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容

第4章

20

大廳外。

傳來男子的陣陣哀號。

大廳內。

貴妃狼狽地跪倒在地,聲淚俱下地說著自己委屈:

「臣妾,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可月嫔卻冷不丁地笑出聲來:「怪不得貴妃娘娘想要獨住,說和陛下一起睡床窄小不舒服,和別的男人睡就不窄小舒服了嗎?貴妃娘娘,你可真不知羞恥!」

「你——」

貴妃氣得半死,卻隻能眼巴巴地看向皇帝:「陛下,臣妾自幼入宮陪在陛下身邊,臣妾是什麼樣的人,陛下最是清楚,臣妾對陛下一心一意,天地可鑑,絕無二心啊,陛下!」

「話說得好聽,但這可是人贓俱獲,證據確鑿,如若貴妃娘娘真與那男子沒半點私情,那我就好奇了,其一,你為何半夜不尖叫出聲,讓大家來救你,門外守著宮人,隔壁住著陛下,你有異樣,誰能聽不到,可惜,什麼都沒有。

「其二,你又為何天亮後,任由男子逃離,其三,你又為何放任男子掐死發出尖叫的宮女,你這難道不是心虛奸情暴露嗎?!」

這些問題。

也是皇帝的心中所慮。

他願意相信貴妃不會與旁人有私情,但昨日她的種種異樣,卻跟刺一樣扎進了他的心底。

他為何要獨住。

為何不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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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放任男子離開。

一個又一個問題,塞進了皇帝的腦子裡。

也問得貴妃渾身顫抖,覺得自己的喉嚨如火燒一般:「是有人給臣妾下了安神香,臣妾對昨夜一點印象也沒有,臣妾醒來後,看到那男子,人都嚇傻了,大腦一片空白——

「更何況,我是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何必做這種醜事!」

這解釋蒼白無力。

卻有點用。

其他人也想不通貴妃偷情的緣故。

滿室寂靜中。

我卻輕輕地笑了一聲:

「因為你恨我。」

21

「因為你怨恨陛下寵愛我,皇帝當初許諾你為後,卻遲遲無法履行,現如今更是寵愛我勝於你,你一氣之下,便想報復陛下,也想報復我,所以你找到了我的表哥王時莘,我剛拒絕了王時莘,不會為他向陛下要官,他對我十分怨恨,而這時,你許諾會幫他升官,他定然會幫你報復我。」

說著,我將之前和王時莘的來往書信交給了皇帝,露出嘆息的神情:「所以,你哄騙陛下來到這靈隱寺,說是為了觀音,實則是為了與王時莘偷情,今日如若沒有宮女發現,王時莘隻怕早已逃之夭夭,無人知曉了。

「貴妃,陛下對你一片真心,為了你,不知受了多少委屈,你怎麼能對陛下如此狠心啊。」

聞言。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如果按照我說的推算,一切都說得通了——

這段時間,皇帝極其寵愛我,貴妃不敢直接暗算我,便想報復我,報復皇帝,為此,才找上了王時莘。

想給皇帝戴一頂綠帽子。

嫉妒心有時會把一個人變成瘋子,變成傻子。

更何況,貴妃善妒,天下皆知。

她這麼做的理由,就找到了。

「我真的沒有!」

月嫔卻冷笑:「人贓俱獲,貴妃娘娘還死不承認,是不是時間太長說不清了呢,那您這腹中孩子,是否皇家血脈呢。」

聞言,貴妃一下子變得激動,臉漲得通紅,眼中布滿血絲,盯著月嫔的目光像是要生吃了他一般狠毒:

「你個賤人!你血口噴人!我的孩子除了是皇帝的,還能是誰的!陛下時常寵幸我,我怎敢在陛下眼皮底下與他人有齷齪!」

月嫔輕嗤了一聲,慢悠悠地笑道:「三個月前,陛下與舒嫔離京遊獵,貴妃賭氣未去,那半個月,您可不在陛下眼皮子底下。

「算算時間,正是你懷上孩子的日子。」

貴妃的臉瞬間白了。

因為她不得不承認,她的孩子的確就是在與陛下離京時最後一晚懷上的,看著咄咄逼人的月嫔,和眼神愈加冷漠的皇帝,她想要開口解釋,可卻一個字都解釋不出來,她隻能死死地攥住皇帝的衣角,一遍遍地發誓:

「陛下,臣妾對你絕無二心啊,這一切都是舒嫔的陰謀,她一定是串通王時莘來陷害我的啊!陛下!」

皇帝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中書信中我對王時莘恬不知恥地求官的嚴厲拒絕,目光最後落在了貴妃身上。

這一刻,他想起了林苑遊獵前貴妃的閉門不出,想起了她因著子無須有的觀音菩薩來到靈隱寺,想起了昨日她的拒絕同房,想起她的往日跋扈和任性,想起她面對質問的無可反駁。

臉色徹底的陰沉了下來,嗓音低沉:

「把貴妃壓下去。

「關進冷宮禁足,無朕的旨意不可踏出宮門半步。」

22

一句話。

便決定了此局的勝負。

貴妃,敗了。

貴妃被皇帝寵壞了。

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如同徐皇後一樣,會被她輕而易舉地除掉。

可她卻忘了。

她能獨寵後宮,肆無忌憚地恃寵而驕。

是因為皇帝的寵愛。

沒了皇帝的信任和偏愛。

她的手段,既幼稚又拙劣。

甚至是漏洞百出,不堪一擊。

而我一步步摧毀的——

就是皇帝對她的信任。

讓皇帝看清了眼前這個女人,既貪婪又愚蠢,早已不是許多年前陪伴自己的愛人了。

如今,陰謀敗露。

現下,皇帝甚至連看都不願再看她一眼,更不願再聽她的任何解釋,她嘶聲裂肺地告訴皇帝,這一切都是我的陰謀。

是她想要陷害我,然後被將計就計毀掉了她自己。

可這一切,在皇帝看來。

全是狡辯。

就如王時莘臨死前亦是控訴我並非他的表妹,而是他從青樓帶回的江南瘦馬一樣。

毫無證據,全是攀咬。

即使有證據。

皇帝如今也絕不會傷害我。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愛妃,絕不可再失去第二個。

更何況。

他在乎的根本不是我的身份。

我究竟是王悅容,還是江南瘦馬,都無所謂。

他在乎的,是我一直以來的對他的赤裸裸的真心。

所以,皇帝就如他往日對證據視而不見地袒護貴妃一樣,這一次,他選擇了袒護我。

他果斷地殺了王時莘,又殺了王時莘曾提到的青樓媽媽。

我親自去看了。

血流了一地。

死得很慘。

媽媽臨死前對我怒目圓睜:

「你個賤人!我就不該教你!我死後化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我卻笑了。

活人都鬥不過我。

死人,又有何懼。

我早就說了。

誰利用我,欺負我。

我絕不放過。

但其實我心很軟。

王時莘送我入宮,沒有他,就沒有我的如今,他是我的恩人,如果他沒這麼貪婪,我或許會留他一條命。

但他太貪。

貪婪得讓我厭惡幹嘔。

讓我想起了殺我父母,佔我家產,又將我賣給青樓的舅舅。

當然。

我也不會放過他。

看到舅舅認出我後,痛哭流涕地跪在我腳邊求饒:

「饒了我吧!我會贖罪的——」

我笑得肆無忌憚。

然後——

割破了他的喉嚨。

那就去死。

死了,才算贖罪。

23

貴妃被關。

太後知曉了靈隱寺的事後,大怒,給貴妃灌下了落胎藥,貴妃疼得死去活來,卻無人理會。

月嫔親自去送的。

冷眼旁觀貴妃疼得死去活來,直至疼暈了過去,月嫔終於心滿意足地離開,貴妃害她孩子的事終於有了了結。

她心氣仿佛散了。

不久便臥病在床,起不來身了。

我去看了她。

往昔那個趾高氣昂地坐在步輦上,高傲的大小姐如今蜷縮在床上,早生華發,瘦骨嶙峋。

她問我一切是不是我的計謀。

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隻是問她:「你討厭我,為何幫我?」

她說:

「我討厭你,但我,恨她。」

恨貴妃奪走了她的孩子。

我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

卻也不得不感嘆——

她一生短暫。

卻用一生在懷念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

她不是個好人。

卻是個好母親。

可惜了。

可惜了。

24

下半年。

我有了身孕。

太醫說是雙生胎,極為吉祥。

皇帝大喜。

封我為舒貴妃。

並許諾我產子後,便封我為後。

我感恩他的厚愛。

在我沒法伺候他的時候,選進了幾個年輕鮮嫩的秀女,其中有一個長得有幾分像我,被封為容貴人。

很受皇帝寵愛。

容貴人天真爛漫,不知禮數,第一天跟我請安時,便說皇帝問她是不是我的孪生姐妹。

不知為何,我突然想起,我初入宮時,皇帝也是這般笑著問貴妃,然後又說,我長得像貴妃是我的福氣。

而容貴人也同我一樣。

封嫔,封妃, 生子。

許多人都說她是我的替身, 皇帝不會真的愛她,讓我寬心, 不要為此難過。

可我卻知道。

不是她是我的替身。

是我們, 都是貴妃的替身。

皇帝老了。

越老, 就越懷念過去和貴妃的點點滴滴, 就越能想起貴妃對他的各種好。

可他從不提起貴妃。

因為, 貴妃是他的恥辱。

是給他戴綠帽子的恥辱。

哪怕是最恨貴妃的月嫔都知道, 貴妃愛極了他,不可能背叛他, 可皇帝太過自負, 太過自信。

他不相信貴妃。

也不能相信貴妃真的無罪。

如若真的無罪。

那他當年的不信任便是對兩人愛情的背叛。

可皇帝怎麼會有錯呢。

錯的一定是別人, 是貴妃。

所以,他越懷念貴妃, 就越能想起貴妃最後對她的背叛。

以至於, 貴妃明明還活著。

他從不去看一眼。

卻隻是一味地找著替身。

涼薄, 荒謬,又可笑。

25

我被封為皇後的第十年。

皇帝病得起不來身了。

這些年, 他迷信陰陽之術,吃了不少丹藥,可那些丹藥並未讓他長生不老, 而是徹底摧毀了他的身體,精神。

臨死前,他最想見的人不是我,而是貴妃。

我同意了。

讓人把貴妃帶上來。

皇帝或許想和貴妃敘舊情, 回憶往昔的美好,可貴妃見他的第一眼, 便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賤人!賤人!你負了我, 你殺了我的孩子!我要殺了你!」

這一刻,皇帝最愛的人, 成了最恨他的人。

皇帝死了。

死不瞑目。

貴妃卻在眾目睽睽之下, 朗聲大笑, 笑得嘴角開裂,仍然不停。

我冷眼看了她一會。

下令讓她給皇帝陪葬, 同一個靈柩之中,兩人真正做到了生同衾,死同穴。

貴妃瘋了似的咒罵我。

可我有何錯。

不過是滿足她。

當年她說我是玩意兒, 他和陛下的關系才是情比金堅。

情比金堅。

自然要, 生死相隨。

於是我命人堵住了貴妃的嘴,將她塞進了老皇帝的靈柩中。

26

同年。

我帶著年僅十歲的小太子緩緩走上龍位。

垂眸而看。

滿朝文武皆跪拜在我腳下。

朗聲高呼:

「給聖母皇太後請安。」

可我卻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我的小時候。

那時年少。

因學不好琵琶,被媽媽打得奄奄一息, 我躺在地上,遙遙地望著窗外,掛於天際的月亮。

那時, 我想摘月亮。

可他將我放在江南別院,派了許多人來伺候,對我也十分溫柔有禮,卻從不提侍寢的事。

「(是」那時,我想成為他。

成為人上人。

如今。

我坐在他的位置上, 他的臣民對我俯首稱臣。

我做到了。

我輕輕勾起嘴角,微微抬手:

「起。」

這一局。

是我,贏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