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要是真的不想流淚也可以，我等你想通再說。」

「不許再尋S了，聽到沒有！」

 

我還是沒回答。

 

把那些被蒙蔽的感情放在一邊後，我一點都不在乎秦燁了。

 

我隻是好奇，海神所說的「最重要的東西」，會是什麼。還有什麼，比我的生命和自由更重要？

 

11

 

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走路時也越發不穩。

 

在我三番五次摔倒後，秦燁終於發現，我已經沒法獨立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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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他有些緊張，「你腿受傷了？」

 

我沒有理他。

 

他焦急的神情在我眼裡是一塊塊模糊的色塊，看著讓人反胃。

 

秦燁讓人給我做了一臺輪椅。

 

隨後他就發現，我失去的不僅是行走能力。

 

我的眼神經常會呆滯地看向一個方向，眨也不眨，對物體的感知力下降得厲害。

 

聲音也聽不清，尤其他在我左側說話時，我幾乎不會有任何反應。

 

「阿泠，你最近到底怎麼了？」

 

秦燁去找葉卿雲的時間越來越短，成日圍著我打轉。

 

他不知道我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又怕我尋S，便整日噓寒問暖，悉心照料。

 

弄得我很煩。

 

他抓著我的手，裝得一片深情。

 

但可惜，我既看不清他的神情，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我不耐煩地抽回雙手。

 

發現視力和雙腿出問題後，我幾乎欣喜若狂。

 

這兩樣東西是我向海神兌換的，海神願意收走他們，證明我真的被允許回歸大海了。

 

我甚至盼著自己早日徹底變成瘸腿的瞎子。

 

人類的一切，都讓我覺得惡心。

 

與此同時，我發現自己的情感感知能力變弱了。

 

如果是以前，秦燁天天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我會很開心。

 

但我現在很平靜。

 

情感像是被潮水帶走了一樣，我不再那麼渴求「愛意」。

 

這就是海神說的那件「重要的東西？」。

 

我回憶了一下。

 

我曾經很在意秦燁說我「不懂事」，助理說我「隻會添麻煩」。

 

我努力學習人類社會的法則和背後的意思，融入人類的情感生活。

 

我逐漸可以感覺到人類的惡意和善意。

 

現在，這些我曾經趨之若鹜的東西，在漸漸離我遠去。

 

秦燁太忙的時候，助理來過幾次。

 

他不喜歡我，說話也陰陽怪氣。

 

「泠小姐過得真舒服，葉小姐在受苦，你一個罪魁禍首反而逍遙自在。」

 

我辨認了一下，他說我「舒服」「自在」，都是好詞。

 

於是我真誠地向他道謝，「謝謝，我會繼續的。」

 

他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我歪頭看他不解，人類好像常常言不由衷，難道他不是在誇我。

 

不過不重要，我何必在意他真正的意思。

 

不強求自己理解人類後，我情緒穩定多了。

 

多謝海神的賜福。

 

12

 

秦燁告訴我，林牧的審判結果出來了，S刑。

 

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在顫抖。

 

「我原本隻是掌握了他非法研制藥物的事，沒想到經過調查，發現他，他……」

 

他哽咽著，幾乎說不下去。

 

我替他補充，「私下進行人體實驗？」

 

秦燁紅著眼眶，俯下身抱緊我。

 

「我不知道……我想不到他會做這種事。」

 

「如果我早就知道……」

 

我淡然接道：「你就不會把我送給他了嗎？」

 

秦燁愕然，跪在我面前，不知所措。

 

「你……你知道……」

 

我沒回答，但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你早就知道，也會把我送過去。你會覺得，我擁有遠超於人類的自愈體質，哪怕是實驗，我也不會S。」

 

「更何況我可是珍貴的人魚啊，要是林牧真的把我弄S了，上哪去找這麼稀有的實驗對象。」

 

「葉卿雲生病了這麼痛苦，你怎麼能袖手旁觀呢？」

 

隨著我的話，秦燁的表情越來越痛苦。

 

「不是這樣的，阿泠，我真的是因為不知道林牧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一直在努力救你，阿泠，相信我，你才是最重要的！」

 

他悔恨的模樣，已經在我心裡起不了一點漣漪。

 

真奇怪，我心想。

 

我從前總是執著於理解人類，為此費盡心思。

 

可當我的感情越來越淡漠時，我卻更能看清人類。

 

他們擺出一副虛偽的面孔，語言是遮掩他們真實面目的工具。

 

我其實沒必要去理解他們說的話。

 

葉卿雲曾向我炫耀秦燁對她有多看重。

 

秦燁此時卻痛哭流涕地跪在我面前，說我才是最重要的。

 

人類真是虛偽得可笑。

 

13

 

我的身體日漸衰弱。

 

最終，我徹底成了一個瞎子。

 

我喜歡坐著輪椅去海邊，用僅剩的那隻耳朵聆聽海的聲音。

 

秦燁寸步不離。

 

他總是帶我去檢查身體，問醫生還有沒有治愈的可能，卻總是失敗。

 

我對他的愛意已經消失殆盡了，現在殘存在體內最強烈的感情，是對林牧的恐懼。

 

我想，我對秦燁的感情也不過如此，甚至比不上那三年裡對林牧的感覺。

 

因為我的排斥，他不敢帶我去看醫生，怕激起我更大的反應。

 

隻有在我睡著時，他才敢匆忙帶醫生給我檢查一下。

 

半夢半醒間，我被秦燁的嘶吼吵醒。

 

「什麼叫快不行了，你們說清楚！」

 

「你們知道她體質有多強悍嗎？我警告你們，胡說八道之前，想清楚！」

 

「秦總，我們沒亂說，她的器官都在衰竭，已經，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還有，泠小姐的眼睛很奇怪，眼部神經連接不暢，這並不是她原生的眼睛。如今出現這種情況，已經不可能治愈了。」

 

室內突然安靜下來。

 

良久，才傳來秦燁的聲音。

 

「……什麼叫，這不是她原生眼睛？」

 

他說話嘶啞粗粝，竟然比嗓子被毀掉的我還難聽一些。

 

醫生戰戰兢兢地解釋。

 

「就是字面意思，秦總，這是她後來更換的眼睛，本來就不是很適配，現在出了我們也檢測不到的問題，我們真的無能為力……」

 

久久無言。

 

我正想翻個身繼續睡，卻感覺到秦燁走到我身邊。

 

他將我抱起來，把頭痛苦地埋在我脖頸旁。

 

「對不起，阿泠，對不起……」

 

「我有眼無珠，我不信你，我一直以來都錯認了我的救命恩人……」

 

他哭得我很煩，好不容易的美夢都被打斷了。

 

更何況他哭得著實難聽，像是野獸被獵S前的哀嚎。

 

他哭著哭著，卻停住了。

 

他的手指顫顫巍巍地摸上我的頸側。

 

小心地摩挲著，像是怕傷到我。

 

我想起來了，這裡有著密密麻麻的疤痕。

 

那時候我的自愈力已經很差了，林牧不得不用了許多藥，才勉強遮住。

 

他想在這個地方拔掉我的逆鱗，但是一無所獲。

 

我那時候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哪還有什麼逆鱗。

 

秦燁喃喃道。

 

「這也是林牧做的嗎，阿泠？」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你受了多少苦？」

 

我嫌他吵，本想趕走他，卻覺得頸部感覺有些不對。

 

麻麻痒痒的。

 

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生長。

 

——是新長的鱗片！

 

我欣喜若狂。

 

這個夜晚，我與秦燁都難以入眠。

 

他在哀悼我的衰亡。

 

我在慶賀我的新生。

 

14

 

醫生治不了我的病，秦燁開始另闢蹊徑，尋找我的病因。

 

他認為我是受了刺激，便把葉卿雲叫過來。

 

葉卿雲看見我坐在輪椅上，聲音裡帶著藏不住的優越感。

 

「泠小姐這是怎麼了？有病了要看醫生啊，不然容易小題大做。」

 

我還沒回答，秦燁先冷哼一聲。

 

葉卿雲卻沒發現，還在沾沾自喜。

 

「秦燁你找我有什麼事？我們不過兩周沒見，你就這麼急著找我過來。」

 

我看不到秦燁的動作，隻聽到葉卿雲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啊——」

 

「我的眼睛！秦燁你要做什麼？！」

 

秦燁聲音陰冷。

 

「在病房裡，你對阿泠說過什麼？」

 

「要不是查了監控，我都不知道，你單獨找過阿泠。」

 

「我告訴你，我舉報林牧，做這一些，都是為了阿泠！」

 

葉卿雲不住哭喊。

 

「好疼！我看不到了秦燁！我是不是眼瞎了，救救我……」

 

秦燁不為所動。

 

「這是你欠阿泠的。」

 

我不由得歪了歪頭。

 

好耳熟的說辭。

 

在葉卿雲汙蔑我推她後，秦燁讓我交出人魚之淚時，也是這麼說的。

 

房間內的血腥味越來越刺鼻，我厭惡地捂住鼻子。

 

葉卿雲在不住地哭泣。

 

「秦燁，你有什麼理由找我算賬？」

 

「那些傷害她的事情哪一件不是你做的？」

 

「你現在裝深情，你之前答應我，為了給我治病你願意付出一切，難道也是我編的？」

 

秦燁怒吼。

 

「你騙我說是你救了我！」

 

「難道我說錯了嗎？確實是她在海上把你交給我，但如果沒有我給你找醫生，你能活下來嗎？」

 

我聽著他們互相指責，倦怠地閉上眼。

 

這就是人類。

 

兩周前親如愛侶，今天就反目成仇。

 

最後，葉卿雲是被秦燁保鏢拖走的。

 

臨走前，她還在大喊大叫。

 

「你不能見S不救，秦燁，你答應過我會幫葉家的！」

 

「她的眼睛為什麼會瞎跟我沒關系，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的藥……我的藥！如果斷藥我會S的秦燁，你是愛我的對嗎，你隻是暫時被她蠱惑了，你別拋棄我！」

 

她的叫罵聲和哭喊聲越來越遠。

 

秦燁獻寶一樣跪在我面前，滿手鮮血。

 

「阿泠，她欠你的，我給你拿回來了，你好點了嗎？」

 

「我已經取消和她的聯姻了，葉家沒有我很快就要不行了，拿不到專門的藥，她撐不了多久。」

 

「如果你想要我S了她，也可以……」

 

我被他吵得頭疼。

 

人類之間的愛恨情仇，我半點提不起興趣。

 

我隻覺得後悔，為了這樣的人，拋棄廣袤的海洋。

 

我打斷了他的自我感動。

 

「秦燁，開艘遊艇吧，我想去海上。」

 

這是我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提出要求。

 

秦燁欣喜若狂。

 

「好，我這就安排！」

 

15

 

秦燁動作很快，不到一周，他就帶我來到了海上。

 

我終於感受到了闊別已久的海風。

 

秦燁在我身邊忙前忙後。

 

「阿泠，冷嗎？海上風大吹得難受嗎？」

 

「阿泠，我安排了遊輪，遊艇太晃！」

 

「阿泠……」

 

我嫌他煩。

 

「我的家在這。」

 

他也想起我曾經的身份，訕訕地閉上嘴。

 

離岸邊越來越遠了。

 

我閉上眼，仔細感受。

 

海鳥的歌聲、海豚的交流聲、鯨魚的低鳴聲。

 

是海洋在召喚我。

 

已經沒有知覺的腿部在發熱，我知道是時候了。

 

我讓秦燁幫我去拿一杯水。

 

他離開後，我推動著輪椅來到甲板上，掀開蓋著腿的毯子。

 

我用盡力氣，爬上圍欄，翻身而下。

 

「阿泠！」

 

身後傳來秦燁幾近心碎的悲鳴。

 

隨後是落水聲和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我不斷向下墜去。

 

我逼迫自己回憶從前在海中遊動的感覺，努力擺動原本動彈不得的雙腿。

 

僵硬的雙腿變得越來越有力，窒息的感覺逐漸消失。

 

堅硬的鱗片代替了人類脆弱的皮膚，華麗健壯的魚尾在海波中粼粼閃光。

 

我遊動得越來越快，把遊輪和秦燁遠遠拋在後面。

 

水母在我身邊舞動，遊魚跑來親吻我的指尖。

 

我隱隱聽見海神帶著笑意的聲音。

 

「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