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要來。

 

為什麼偏要在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被打斷。

 

我搖了搖頭。

 

甩走腦袋裡面的一些想法，很平靜地回復：

 

「好。」

 

想著從前收養的恩情在，這次見面實在沒法避過去了。

 

「您等一下，我馬上就過來。」

 

離開時朋友們很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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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我說下次再聚。

 

我穿上衣服，和他們道了別。

 

25

 

到學校已經過了半小時，我跟著手機裡的定位，看見了站在校門口的秦淑。

 

她知道我的學校我一點也不意外。

 

但她會過來找我，我有些意外。

 

快一年沒見，秦淑憔悴了很多。

 

我問了聲好。

 

秦淑見我，有些激動，淚光閃閃。

 

「鳶鳶，鳶鳶，你瘦了。」

 

其實我上次稱了，比以前還重了五斤。

 

我沒說話，她拉住我的手，不停地打量我：

 

「媽媽很想你，你怎麼能一聲不吭跑這麼遠？」

 

「在這裡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欺負？」

 

她一連串問了我很多問題，像最普通的媽媽那樣關心自己的女兒。

 

我沒有回答，隻是問她：

 

「你來這裡，程芊知道嗎？」

 

她被噎了一下，眼眶紅紅。

 

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低頭怯怯地：

 

「爸爸也很想你，本來要一起過來，隻是恰好碰到工作上的事情……」

 

「準備待幾天？」

 

「半個月……你有時間嗎？」

 

「沒有那麼久，隻能空出五六天，您可以找別人陪您。」

 

她愣了一下，有些局促似地：

 

「沒關系，五六天也可以。」

 

「啊……麻煩你了，鳶鳶。」

 

我淡聲：「沒關系。」

 

我跟著她先回了住宿的酒店。

 

秦淑從房間裡拿出來一個印著奢侈品 logo 的袋子，我沒有接。

 

她放在一旁，問我：「晚上一起吃飯吧？」

 

我搖搖頭：

 

「還有事。」

 

很好用的借口。

 

秦淑大概聽出來了，她張了張嘴，卻沒有拆穿我：

 

「那……那我明天聯系你。」

 

「好。」

 

26

 

我帶秦淑逛了幾天。

 

她想和我聊天，我就低頭玩手機，回復朋友消息。

 

好幾次，她討了個沒趣，也不再和我說話。

 

好不容易捱到她要走。

 

我沒時間去機場送她。

 

晚上我在酒店和她道別。

 

秦淑收著衣服，磨磨蹭蹭地和我聊些不著邊際的天。

 

我有些不耐。

 

秦淑看著我，停了動作。

 

我被她看得不自在，想要離開。

 

就看著她目光落在我身上，一點點紅了眼眶。

 

她伸手去擦自己的眼淚。

 

卻像擦不完似的。

 

可是看著她落淚，我心裡卻沒有半點波動。

 

但是出於禮貌，我還是遞了張紙給她。

 

秦淑接過，哭得抽抽噎噎：

 

「鳶鳶，你是不是還在怪媽媽？」

 

「我知道我們做的不對，但是父母和孩子怎麼會真有隔閡呢？」

 

「媽媽大老遠跑過來看你，你這幾天總是很冷淡，不愛和我說話，也不關心媽媽。」

 

「媽媽錯了，你不……」

 

「我沒有怪你。」

 

我打斷她的話。

 

我以前很渴望家庭，很渴望親情。

 

我也很感謝程巍把我從孤兒院帶出來。

 

哪怕到現在，我能出國讀書，也還是要感謝他當年帶我走。

 

我以為自己會有一個家。

 

實際上，我隻是一個用來承載女兒這個名頭的工具。

 

因為秦淑需要一個女兒來轉移悲傷。

 

因為程巍需要妻子高興，需要一個優秀的孩子。

 

「你虧欠程芊，我虧欠你們。」

 

「所以為了讓程芊高興，你們和我斷絕關系。」

 

「我沒有意見，以前在家裡你們花在我身上的錢，等我工作以後我會還的。」

 

「但我不需要你們突然的關心。」

 

我看著她，很冷靜地：

 

「不要再突然出現在我的生活裡，表現得像關心孩子的父母一樣。」

 

「難道那天在民政局裡，不是你親自來確認解除關系的嗎？」

 

秦淑呆呆地看著我。

 

四目相對。

 

我的眼神不帶任何溫度：

 

「或許是你發現程芊不是你以為的那個聽你話的女兒，或許是因為其他，但是不管為什麼。」

 

「我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明天我還有事，就不送你去機場了。」

 

我站在門邊對她擺了擺手：

 

「再見。」

 

27

 

背後隱約壓抑的哭聲。

 

我將門帶上。

 

所有聲音被隔絕在門後。

 

走廊裡很安靜。

 

手機上還有朋友發過來的消息，附帶圖片和他們的笑臉：

 

——就等你回來開吃啦！

 

我回復了一個笑臉。

 

心情異常輕松。

 

不用再患得患失。

 

不用再委曲求全。

 

我的生活因為遠離他們反而變得更加明媚。

 

並且。

 

會一直明媚。

 

番外（圓圓滿滿）

 

1

 

程滿幼兒園放學。

 

看見爸爸站在門口等自己。

 

牽著她手的老師對著爸爸問了聲好。

 

程滿小跑著過去，被爸爸一下撈在懷裡。

 

爸爸和老師寒暄了兩句。

 

「您這麼忙還有空抽出時間來接小滿。」

 

老師捏了捏程滿的臉，問：「小滿是更喜歡爸爸還是媽媽呀？」

 

「媽媽！」

 

程滿答得幹脆，讓老師有些尷尬。

 

本意是想拍陸斐一個馬屁。

 

陸斐笑了笑，親了女兒一口。

 

2

 

車上，程滿坐在後座，腳一晃一晃。

 

副駕駛上放了一大束花。

 

陸斐放了她最喜歡的動畫片主題曲。

 

程滿眨眨眼，問：「爸爸，你怎麼來接我了？」

 

平常都是司機來接她回家。

 

陸斐笑了笑：「媽媽回家啦，怕你等不及，我先來接你。」

 

程滿差點從座位上彈起來：「怎麼不讓我去機場接媽媽！」

 

陸斐笑了笑：「媽媽上午回來的，現在還在家裡補覺。」

 

「回去不要吵媽媽，她出差這麼久，也累了。」

 

程滿噘著嘴：「我才不會吵媽媽。」

 

「我最喜歡媽媽了。」

 

她有些雀躍。

 

想著媽媽出差這幾天自己手工課上給媽媽做的禮物。

 

等會就可以送給媽媽了！

 

3

 

程滿到家時。

 

媽媽在房間裡睡覺。

 

她趴在床邊看了一會兒。

 

爸爸把花放在床頭櫃，對她比了一個噓的手勢。

 

程滿點點頭。

 

扎頭發的蝴蝶結晃晃悠悠，像一朵小蝴蝶，晃著自己的翅膀。

 

爸爸摸了摸她的頭。

 

程滿看著媽媽的睡顏。

 

眼下有兩個青黑的黑眼圈。

 

她想了想。

 

跑去自己房間換了睡衣，把頭發上的蝴蝶結取了下來。

 

然後又跑回去。

 

伸手掀開了被子的一角。

 

把自己一點點挪進去。

 

媽媽的身上有著家裡玫瑰沐浴露的香味。

 

身體溫熱。

 

程滿往媽媽身邊拱了拱。

 

蜷縮在她身邊。

 

4

 

程鳶醒來時，睜眼就是女兒的臉。

 

白白嫩嫩，像小團子。

 

她笑了笑，親了一口。

 

程滿睡眼惺忪，下意識伸手去抱她。

 

程鳶把她抱在懷裡。

 

下床時陸斐進房間，伸手把程滿接過去。

 

還沒說話。

 

門被敲了敲，佣人站在門口：

 

「上次那位秦女士又來了。」

 

「讓她走吧。」

 

陸斐的聲音一下冷淡下來。

 

程鳶搖了搖頭：「讓她進來吧。」

 

下來時秦淑已經坐在客廳了。

 

佣人倒上茶水，秦淑看見程鳶時立馬起身，淚眼朦朧：

 

「鳶鳶！」

 

程鳶很禮貌地請她坐下。

 

秦淑看著她，神情有些復雜。

 

她斟酌著開口：「鳶鳶，你爸爸他……」

 

陸斐咳嗽了一聲，神情有些冷漠：

 

「秦夫人，不要亂攀關系。」

 

秦淑看了他一眼，改了口：「程叔叔，公司最近的麻煩比較棘手。」

 

「鳶鳶，你幫幫他，好嗎？」

 

「幫過一次兩次，情分都耗光了。」

 

「秦夫人，有什麼苦難，找你的親生女兒。」

 

「你和我們家鳶鳶非親非故，不要總是為難她好嗎？」

 

陸斐陰陽怪氣。

 

程滿被他抱在懷裡，感覺爸爸對這個阿婆很有敵意。

 

秦淑看向程鳶，淚眼朦朧。

 

程鳶不語，低頭飲茶。

 

秦淑眼淚落下來，撲到程鳶跟前：

 

「鳶鳶，求求你，救救爸爸吧。」

 

「爸爸的公司真的挺不過來。」

 

「你之前都願意幫我們，這次也……」

 

佣人眼疾手快制止了秦淑的動作。

 

程鳶放下茶杯，看向秦淑。

 

她眼淚落了滿面，保養的也不似從前好了。

 

程巍的公司近幾年遇到了麻煩，程芊又是隻會伸手要錢的。

 

實在沒辦法，秦淑舔著臉去求了程鳶。

 

隻是大廈之將傾，不是幫了一次兩次就能解決的。

 

這一次尤為嚴重些。

 

如果程鳶不肯幫忙，公司就要破產。

 

她沒辦法了，隻能來求她。

 

隻有她，能幫他們了。

 

可是唯一的救命稻草看著她，很冷靜地：

 

「阿姨，程叔叔的公司救不回來了。」

 

「就算投再多的錢進去，也沒辦法恢復。」

 

「從利益的層面看，我不會拿自己的錢去打水漂。」

 

很冷靜，也很無情的分析。

 

其實秦淑自己心裡也明白。

 

可她就是心裡難受。

 

在商言商。

 

可是程鳶本該是他們的女兒啊。

 

秦淑還想說些什麼。

 

程鳶對著她笑了笑，很禮貌地請她離開：

 

「周姨，送客吧。」

 

佣人很客氣地送她到門口。

 

秦淑站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

 

程鳶抱著程滿。

 

小女孩摟著媽媽的脖子, 狠狠親了一大口。

 

程鳶眉眼彎彎, 將另一邊臉也湊了上去。

 

溫柔得像一朵雲。

 

站在她身邊的男人低頭，趁機偷親了她側過去的臉。

 

很幸福的一家。

 

秦淑恍惚間想起從前。

 

瘦小的女孩和眼前的人重疊。

 

明明眉眼還是相似，卻像是變了很多。

 

她看著看著。

 

又掉了眼淚。

 

5

 

周末放假。

 

程滿一覺睡到自然醒。

 

穿好衣服想去找媽媽梳頭。

 

周姨拿著花花綠綠的頭飾走過來：「媽媽在書房忙著呢，小滿，阿姨給你梳頭, 好不好？」

 

程滿點點頭。

 

扎好頭發，吃完早餐，程滿在自己房間裡玩了一會兒。

 

又噠噠噠跑去書房。

 

她悄悄打開一條縫。

 

聲音不大，卻被爸爸發現了。

 

媽媽坐在桌前一言不發，中年男人聲淚俱下, 好像差點要跪下。

 

爸爸對著她眨眨眼。

 

程滿看著那個中年男人, 頭發泛白, 形容疲憊。

 

她認識，是昨天來的阿婆的丈夫。

 

她想了想, 對裡面的爸爸擺了擺手, 把門關上了。

 

又蹬蹬蹬跑到樓下花園裡看書。

 

程滿坐在椅子上翻了一會, 忽然被人摸了摸頭。

 

她抬頭, 看見秦淑紅著眼。

 

「真像……像她小時候。」

 

「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程滿往後縮了縮。

 

「別怕，小滿, 我……我是……外婆。」

 

她不信, 警惕地站起來想走。

 

秦淑想去抱她，卻被一聲「小滿」打斷。

 

陸斐站在不遠處, 冷冷地看她。

 

秦淑收回手。

 

程滿小跑過去，牽住爸爸的手。

 

「秦夫人下次不要再和小滿說這些話了。」

 

陸斐在業內出了名的脾氣差。

 

不笑時自帶一股上位者的氣勢。

 

秦淑不看他, 隻是盯著程滿。

 

「八百年前就斷絕關系了, 鳶鳶沒有你這樣的媽媽。」

 

程滿扭過頭, 避開她的視線。

 

秦淑眼淚差點掉下來。

 

真的太像了。

 

「我是……鳶鳶也叫過我媽媽……」

 

陸斐笑了聲。

 

很不屑。

 

秦淑垂著頭，不再說話。

 

她心裡也明白。

 

鳶鳶從很早很早之前，就不是他們的女兒了。

 

是他們, 親手割斷了他們的親情。

 

是他們自作自受。

 

6

 

程巍是被佣人送走的。

 

放棄尊嚴苦苦哀求, 可是程鳶卻無動於衷。

 

甚至她的丈夫在一旁, 神情輕松。

 

好像他的痛苦對他來說隻是一場無聊的表演。

 

他想搬出親情的說辭, 想以爸爸的身份懇求女兒。

 

卻發現其實根本站不住腳。

 

程鳶翻了翻文件，沒看幾眼就還給了他。

 

臨走時程巍還想說什麼。

 

程鳶卻忽然叫住他。

 

「程叔。」

 

她表情不變，聲音卻很冷淡：

 

「不要再來了。」

 

她的聲音很輕, 像在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我不想再為這種事情浪費時間了。」

 

「耗到最後連最初的那一點點恩情都磨沒了, 會很難看的。」

 

程鳶看著他，分明沒什麼表情。

 

卻讓程巍清楚地知道，她不太高興。

 

「還是留一點體面吧。」

 

像很多年前的身份倒轉。

 

被趕出家門的小女孩變成了上位者。

 

自以為執掌她生S大權的自己反而變成了卑躬屈膝的下位者。

 

僅剩的尊嚴扭曲，被拉扯, 被撕碎。

 

程巍很想像很多年前那樣大聲朝她吼, 找回自己作為長輩的威嚴。

 

可是他隻是僵了一下。

 

低下頭，說：

 

「知道了。」

 

我沒想到，程芊輕描淡寫的撒嬌。

 

「（特」家裡的人走掉了。

 

程滿高興地一路小跑去樓上找媽媽。

 

程鳶見她跑過來，一下笑開。

 

程滿蹭蹭她的手：「媽媽, 我們一起看書吧。」

 

程鳶看了看開著的電腦。

 

上面的文件還掛著。

 

她想了想, 還是低頭親了親女兒：「好。」

 

程滿抱住她，笑得開心：

 

「最喜歡媽媽了！」

 

程鳶笑。

 

心情像被泡在糖水裡面。

 

一下被泡的漲漲的，好像幸福快要溢出來一樣。

 

她說：

 

「媽媽也最愛小滿啦。」

 

陸斐站在門口, 看著她們笑，學著程鳶的語氣。

 

撒嬌般，尾音上揚：

 

「最愛老婆啦~」

 

程鳶失笑。

 

窗外陽光正好。

 

沒有人再來打擾。

 

此時此刻。

 

特別圓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