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蓬山

第1章

我自小就有和動物交談的能力。

 

十四歲那年,我救了一隻快餓S的貓,它領我到襄王府門口,告訴我:【人,你跟著他們,能吃好。】

 

我成了襄王府上的馴獸師。

 

替襄王引來百獸朝拜,偽造吉兆。

 

後來他入主東宮,許我側妃之位。

 

正是鮮花著錦之時,廊下的畫眉鳥卻突然對我說:

 

【你快跑,我聽見他說你壞話。】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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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話時,我微微一愣。

 

「阿眉,你說的是太子殿下嗎?」

 

襄王趙書曜在今晨被冊立為太子,隻是尚未遷府邸。

 

他待我向來好。

 

此時府中熱鬧,唯有此處長廊靠近趙書曜的書房,無人驚擾,安靜得隻餘畫眉鳥啾啁。

 

它說:

 

【我親耳聽見的。太子和一個我不認識的人說,阿朝出身卑賤,但身懷絕技,他與阿朝隻是……】

 

它歪了歪頭,想了一會兒,才繼續。

 

【隻是虛偽與蛇。他也不想讓樂安縣主傷心,所以特地解釋一番。】

 

我默了默,打開鳥籠的門,將松毛蟲與草籽一起倒進它的食盆裡。

 

阿眉啄了口草籽,又抬頭叮囑我。

 

【你要早點跑啊。】

 

我輕聲說:「會的。」

 

我為它收拾幹淨籠子,再回頭時,看見了貴人的儀仗。

 

我忙退至一旁,跪地低首,向來人行禮。

 

有限的視角裡。

 

她步履輕快,桃紅的裙擺像一葉小舟般翩然劃過。

 

那小舟倏然停在了我跟前。

 

她聲音清脆。

 

「你就是衛朝?」

 

她身邊的侍女語氣凌厲:「縣主問話,還不抬起頭來。」

 

2

 

我抬了頭。

 

樂安縣主俯下身,掐住我的下巴。

 

尖尖的指甲在我臉上留下血痕。

 

她審視了一會兒,又彎了彎唇角,笑起來。

 

「不過如此。」

 

「一個馴獸的奴婢,也配和我一起入東宮?」

 

我攥緊了衣角。

 

恭順地說:「衛朝不敢。」

 

我沒有想過做趙書曜的側妃。

 

盡管我在他身邊侍奉了三年,他低谷時、得意時,我皆在身側。

 

他偶爾也會昏了頭,許諾日後令我做側妃。

 

我也僅是惶恐地推辭,不敢輕信。

 

樂安縣主自然是不信的。

 

「誰不知你的好手段?這幾年來,他身邊伺候的人都換了個遍,唯獨你還在。」

 

「今日是該給你點教訓了。」

 

她盯著我,眸光森然。

 

阿眉倏然叫起來。

 

【阿朝別怕,我去叫太子!】

 

【他還要跟你虛偽一下,肯定不會讓你受欺負!】

 

趙書曜不喜禁閉。

 

他的書房的窗總是留一絲小縫。

 

阿眉若是叫得大聲一些,趙書曜在書房中,也能聽見。

 

我的心猛得跳了一下。

 

它不懂的。

 

我低低吹了聲口哨,示意它安靜。

 

縣主身邊的侍女倏然抬起腳,重重地踢了一下我的膝蓋。

 

「縣主問話,你還敢馴鳥?」

 

這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氣。

 

我吃痛地哼了一聲,向旁側倒去。

 

鳥籠未關。

 

阿眉展翅飛了出來,狠狠地啄了一下侍女的額頭。

 

樂安縣主尖叫著用寬袖擋臉。

 

侍女用團扇撲鳥。

 

阿眉在上空轉著,叫聲尖利,幾根羽毛飄落。

 

趙書曜來時,看到的便是這副景象。

 

3

 

我六神無主,冷汗淋漓。

 

我為趙書曜馴了三年獸,從未有過差錯。

 

阿眉今日為我啄了人。

 

它並不懂那些人情世故,也不懂「虛與委蛇」這個詞。

 

它隻是不想讓我被欺負。

 

樂安縣主已扯著趙書曜的衣袂,哭得梨花帶雨。

 

「太子哥哥,我不過說她幾句,她便要指使鳥來啄我。」

 

趙書曜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眸中一片冷意。

 

「你的膽子是愈發大了。」

 

「傷人的鳥該S,至於你,回去給孤好好反省。」

 

他在給我臺階下。

 

樂安縣主蹙了蹙眉,搖著趙書曜的手臂,還要再說些什麼。

 

我比她更早開口:「阿眉,你快飛。」

 

飛走吧。

 

這些年是我在養它,所以趙書曜並未給它剪羽。

 

偶爾,我也會將它放進園林裡,讓它自己覓食。

 

它可以自己生存。

 

至少,比留在這裡好。

 

阿眉對我叫了一聲,便飛走了。

 

趙書曜皺了皺眉,眼中滿是慍怒:「還不知悔改!」

 

樂安縣主笑了,言語裡帶著嘲諷。

 

「你竟真把鳥當主子伺候了。」

 

她並不在乎侍女的傷勢,隻是想看我的笑話。

 

我長久地跪著,垂首,無話辯解。

 

趙書曜沒再看我。

 

他緩緩地轉動著手上的碧玉扳指,冷聲道:

 

「衛朝衝撞縣主,不知悔改。不過今日不宜見血,杖責十下。」

 

4

 

整整十杖。

 

打板子的人收了縣主的錢,下手尤為狠辣。

 

我趴在床榻上,連翻身都不能。

 

趙書曜將我關了禁閉,不許我出門,也不許任何人探視。

 

房間裡一片昏暗,僅有幾縷光透過窗照進來。

 

我咬著被角,疼得昏昏沉沉,淚浸湿了枕頭。

 

聽阿眉的,我該走了。

 

當初,我選擇入襄王府,僅僅是因為想要好好活著。

 

......

 

三年前,家裡的雞給我通風報信,我的賭鬼爹要將我賣去青樓。

 

我帶著自己攢下來的十文銅錢,偷偷離家。

 

從三更半夜走到天明,進了城。

 

我問了幾家店,都沒有人願意要我做工。

 

畢竟我身份不明,人人都怕惹上麻煩。

 

日上三竿時,我蹲在巷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手裡攥緊僅剩的十文錢。

 

直到一隻白貓被人從後廚趕了出來。

 

它慌不擇路,跳進了我懷裡。

 

那是一隻長得很潦草的貓。

 

它很瘦,抱起來有些硌手。

 

我用手指梳了梳它的毛發,問它:「你是哪家的貓?」

 

小貓有氣無力地說:【我的主人被流放了,沒帶上我。】

 

我從前總是往家裡撿小貓。

 

但這回不行了。

 

我也沒有家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小聲問:

 

「你餓嗎?」

 

它舔了舔嘴唇。

 

我向賣早餐的攤子走去。

 

肉包子三文錢一個。

 

我買了三個。

 

我蹲在地上,打開包著包子的油紙。

 

小貓蹲在我身邊,叫個不停。

 

我咬了一口熱乎乎的包子。

 

鹽放得不多。

 

我掰開包子,將肉餡拿出來,喂給它。

 

它吃得狼吞虎咽。

 

我看著它吃,思緒卻漸漸飄遠。

 

手裡隻剩一文錢了。

 

明日,它該怎麼辦呢?

 

我又該去哪呢?

 

5

 

小貓吃完,對我叫喚了兩聲:【人,跟我來。】

 

它領我到襄王府門口,告訴我:【我昨天在這裡偷吃時聽見的,他們要找一個能馴服烈馬的人。】

 

【人,你跟著他們,能吃好。】

 

我沒有急著上前,反而蹲下來,摸了摸它毛絨絨的腦袋。

 

「你可以在這等我嗎?等我找到差事,將你一起帶去。」

 

它說:【我就算啦,你帶著我,多麻煩。】

 

【我還要去等我主人回來。】

 

王府的侍衛持著劍,冷厲地問我:「你在這做什麼?」

 

我擦了擦眼角,站起身回話。

 

「我可以為王爺馴馬,我是馴獸師。」

 

侍衛不近人情:「多的是這麼說的人。王爺見了太多草包了。你還是請回吧。」

 

小貓喵喵叫:【快馴我。】

 

我給它比了一個手勢:「貓,翻跟鬥。」

 

它翻了一個跟鬥。

 

我繼續道:「貓,後空翻。」

 

小貓喵喵叫:【人,不要這麼為難貓。】

 

它勉強地後空翻。

 

我就這麼進了襄王府,成了馴獸師。

 

如它所說,跟著他們真的能吃好。

 

趙書曜每月給我很多俸祿。

 

夠我從前一年的開支。

 

我的賭鬼爹也曾找上門,問趙書曜討要我。

 

趙書曜用五十兩銀子打發了他。

 

唯一的憾事,是我沒有強行把小貓抱過來。

 

後來我經常在牆根下放些剔了骨頭的魚肉和後廚不要的雞心。

 

這些東西往往會在一個時辰內消失。

 

6

 

我昏迷了又醒。

 

再睜眼時,有一隻貓蹲在我的床邊。

 

它的腳邊是一堆草。

 

【人,這是好用的藥。】

 

我懷疑是夢。

 

借著月色,我仔細地看著它。

 

是橘色的貓。

 

我記得它,它是王府的廚子養的,叫橘子。

 

我有些訝異,輕聲問它:「你怎麼來了?」

 

它說:【霄飛練走之前,用十個蛋黃換我幫忙照顧你。】

 

我又是一愣:「霄飛練?」

 

橘子說:【它就是那隻被主人丟下的貓。不過它的主人回來啦,帶它過好日子去了。】

 

它踮著腳,圍著地上的一堆草走了一圈。

 

【人,有些草需要嚼出汁,你自己嚼還是貓幫你嚼。】

 

我用手肘抵著床板,支起身子。

 

「謝謝貓,還是我自己嚼吧。」

 

橘子跟我交代完怎麼用藥,便一躍到窗戶邊,跳窗走了。

 

敷上藥的傷處冰冰涼涼,疼痛緩解了大半。

 

我開始慢慢地想,該怎麼走。

 

我沒有和趙書曜籤賣身契,還是自由身。

 

我與趙書曜有別的契約。

 

當初籤了三年。?

 

算起來,也該滿了。

 

7

 

深夜,我正睡得昏沉。

 

聽見窗被人推開。

 

有誰又翻了進來。

 

我困得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又帶著期許,喚了一聲:「霄飛練?」

 

來人嗓音冷淡:「霄飛練又是誰?」

 

是趙書曜的聲音。

 

我驚醒了。

 

他眯了眯眼,又問一次:「孤問你,霄飛練又是誰?」

 

我偏了偏頭,躲開他的目光:「一隻動物,殿下不會在意的。」

 

他道:「衛朝,你在與孤置氣嗎?」

 

「一隻鳥罷了,就算是S了也不打緊。你竟要為此再觸怒樂安。」

 

趙書曜永遠也不會懂的。

 

那不僅是一隻鳥。

 

阿眉和我有很深的羈絆。

 

見我緘默不語,他也不自討沒趣,沉默著將一盒藥膏丟到我手邊。

 

我沒有伸手去拿。

 

我已經不需要了。

 

他狀若不經意般提起:

 

「衛朝,你我的契約已滿三年。」

 

契約的內容有二。

 

第一,為他馴獸三年。

 

第二,為他招來百獸朝拜。

 

這兩樁,我都做到了。

 

我捏緊被角,抬眸看他。

 

「殿下,我不想續約了。」

 

我不想待在王府了。

 

我要聽阿眉的話,盡快離開。

 

當下,隻缺一張路引了。

 

趙書曜好像會錯了意。

 

他站在窗邊,眉眼被籠罩在如水的月色下。

 

銳利的輪廓被夜色模糊,倒顯出幾分溫和。

 

「也是,你日後是要做側妃的,確實不該繼續馴獸了。」

 

我一時不知要說什麼,低垂著眉眼,將手心的一截被角揉皺又展開。

 

心裡又苦又酸澀。

 

趙書曜不知道,阿眉已經告訴我了。

 

他和我,是虛與委蛇。

 

他又有事要我去做了嗎?

 

8

 

我擅長馴獸。

 

而趙書曜最會御下。

 

他身邊有很多旁人安插的眼線。

 

在他威逼利誘之下,有的投靠了他,有的為了保全親人而自戕。

 

我是不一樣的。

 

他對我,用的是「情」。

 

進府後,我馴的第一隻獸是趙書曜的汗血寶馬。

 

它血統高貴,又是御賜的,性子高傲,總是罵我。

 

我站在它邊上,幹巴巴地勸說。

 

「讓他騎一下吧。他會給你很多好吃的。」

 

汗血寶馬淡淡地說:【我是御賜的,不讓他騎他也不能把我餓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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