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

第3章

「沈大人似乎很驚訝的樣子。」我微微挑眉,「但柳姑娘和我說,你曾答應過要娶她呢。」


 


「沈大人的承諾還真是不值錢呢。」我笑吟吟道,「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左臉皮貼到右臉皮,真是一邊臉皮厚一邊沒臉。」


 


直起腰,我一字一頓地說:「大人,祝您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我轉身離開,卻被他拽住手:「阿姝,我隻說過以後會報答她,根本沒有承諾過要娶她,你信我!」


 


他用的力氣極大,我根本甩不開。


 


「不動手動腳就不會說話是吧?」


 


衛凜面色冷肅,狠狠一腳踹在了他的胸口上。


 


這一腳的威力大概不低,沈清決直接飛出去老遠,撲通一聲砸在地上,就再也沒了動靜。


 

Advertisement


S……S了?


 


衛凜嫌棄地瞥了他一眼,招呼目瞪口呆的我:「走,去侯府。」


 


「哦哦。」我下意識跟著他走。


 


直到坐在了侯府正廳裡,我才醒回神。


 


我就這麼跟著衛凜走了?


 


「你帶我來侯府做什麼?」


 


衛凜給我倒了盞茶:「你不是磕到頭了嗎?太醫署的一群庸醫多半隻給你開些溫養的方子,沒什麼大用。」


 


恰好一個老人提著木箱走進來,衛凜道:


 


「張大夫醫術不錯,讓他給你看看。」


 


15


 


我的頭早就不疼了,想必沒什麼大礙。


 


大夫也隻給我開了幾副滋補身體的藥方。


 


衛凜在一旁看著,突然開了口:「再給她開幾副養神的方子。」


 


我有些驚詫。


 


衛凜竟然知道我失眠?


 


他聽了我的疑問,瞥我一眼:「黑眼圈都快掉到下巴了。」


 


我忙去尋能反光的東西:「真的假的?那豈不是很醜!」


 


「騙你的。」衛凜嘆了口氣,「別找鏡子了,一點也不醜。」


 


被耍了。


 


我瞪了他一眼。


 


衛凜也不惱,反而在我走之前又往馬車上塞了幾個箱子。


 


「這些是什麼?」


 


衛凜不以為意:「一些布料首飾,我放著沒用,不如送你。」


 


他擺擺手,轉身往府內走:「路上小心。」


 


他怎麼老是送我東西?


 


「衛凜!」我喊住他。


 


他疑惑地回頭:「嗯?」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我父親與二位兄長戰S沙場,母親殉情。


 


祖母臨終時將我託付給太後。


 


我七歲進宮,由太後親自撫養。


 


那時我和皇子公主們一同在上書房讀書,按理來說衛凜應該也在的。


 


但我卻從未見過他。


 


直到長公主病逝,宮中才慢慢出現衛凜的身影。


 


他雖性情極好,卻很少主動與旁人說話。


 


如若不是那天我在擇婿時迫不得已指向了他,我們兩個應該會形同陌路一輩子。


 


衛凜看著我,眨了眨眼,突然笑開:「因為你是謝含姝。」


 


16


 


「因為你是謝含姝。」


 


衛凜的嗓音清清朗朗,縈繞在我耳邊,經久不散。


 


我想了很久也沒想明白,最終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有人在哭。


 


一個孩子。


 


我好像變矮了很多,蹲在一個假山外,朝裡探頭問:


 


「你怎麼啦?」


 


假山洞裡的那個孩子止住了哭聲,哽咽道:「我阿娘不喜歡我,她讓我去S。」


 


我想了想,說:「那我把我阿娘分給你好了。」


 


那個孩子愣愣地問:「阿娘怎麼分?」


 


「我阿娘在天上呢,我和她說一下就可以啦。」


 


「但是你阿娘又不認識我。」


 


我想了一下,然後解開了雙丫髻上扎著的發帶,把發帶塞進洞口裡:


 


「你拿著這個,這是我阿娘給我繡的發帶,上面還有我的名字呢。我阿娘看見這條發帶就會認識你了。」


 


「發帶給了我,你怎麼辦呢?」


 


我摸了摸另一個小揪揪,笑著說:「沒關系的,我還有一個呢。」


 


17


 


再抬眼,我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野之上。


 


凜冽的寒風卷起地上的雪沫,撲得人睜不開眼。


 


我下意識抬起手臂擋住,再放下時,看見不遠處匍匐著一個身著鐵甲,滿身是血的男人。


 


他正艱難地向前爬。


 


我定睛望去,看見男人不遠處躺著一根素色的發帶。


 


和我給那個孩子的一模一樣。


 


我怔住。


 


男人費力地用手指輕輕勾住發帶,恰好一陣寒風刮過,將那根發帶卷起,飄過我眼前。


 


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發帶上用銀線繡的「姝」字。


 


趴在地上的男人抬起被血糊滿的臉,雙目赤紅,視線緊緊跟隨著那根發帶,喉嚨裡發出一陣類似於困獸的哀鳴聲。


 


看清男人的五官,我幾近失聲:「衛凜?」


 


當年我送了一根發帶的男孩,竟是衛凜。


 


衛凜聽不到我的聲音。


 


他陷在雪地裡,又拼命向發帶的方向爬過去。


 


此時,天與地都突然震動起來。


 


遠處響起馬蹄聲和鐵甲的相撞聲。


 


黑壓壓的鐵騎,似烏雲一般,正往這邊而來。


 


我猛地想起前世那個棺材裡的殘臂。


 


一陣涼意自脊骨蹿上頭皮,我瘋狂地向衛凜奔去。


 


「衛凜!快跑啊!」


 


我撲向他,整個人卻穿過了他的身體。


 


我怔怔地坐在地上,看著衛凜固執地往前爬。


 


鐵騎已經停在了我們的面前,為首的那人戲謔地看著衛凜,笑著說了幾句我聽不懂的話。


 


隨後,他的目光變得極其輕蔑,隨意地向身後的士兵們做了個手勢。


 


士兵們歡呼起來,連戰馬也揚起前蹄嘶鳴。


 


我擋在衛凜身前,眼睜睜地看著戰馬衝了過來。


 


就在馬蹄踏下時,我猛地感覺到一陣眩暈。


 


再睜開眼,我看見了大著肚子的自己,和雙腳離地,呈透明狀的衛凜。


 


18


 


那時我剛有孕三月,衛凜戰S的消息剛傳回來。


 


沈清決很少回府,我便獨自一人回宮去祭拜衛凜。


 


扶著腰跪下時,衛凜從自己棺材跳下來,皺眉道:


 


「我S了又不是什麼稀奇事兒,肚子都這麼大了,非跪這一下作甚。」


 


回去時,在宮道上遇到一隻土貓,因從小怕貓,我便命宮人把貓驅走。


 


衛凜飄在大著肚子的我跟前,疑惑地自言自語:


 


「宮裡的貓不是全被我扔出去了嗎?這隻哪來的?」


 


我站在宮道上突然蹙眉,小聲自言自語道:「奇怪……大冬天的哪來的竹葉香……」


 


回到首輔府,沈清決仍舊沒有回來,我等到深夜。


 


衛凜在失魂落魄的我身側來回飄著,暴躁至極:


 


「狗東西,若我還活著,非揍得他滿地找牙不可!」


 


第二天,沈清決回府,我問他想用什麼早膳,他匆匆應了一句都可,而後把我關在了書房門外。


 


我佇立著發呆,衛凜氣地咬牙切齒:「狗東西!狗東西!狗東西!」


 


……


 


衛凜跟了我整整七個月,直到我難產S亡。


 


我從沒見過衛凜如此慌張失措的模樣。


 


他在首輔府到處亂飄,聲嘶力竭地吼著:「太醫呢?去請太醫啊!她快S了啊!」


 


直到我咽氣,他呆呆地佇立在我榻前,而後又像從夢中驚醒一樣,紅著眼無頭蒼蠅似的亂轉:


 


「為什麼不把我也帶走?陰曹地府的人呢?快帶我走啊!快帶我去找阿姝啊!」


 


……


 


「郡主?郡主?」


 


我猛然驚醒:「怎麼了?」


 


宮女沉聲回答:「塞北起戰了。」


 


19


 


塞北與京城相隔三洲七十五城,戰報到時,前線幾乎已經全面崩潰。


 


皇上深夜召百官入宮,調兵遣將,馳援塞北。


 


前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滿朝無一人敢主動請纓,皇上勃然大怒,意圖御駕親徵。


 


「隻有衛小侯爺站了出來,願意前往塞北支援,並立下軍令狀,說是一日不平亂,便一日不歸京。」


 


情況緊急,大軍即刻集結,半個時辰後便要出發。


 


再反應過來時,我已經提裙向宮外奔去。


 


前世的所有事都變了,就連戰亂也提前了很多。


 


就算我的提醒沒有多大用,那也要試上一試。


 


到了宮門前時,隊伍已經快要出發。


 


我穿過人群,竭力高喊:「等一等!衛凜!」


 


所有人都詫異地望著我。


 


我無視那些目光,焦急地尋找著衛凜,一時沒留意腳下,突然被絆住。


 


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前傾去,我被人穩穩地扶住。


 


「三妹妹,你怎麼來了?」衛凜穿著鐵甲,眉目間多了些銳氣。


 


我喘著氣,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收回敦城,不能繞後突襲。」


 


衛凜前世之S,是因在攻打敦城之時,敵軍詐敗,他率領一小部分士兵準備繞後突襲,卻遭遇了敵軍的埋伏。


 


他怔住,正想要說些什麼時,身後卻已然有人在催。


 


我推開他,微微一笑:「快去吧。」


 


他垂眸看著我,情緒難辨:「等我回來。」


 


我後退一步,彎了彎唇:「好,我等著你。」


 


20


 


衛凜走後第三月,第一個捷報傳進京時,京中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


 


我坐在殿前烤著火聽宮女講沈清決和柳瑩玉的八卦。


 


「沈夫人是個慣會捏酸吃醋的,聽說沈大人下朝時撞到了一個宮女,說了不到兩句話,誰承想沈夫人就鬧了起來。


 


「那動靜,隔三條街都能聽到她的哭喊聲。


 


「還有前些日子,沈大人當值沒回府,沈夫人直接帶著人挨個搜花樓,搞得大家都以為沈大人經常去花樓看姑娘,御史臺參他的奏本都能堆成山了。


 


「沈大人那個臉黑的,跟鍋底似的。下朝的時候冷著臉就往家走,結果第二天就告假了。


 


「聽附近的街坊說,是被沈夫人打了,臉上好大一個巴掌印,根本出不了門!」


 


我和幾個宮女笑成一團。


 


……


 


衛凜走後半年,我終於又收到他的信。


 


信封中夾著一片楓葉,隻有短短幾行字。


 


「待來年開春,可備一杯凱旋酒。」


 


要贏了!


 


衛凜快回來了!


 


我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幾乎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悅和激動。


 


小心翼翼鋪開一張信紙,我一筆一畫地寫:


 


「望君平安,盼君凱旋。」


 


待把墨吹幹,我把信封封好,看著窗外蕭瑟的落葉想——


 


如果現在是冬天就好了。


 


21


 


信送出去後,到了冬至,朝堂卻突然與塞北斷了聯系。


 


玉京的天陰沉沉的,一副風雨欲來的樣子。


 


朝中一時間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我惴惴不安地等著塞北的消息。


 


元旦前三天的一個夜裡,玉京城門被叩響。


 


驛使來報——


 


塞北大捷,淪陷城池現已全部收回,我軍已班師回朝,不出三日便可抵達玉京。


 


舉國歡騰。


 


皇上下旨赦天下減賦稅,還拉著我商討給衛凜的封號。


 


大軍回京那天,皇上帶著朝中百官去城外親迎。


 


我站在宮牆上等了好久,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郡主!郡主!」


 


我轉身望去,看見我的宮女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臉色煞白:「小侯爺他……S了。」


 


人瀕S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


 


雙腿發軟,眼前的所有一切都變得扭曲,耳邊嗡鳴一片,隻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


 


衛凜他食言了。


 


醒來時,太後正坐在我的榻邊閉目養神。


 


我怔怔地看著屋頂,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要哭了,你方才昏迷時就一直哭,這樣會哭壞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