍,蘇建強又怕又怒。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先想辦法籌點錢救救我……」

媽媽眼淚縱橫:

「你說過最愛我,你還給我買了紅裙子。

「你說我漂亮,經常給我送花。

「既然你愛我,為什麼又要這樣對我?」

蘇建強不耐煩了,吼道:

「那裙子是買給小芳的,她不肯收,我順手送給你。

「說你漂亮都是騙你的,那些花都是從街上開業的花籃上拽下來的。

「老子命都快沒了,你跟我說這些情啊愛啊的。

「你搞點錢救救我,我保證以後隻愛你一個。」

那一刻,媽媽的魂魄像是被擊碎了。

眼裡最後一點光都熄滅了。

她站起來,邊喃喃自語邊往外走:

「騙我的。

「全部都是騙我的。

「那裙子不是給我的。

「也從來沒有愛過我。」

……

她狀態不對,我想追上去。

被斧頭劃到脖子嚇得嗷嗷叫的蘇建強突然伸手指向我:「老板老板,你們放了我。」

「我女兒還是黃花大閨女,用她來抵債!」

22

他眼淚鼻涕一大把:

「冉冉,救救爸爸。

「爸爸求求你,爸爸不想缺胳膊斷腿。

「你陪大哥睡幾覺就行,對你沒多大損失的。」

為首的文身男朝我看來。

惡心黏膩的目光在我臉上流連:「妹妹,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就陪哥三個月,這三十萬就抵了吧。」

你們可能無法想象,那時候在落後的縣城,治安可以亂成什麼樣。

他們能在這個地方開賭場,本身就能說明一些事。

那些小弟已經朝我圍過來。

我舉起屋檐下砍竹子的大鐮刀,吼道:

「他跟我沒關系,別說砍斷他的胳膊腿,我巴不得你們弄死他。

「你們別過來,再過來我砍死你們。」

文身男冷笑:「就你這小胳膊小腿?」

我雙目充血:「弄不死你們,我就捅死自己。」

「鬧出人命,我想你們也不好收場。」

我知道自己一定打不過他們。

但我在賭。

開設賭場本來就不合法,就算有背景,要是鬧出人命,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

後背已經湿透,我挺直腰杆,不讓自己露出怯意。

文身男猶豫了十幾秒後,扭了扭脖子:「老子還不信了,你個黃毛丫頭能舍了命不要。」

他一個手勢,小弟們衝上來。

完了。

我好不容易爬上去一點的人生啊,徹底要毀了。

正在絕望之際,身後響起喇叭聲。

一輛桑塔納飛速駛來,一腳急剎差點撞上院牆。

車門打開。

盛航和江平衝下來。

一把將我護在身後。

盛航回頭,拿下我高舉的鐮刀,溫聲說:「松手,別怕,哥哥們在。」

我腿一軟,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

江平撸起袖子,雙目赤紅:「你他媽敢欺負我妹,老子弄死你。」

還沒動手,身後響起一道威嚴的聲音。

「江平,不準動手……」

一個成熟版的江平從車上下來了。

文身男本來還沒把江平和盛航當回事,一見中年男人,頓時臉色大變,點頭哈腰。

「江隊長,您怎麼來了?」

江伯伯冷哼道:「我要不來,你準備對我大侄女做什麼?」

「誤會,一場誤會。」

他一個眼色,那些小弟都散開。

他上前幾步,對我深深鞠躬:「妹妹,我這有眼不識泰山,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別跟我一般見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