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18

 

那是很激烈的一戰。

很多年以後，在那場戰鬥中僥幸存活的異能者每每想起那一天，還是會抑制不住刻在骨子裡的顫抖和畏懼。

 

我不知道沈淮安的強化異能究竟維持了多久。

 

我隻知道我和鍾熠都很狼狽。

 

加上治愈系女主的幫助，沈淮安幾乎立於不敗之地。

 

有些異能者直接被周遭波動的異能能量震暈過去，剩下的那些不敢上前，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根本招架不住其中任何一方的異能一擊。

 

等到γ試劑失效時，鍾熠早已跌倒在地。

 

最後一擊，他生生抗下，一切劇情兜兜轉轉，如原書那般運轉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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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咽掉喉中辛甜，沈淮安和虞意歡的異能已經耗盡，渾身虛脫，癱倒在地。

 

我踉跄著來到鍾熠面前。這個向來從容自若的喪屍王，此刻遍體鱗傷。他的喉間嘔出黑色血液，我抬手想要堵住，卻怎麼也做不到。

 

鍾熠牽住了我的手。

 

他磕磕絆絆，有血從唇角不斷溢出來，他說得很吃力：

 

「以前……我想要你一直看著我，我以為把你留在房檐下就能保護你。」

 

「可是你不開心。」

 

「後來、我才知道，蝴蝶，是必須展翅在天空下的。」

 

他用那雙漆黑透亮的瞳子看向我，一字一頓很清晰。

 

「我有一顆世間最漂亮的晶核。這顆晶核，誰都想要得到，我誰也沒給。」

 

「但我想要……送給你。」

 

「我願意……獻出我的生命，我的靈魂，我所有能付出的一切。」

 

「你的目光不在我身上時我會難過，可看見你的身邊總是有人簇擁著，他們是那樣全心全意信任你，喜歡你……我卻又暗暗替你感到開心。」

 

他看起來很迷茫，也很痛苦。

 

他悶聲問我：

 

「你能告訴我……這樣的感受，是什麼嗎？」

 

我看著那顆眼淚砸落下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哭，明明那些年的實驗我都沒哭，明明決定丟下世界去S時我也沒哭。

 

為什麼此刻的我，會想要哭泣呢？

 

我搖搖頭，無措地堵住他的傷口，我聽見我的聲音在抖：

 

「不要說話了，求求你……不要S。」

 

鍾熠笑了。

 

他艱難地抿了抿唇，眸子裡的碎光好像也隨之暗淡下去。

 

像是不好意思，又很鄭重。

 

我聽見他小聲地說：

 

「我愛你。」

 

呼吸一滯，我睜大了眼睛。

 

我曾告訴過鍾熠，什麼是生氣，什麼是喜歡。

 

喜歡是佔有，是不顧一切也要得到。

 

但愛是放手，是常覺歡喜，又常覺虧欠。

 

愛人者同樣會長出血肉。

 

那個曾經懵懂無知的少年，如今卻在我不知道的角落裡，自己學會了，什麼是愛。

 

19

 

我又失控了。

 

我清醒地看著一切發生，我看見沈淮安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異能折磨下瀕S，又被虞意歡的治愈異能強行喚醒。

 

他們絕望含恨地看著我，恨不能用眼神將我千刀萬剐。

 

蝴蝶的確渺小。

 

但不知道蝶翼扇出的這場飓風，扇疼你了沒有。

 

原先那些被震暈的異能者也逐漸蘇醒過來，我淡淡瞥眼過去，隻見離我最近的那個異能者下意識後退一步。

 

她的指尖在抖。

 

那是隊伍裡的水系異能者，一個活潑愛鬧的小姑娘，平時裡就連言笑不苟的隊長都不怕，如今卻連她也怕我。

 

我無所謂地收回目光。

 

沒事的。

 

很早以前我就明白了，我是個怪物，這是不可更改的事實。

 

我來到鍾熠面前，想了想，劃破手腕，將腕間流下的血液湊到他的唇邊。

 

他安靜地閉著眼，沒有心跳，沒有體溫。喪屍就是這點不好，我根本判斷不出他此刻的狀態。

 

正如沈淮安所說那樣，γ試劑中的確有我的血液提取物，它可以使人不S，實現永生。

 

既然鍾熠都能適應病毒進化成為喪屍王，那麼我的血液，他是不是也可以適應？

 

可是沒有反應。

 

我望著他，喃喃自語：

 

「鍾熠，醒過來。」

 

說好的要永遠待在我的身邊，騙子，醒過來啊。

 

有人從身後環抱住了我，一支瑩綠色的γ試劑被塞進我手心。

 

我不知道葉疏詞是什麼時候醒的，她低聲說：

 

「我趁沈淮安不注意，偷偷藏了一支。」

 

這是或許能救鍾熠的試劑，但我們都很清楚這支試劑的重要性，交給政府後，這個喪屍末世很快會變得平靜。

 

她把決定權交給我。

 

研究所外的暴雨已經停了，有光從窗投了進來，一點一點驅散無邊烏雲陰霾。

 

她的聲音在顫，很愧疚，又很心疼。

 

「對不起……桑桑，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我的眼淚無聲砸下來。

 

20

 

研究員在給我抽血。

 

但這次我不會再被留在空蕩無人的觀察室，也不會再被關進營養液裡。

 

相關負責人神色肅穆地向我致謝：

 

「您的血液對我們很有幫助。下一次抽血的時間是一個月後，感謝您對後續疫苗的研發做出的巨大貢獻。」

 

離開實驗室後，葉疏詞迎了上來，她心疼地捧著我的手，說：

 

「呼，好乖的桑桑。痛痛飛走了，不痛不痛啊。」

 

看她把我當成小孩哄，我不禁笑出聲：

 

「好啦，哪有那麼脆弱。」

 

我把最後那支γ試劑注射到了鍾熠的身體裡。

 

作為償還這個世界的代價，我主動暴露了自己身體的特殊性，代替那支γ試劑，參與後續的抗體提取工作。

 

我和葉疏詞並肩往外走，即將走出這座建築時，我開口問她：

 

「你會怪我嗎？」

 

她反問：「怪你什麼？」

 

「怪我折磨沈淮安，怪我太過心狠手辣。」

 

她隻目光奇怪地盯了我一會：

 

「你該不會以為我對沈淮安還有感情吧？」

 

「在你心中，我就是這麼一個戀愛腦？」

 

我們之間從沒討論過彼此的那段感情。

 

起初我是打算將沈淮安交給她處理，但是我失控了。

 

我怕她會因此怨我。

 

葉疏詞偏過了頭，自暴自棄說：

 

「算了，實話跟你說吧，愛過。」

 

「但那又怎樣？」

 

「不平等的感情注定無法長久，我感受不到他對我的平等和尊重，以至於最後的糾纏隻餘厭煩。」

 

她的目光望向遠方，不遠處站著基地小隊的成員，她忽然笑了笑，眼睛裡像是閃著光。

 

「現在就很好，有朋友，也有並肩同行的伙伴。基地前陣子又收留了一批被其他基地排擠對待的成員。」

 

「我覺得自己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小隊成員也圍了上來，拉著我問東問西。水系小姑娘訕訕說：

 

「誰能想到向來佛系擺爛的桑桑姐會忽然發飆，我當時就是被鎮住了嘛……」

 

一切和原先似乎沒什麼不同。

 

葉疏詞一拍我的腦袋，故作生氣：

 

「倒是你，實驗的事情連我都瞞那麼久。」

 

我心虛地垂下眼睛，吐了吐舌頭，見到不遠處站著的人，拿他當做借口偷偷溜走。

 

清瘦挺拔的少年轉過頭來。

 

他的脖頸處帶著限制的頸環，喪屍和人類初步達成共識，鍾熠操控那些暫時無法恢復神智的喪屍遠離人類生活環境，條件是他可以陪我進出任何一個地方。

 

不知道是那支γ試劑的原因，還是我的血液起了作用。

 

鍾熠那天醒來，看見我在哭，還以為是我被欺負受委屈了，氣得差點要S光研究所裡的所有人。

 

他俯身摟抱住了我，隨後又朝我伸出手臂，露出手臂上的一點瘀痕。

 

他委屈說：

 

「剛才等你的時候被石頭砸了，好痛。」

 

不是所有人都能立刻接受喪屍的融入，那群孩子們見鍾熠戴著限制頸圈，有恃無恐地朝他扔石子。

 

我擋在鍾熠面前，冷眼盯著他們，那群孩子就又心虛害怕地跑走了。

 

他的聲音停頓一瞬。

 

「地板好硬，今晚我想睡床。」

 

得寸進尺。

 

他氣苦地抿唇，認真地爭取：

 

「我今天的表現很乖。這次進基地，沒有嚇人，也沒有放喪屍咬人。」

 

我看向目光亮晶晶的鍾熠。

 

「嗯，好乖。」

 

我牽住了鍾熠的手，他在剎那間噤聲，乖乖地安靜下來。

 

目光相撞，他朝我湊了過來，一個很輕的吻落在我的鼻尖。

 

那一刻。

 

我好像觸碰到了遙遠的真實。

 

鍾熠番外：電子蝴蝶

 

1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蝴蝶嗎？

 

鍾熠不知道，他以為喪屍是不會做夢的，可他就是夢見了。

 

他夢見了那隻蝴蝶。

 

他是研究所裡最出色的異變實驗體，或許是實驗中出了意外，抑或他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克隆體。

 

他沒有情感，也沒有記憶。

 

第一次遇見那隻蝴蝶時，研究所已經失控，喪屍病毒爆發，他在喪屍中闲庭信步，好奇地打量這個將他困住多年的方寸天地。

 

直到他推開那扇門。

 

她穿著白裙，雙眸緊閉，烏黑的長發如海藻般柔軟飄散，靜靜地沉睡在幽藍色的營養液中。

 

就像是一隻美麗的蝴蝶。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盈盈碎光映照在他眼底，他下意識將指尖貼在玻璃壁上。

 

很難描述那樣的感覺, 明明他不是活人，沒有心跳, 可是在那一刻，他卻感覺壞掉的心髒好像活過來了。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他落荒而逃。

 

2

 

那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那隻蝴蝶在玻璃的另一端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明亮懵懂, 粼粼折射出淺淺微光, 皎潔如明月生輝。

 

她朝他探出了指尖。

 

夢醒了。

 

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後悔。他覺得自己當時應該將她一塊帶走, 而不是狼狽地逃跑。

 

再回去時，那間實驗室裡已經沒有她的身影。他心頭莫名酸澀, 當時的他不知道這種情感是什麼，後來他明白了，是失落。

 

他的唇角繃緊，繞過轉角, 卻看見她赤著雙腳, 長睫微微抬起，安靜地打量周圍嘶吼躁動的喪屍。

 

當時他想到的是。

 

那雙眼睛, 比他夢裡的, 還要好看。

 

他把他的蝴蝶撿回了家。

 

3

 

那是他第一次覺得人類麻煩。

 

沒有食物會S, 受傷流血會S, 但她安靜蜷縮在他懷裡，卻又讓他有些開心。

 

是他甘之如飴。

 

他想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可她好像並不開心。

 

當他問起，她輕聲說她隻是生病了。可是明明她沒有發燒也沒有受傷，他並不明白，用困惑地目光看著她, 她隻淺笑著搖頭。

 

聽說人類基地裡出現了一個很厲害的治愈系異能者, 他想把那個人搶過來。如果搶到了，她是不是就不會生病了？

 

他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直到他發現她和另一個女孩時不時偷偷見面。

 

她會看著那個人開心地笑, 會把辛辛苦苦挖出的晶核毫不猶豫送到她面前。

 

而他隻覺得心口好悶, 酸酸澀澀的, 好像還有一點莫名的氣憤。

 

他想要她的目光全都屬於自己。

 

逃脫不了炮灰女配的命運，小隊隊長為了替女主出頭，把葉疏詞一個人丟在角落讓她挖晶核。

 

「（是」那是嫉妒。

 

4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反復夢見那天他的蝴蝶從高處墜下，被喪屍潮吞沒。

 

他可以簡單復制人類的異能。那時候他已經得到了治愈系異能, 可是已經沒有用了。

 

他的蝴蝶消失了。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痛苦、悔恨，一系列復雜情緒幾乎要將他全部吞噬。

 

直到他再次看見她。

 

……直到她說她討厭他。

 

那時候他真的好迷茫，又好痛苦。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從來沒人教過他。他曾經以為想要得到就是喜歡, 可是好像並不是。

 

直到他真的快要S了，她臉頰落下的淚水砸在他身上，好重, 又好疼。

 

她在為他難過, 是不是說明，她也有一點、哪怕隻有一點……喜歡自己？

 

可是他不想她掉眼淚。

 

他有的從來不多。

 

但他想把最好的都給你。

 

當他再醒來時, 她撲進他的懷裡, 肩膀在顫抖, 好像在哭泣。

 

他有些失神，一時怔愣在原地。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擁抱過他了。

 

他仿佛聽見了自己壞掉的心跳, 撲通撲通，好像在與另一顆心漸漸同頻。

 

他抬起手，默默將她抱緊。

 

但這一次。

 

是蝴蝶主動停歇在他掌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