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誰知這內裡有沒有我這位好侄兒的手筆呢？

6

 

又是一個雪夜，凜冽的寒風與飛雪一起倒灌而入，割得皮膚生疼。

 

鍾欽被我用繩子捆綁著扔在地上，悽厲地嘶喊起來：「殿下……殿下，您饒了微臣吧。」

 

但我隻是沉默地立在那裡，借著並不明亮的月光端詳著眼前的佛像。

 

它頭戴高花冠，身披帔帛，下著長裙，神態安詳，低眉俯瞰，似是在悲憫眾生。

 

一如當年。

 

「殿下，佛門之地，您萬不可在此犯下S孽啊。」鍾欽許是看清了自己身在何處，言辭懇切地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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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大人，我手上沾的血，早就洗不幹淨了。」我轉過頭看著他，「S孽不S孽的，我何時在意過。」

 

我輕笑，眸子冷冷地逼視他，「再說了，我又不是第一回在此地S人。」

 

他似乎被我的話嚇到了，目瞪口呆，怔在那裡。

 

「怎麼，當年不正是你鍾家的女郎說，親眼見我在慈安寺S了大將軍府的二姑娘嗎？竟這麼快就忘了？」我有些疑惑地開口。

 

驀地，鍾欽自驚愕中回過神，面如白紙：「看來殿下是不會饒過臣了。」

 

「所以，鍾姑娘騙了天下人，卻唯獨沒有騙你嗎？」我想了想，沉沉笑了一聲。

 

他點了點頭，開口道：「臣問過姝兒多次，是不是親眼見殿下S了宋二姑娘，她一直都很堅定，直到後來，殿下舉兵謀反，她才告訴臣自己隻是看見殿下抱著宋二姑娘的屍首在哭。」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接著道，「姝兒一直很害怕，也很悔恨，認為是自己無心的一句謊言造就了後來的種種。」

 

「無心？」我嗤笑出聲，「真是好一句『無心』啊。」

 

我的心中一片混亂，恍惚間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傍晚。

 

我記得夕陽紅得像血一樣，頭頂的雲彩也呈現出斑駁的紅，好看極了。

 

可是玉煙姑姑的聲音卻那樣冷：「公主，我要你去S了宋令月，嫁禍給太子。」

 

「這不行，我不答應。」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公主如今真是不乖，難道你忘了自己這些年接近宋令月便是為了這一日嗎？莫不成你對她還真生出了幾分真心？」

 

她走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頭，「太子待你也不薄，你先前可以面不改色地謀劃刺S，如今怎的做不到了？」

 

「宋令月不一樣，不會阻礙我們的計劃。」我的手心裡都是湿黏黏的汗。

 

「宋家長女是太子妃，整個宋家必定全力支持太子，況且如今她又生下了小皇孫，我們若是不從中瓦解，他日的麻煩可就多了。」她難得這樣耐著性子與我說話。

 

我遲疑著開口：「那麼，S了宋令雪也是一樣的。」

 

「不，眼下陛下已將宋令月指給了裴家，此計便能一石二鳥。」玉煙姑姑握住我的肩膀，深黑色的眼睛幽幽地盯著我，「公主不要再推辭了，我曾說過，若是你動不了手，我會親自S了你。」

 

她笑得詭異又瘆人，「公主且試試看吧。」

 

隻是後來，她並沒有如她所言S了我。

 

而是親自S了宋令月。

 

而我，被憤怒和恐懼驅使著，S了她。

 

玉煙姑姑S的時候對我的所作所為並不驚訝，反而很開心，笑著誇我：「公主……長大了。」

 

說完，她便闔上了雙眼。

 

悲傷和歡喜在那一剎那同時佔據了我的胸膛，我也不知道它們哪一樣更多一些。

 

「殿……下……」

 

我回過頭去，看見了宋令月那張煞白的臉，她的手還在無力地按著脖子上噴血的傷口。

 

我不記得自己當時是怎樣走到她的身邊，俯下身來將她抱在懷裡的。

 

明明不久前她還在羞澀地與我談裴公子，甚至在分別時朝我揚起一個很大很大的笑容，說著下次再見。

 

可轉眼她卻渾身是血地倒在我的懷裡，喉嚨裡發出呼哧呼哧的可怕聲音。

 

她竭力朝我笑著：「殿下……不要哭……」

 

可是明明她自己也在流淚。

 

「殿下……告訴裴……公子……我不能……嫁他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我貼近她的嘴唇方才聽清，「阿爹阿娘……女兒不……不能……盡孝了……」

 

片刻後，她的眼睛變得茫然空洞，按住脖子的那隻手垂落在地上。

 

我久久地抱著她，呆呆地凝望著。

 

在那個瞬間，我突然回想起我與她初見的那場秋獵。

 

她的馬受了驚，一片哗然裡，我策馬追了上去，將她救了下來。

 

她朝我行了一禮，聲音那樣柔：「臣女多謝公主搭救。」

 

可惜，這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局……

 

那時的我沉浸在悲傷裡，絲毫沒有察覺到鍾姝儀的出現。

 

後來，在她的舉證下，我被父皇打入天牢。

 

「父皇關了我八年，如今又要將我關起來嗎？」離開太和殿時，我回過頭朝父皇問道。

 

他沒有抬頭，隻是意味不明地說了一句：「你很像你的母妃。」

 

我無聲地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

 

再後來，我逃了，大梁也開啟了長達三年的內亂……

 

7

 

我從冗長繁雜的回憶裡回過神來，一抬眼卻見佛像滿目慈悲地看著我。

 

我微微一怔，別開眼去，徑自找了一盞燈點燃，蓋上燈罩。

 

隨後用小刀將綁著鍾欽的繩子割開，丟下一卷白紙：「東陵王一案的認罪書，鍾大人快些寫吧。」

 

想了想，我又加上了一句，「不要想著跑，不然你鍾家便是下一個蘭家。」

 

鍾欽不再求饒，咬破食指落在紙上一字一字地寫著。

 

漫長的緘默後，我聽見他說：「臣自幼家境貧寒，苦讀多年，方才掙得一個功名，那時候臣覺得，此生定為大梁鞠躬盡瘁S而後已，誰知後來還是被功名利祿蒙了眼，做出種種錯事來。」

 

我堪堪斜靠在一扇木門上，任隨風而來的白雪落在身上，笑而不語。

 

鍾欽停頓了很久，有些哽咽了：「東陵王此生無愧陛下，無愧大梁，我們……我們汙蔑謀害忠臣，其心當誅。」

 

「隻是，懇請殿下，不要遷怒我的家眷。」他朝我磕了一個頭。

 

「好。」我冷冷地看向那紙認罪書，「隻是屆時朝廷要如何處置便不是我能管的了。」

 

「臣……謝過殿下。」

 

他又朝我磕了一個頭，隨後毫不猶豫地起身撞向石柱。

 

我直起身來，垂眸看著他額頭上鮮紅的血，又抬頭最後看了一眼佛像，轉身邁向漫天飛雪……

 

第二日，大雪初霽。

 

早上破天荒地出了太陽，直照得窗沿閃閃發亮。

 

放眼看去，澄淨的天空中飄著幾朵慵懶的雲彩，有陽光透過枝丫傾灑在往來僕從的衣裙上，留下一道道明亮的光帶。

 

我將頭探出窗外，任和煦的光芒落在臉上，大抵是被關得久了，倒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來。

 

我曾想，於珩將我囚禁起來而非S我究竟是為何？

 

是想我在漫長枯燥的時光中消磨意志，如S屍一般活著，而後為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懺悔嗎？

 

用過早膳，我如往常一般捧著一本書坐在窗前看。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紫珠進來了，湊到我身邊輕聲說：「殿下，昨夜鍾尚書S了，屍體是在郊外的慈安寺發現的……」

 

「紫珠！」我望著她，神色黯然，「我說過了，不要多管闲事。」

 

「這是第六個了，每一個S的地方還有S法都不一樣，隻有那紙認罪書……」她喃喃自語道。

 

「夠了，你若是還想留住自己的小命，就不要再去打聽和東陵王有關的事。」我合上書，一隻手重重抵在額前，抓進幾縷頭發裡，指節繃得發白。

 

「殿下，您怎麼了？是不是頭又疼了？」她慌張起來，急切地說，「好了好了，我不去打聽了，殿下不要生我的氣，隻是S的人越來越多，我害怕……」

 

「怕所謂東陵王的鬼魂找上我？」我輕聲打斷她的話。

 

紫珠目光閃爍，眼睫微顫，顯然是被我猜中了心事。

 

我抿唇，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移話題道：「紫珠，你今年多大了？」

 

「過完年就二十有四了。」她面露疑惑，顯然不知我為什麼會突然關心這個，但還是笑著說，「剛來安陽宮的時候，奴婢才十六呢。」

 

我垂著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又道：「等過兩日，我安排你出宮吧，雖說我如今也是被囚禁在這兒，但這個主還是能做的。」

 

我看著她不安的神情，繼續說，「你放心，我會想法子讓管事的給你一大筆錢再出宮的，到時候你拿著錢去開鋪子或者回家嫁人都行。」

 

紫珠愣住了，過了良久，才說：「殿下，您不要奴婢了嗎？」

 

我側過頭去，沒再說話。

 

「殿下，奴婢知錯了，奴婢今後必定安分守己。」她跪下身來，抓住我的裙角。

 

「紫珠，我是個囚犯，跟著我有什麼好呢？」我冷漠地看著，不為所動，「聽我的話，出宮去吧。」

 

說完，我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今日積雪融化，從檐角滴落的水都能連成細細的一道線，我虛虛地伸出手掌想要接住那一線水流。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紫珠起身向門外走去。

 

冰冷的水落在我的手掌上，鬼使神差地，我叫住了她：「紫珠，我有沒有說過，你很像一個人？」

 

腳步聲停了，我知道她在聽。

 

「那一年我隻有八歲，而她是我S的第一個人，行宮裡的一個小宮女，我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她多大年紀。」我回過身來，看向她單薄的身影，「你長得很像她。」

 

紫珠沒有回頭，隻是脊背突然僵直了許多，似乎十分意外。

 

片刻後，她腳步虛浮地走了，我看見她擦了擦眼角。

 

我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和她提起這件往事。

 

或許這件事情埋在我心裡的時間已經夠久了，或許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那個小宮女S去的樣子，或許我在這半月來的S戮中終於學會了一絲懺悔……

 

8

 

當天夜裡，滿月當空。

 

聽到門外傳來動靜時，我正好翻過一頁書，頭也未抬道：「陛下，你比我想的還要大膽。」

 

我原以為他會私底下派人將我帶進皇宮，卻不想會直接上門。

 

他推開門，帶著滿身的寒氣朝我走來，拱手行了一禮：「姜黎見過皇姑姑。」

 

「我受不起。」我慢慢抬起頭，神情寡淡，「坐吧。」

 

他倒是不見外，在我對面坐下，又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

 

見他這般行雲流水，我微微訝異著睜大了眼睛，又聽跟他一道進來的那個黑影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的目光落在那個黑影身上，輕笑一聲，啟唇道：「怕我給你的主子下毒嗎？」

 

他站在暗處，並沒有說話。

 

「皇姑姑可不要嚇他，這侍衛今日是頭一回當差呢。」姜黎笑道，「再說了，皇姑姑怎會給朕下毒呢？」

 

我淡漠地說：「陛下倒是天真得緊，也不知東陵王是怎麼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