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離

第1章

我出生就是父母為姐姐備的骨髓庫。


 


長大了,她又成了我丈夫的枕邊人。


 


原來這輩子,我注定是爭不過她的。


 


可是沒關系。


 


我就要S了。


 


隻要我一S。


 


她就再沒有贏面了。


 


活人是爭不過S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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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麼期待他倆的孩子,我就偏偏S在那一天。


 


好叫他們兩個,長長久久地如鲠在喉。


 


1、


 


撞見楊毅攬著肚子高高隆起的許滿從產檢室走出來的時候,我剛剛撥通他的電話。


 


他偏頭低聲和許滿說著什麼,神色很溫柔。


 


另一隻手虛虛攬在她身後,為她隔開醫院川流的人潮。


 


手裡的化驗單一瞬間被我揉皺,尖角狠狠扎進掌心。


 


鈴聲突兀地在醫院長廊響起。


 


楊毅瞥了眼屏幕,原本勾起的唇角抿成一條直線。


 


電話還是被接起,男人的聲音滿是應付的不耐:


 


「正在開會。晚上回。」


 


女人仰起臉無聲地說著什麼,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單手掛斷了電話。


 


即使隔著十幾米的人潮,我依舊清晰地讀懂了他的唇型。


 


他說的是:


 


「你和孩子更重要。」


 


路過的熊孩子嬉笑地從我身邊擦過,巨大的慣性帶得我重重摔在了大理石地板上。


 


我覺得疼得厲害。


 


好像是身上,又好像是心裡。


 


在我確診癌症的這一天。


 


我的丈夫擁著其他女人,期待著他第一個孩子的降臨。


 


2、


 


我和楊毅也曾有過一個孩子。


 


在我們最相愛的時候。


 


那會我們剛開始創業,連婚禮都是匆匆辦的。


 


即便套著 300 塊一隻的銀戒指,站在滿是假花的簡陋宴會廳裡,我依舊笑得無比燦爛。


 


楊毅摸著我的肚子,滿眼憧憬:


 


「將來我們生個女兒,眼睛長得像你,鼻子長得像你,嘴巴長得像你……」


 


說著說著他眼裡一點點聚起光來,笑得像隻傻狗。


 


那個時候。


 


我以為這是我青春的終點。


 


從校園到婚紗,愛情最美好的模樣。


 


可惜,我猜對了故事的開頭,卻沒有猜中故事的結尾。


 


……


 


五年前,公司競標一個大單。


 


對方的負責人嗜酒如命,從來都是在酒桌上籤訂合同。


 


可是,楊毅因為籤證問題被困在美國。


 


我隻能咬咬牙,替他頂上。


 


和以前的許多次一樣。


 


那晚我喝到酒精中毒,可醒來的時候,卻在產科病房。


 


醫生說我的孩子沒了。


 


孕七周。


 


對方負責人派人送來籤好的合同,以示歉意。


 


我怔怔地盯著慘白的天花板,還無法接受肚子裡曾有一個小小生命降臨又離去的事實。


 


楊毅坐在床邊,SS拽著我冰冷的手。


 


一個大男人哭得眼睛都腫了,卻還顫著聲音哄我:


 


「小離,我們還會有孩子的。」


 


「還會有的……」


 


後來……


 


醫生說,我的血型特殊,以後再不能懷孕。


 


我們沒有孩子了。


 


再後來,我連楊毅都沒了。


 


3、


 


楊毅回來的時候,我正站在窗邊看著最後一道夕陽沉入地平線。


 


一個打開的黑色絲絨盒被他扔在我腳邊的真皮沙發上,鑲滿鑽石的鴿血紅項鏈被月色鍍上一層銀光。


 


「在香港拍賣會上看到的,這個顏色很適合你。」


 


我覺得有些好笑。


 


這幾年來,他心野了,對我倒是越發大方了。


 


許滿第一次爬上他床那晚,他送了我一顆十二克拉鑽石。


 


他和許滿去希臘度假半月回來,送了我一輛限量版跑車。


 


再比如現在。


 


他已經兩個月沒回過家了。


 


而他的新歡要生了。


 


可是他好像忘了,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陪他從一無所有蹚過來的。


 


他兜裡的每一分錢,都是當初我豁出命,和他一起掙下的。


 


而如今我反倒像是他囚在籠裡的金絲雀,有興致時逗弄逗弄,沒心情時隨意打發。


 


我有些想笑。


 


落地玻璃裡的女人也跟著扯了扯嘴角,有些生硬。


 


「今天,我在醫院看到你和許滿了。」


 


「婦產科。」


 


我看著他,幾乎是帶著一點卑微顫聲開口:


 


「你明明說……隻想要一個我們的孩子的。」


 


「原來是誰都可以嗎?」


 


楊毅看著我眼角的淚,有一瞬間的怔忪。


 


然後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天天提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有什麼意思!」


 


「你的孩子是我弄掉的嗎!」


 


明明這些年已經被他傷得千瘡百孔,這句話也依舊像一把尖刀狠狠扎進我的心口,鮮血淋漓。


 


楊毅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他動了動嘴角,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


 


隻在離開前留下一句:


 


「還有三個月,孩子就要出生了。


 


這段時間……你不要去打擾她。」


 


門被重重甩上,客廳陷入了全然的黑暗。


 


我閉了閉眼,眼角有溫熱的液體劃過。


 


他甚至沒有問,我為什麼去醫院。


 


4、


 


楊毅管得住我,卻管不住許滿。


 


三天後,在醫院旁邊的咖啡廳,我見到了捧著肚子的許滿。


 


即使懷了七個月的身孕,她依然高高扎著馬尾,神清氣爽的模樣。


 


看著那張青春洋溢的臉的瞬間,我有片刻的出神。


 


仿佛……看見了五年前的自己。


 


她笑著和我打招呼:


 


「離離姐。」


 


許滿當初是我一手招進公司的,做了我的助理。


 


我流產後離開公司,她接管了我大部分的工作。


 


隻是我沒想到,有一天,她會以另一種形式再次取代我,成為我丈夫的枕邊人。


 


我的目光在她的孕肚上一滑而過,低頭抿了口咖啡:


 


「找我什麼事?」


 


她嘴角噙著笑,直入了主題:


 


「離離姐,我是來……請你離開楊毅。」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肚子,神色溫柔,語氣真摯。


 


「孩子不能沒有爸爸。」


 


「我會讓他把一半的家產分給你,包括你現在住的這個房子。在錢上,我絕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


 


我靜靜看了她許久。


 


看到她不自覺蜷緊了掌心,面上卻還強作鎮定。


 


很神奇。


 


年少時的愛戀也許當真會影響人一生的偏好。


 


楊毅找的所有小情兒都或多或少透著我的影子。


 


而許滿,是其中最像我的那個。


 


不論眉眼,神態,甚至是偶爾局促時的小動作。


 


就在許滿的完美面具即將破裂的前一秒,我輕聲開口:


 


「你來找我,事先跟楊毅說過嗎?」


 


許滿神色一僵。


 


果然沒有。


 


所以她並不知道。


 


我和楊毅之間,不願意離婚的,並不是我。


 


八年前領證那天,楊毅親手籤下「淨身出戶協議」。


 


協議裡寫明隻要他和我離婚,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都得不到一分錢財產,淨身出戶。


 


那個時候的楊毅攬著我,笑著在協議上按下手印:


 


「你看。男人的錢在哪兒,心就在哪兒。我把我自己綁S在你身邊。哪兒也去不了。」


 


八年前的楊毅不相信自己會愛上別人。


 


八年後的楊毅,心早就不在我這兒,但他舍不下的,是這些錢。


 


想到這裡,我笑得有些諷刺。


 


但許滿卻好像誤會了。


 


她眼裡倏地劃過一絲屈辱,然後是鋒利的恨意:


 


「也許我爭不過你,但是我肚子裡的孩子呢?」


 


然後我就眼睜睜看著她挺著那個大肚子撞向了桌角。


 


5、


 


楊毅來得很快。


 


他甚至沒有發現我的存在,徑直把病床上的許滿抱在懷裡,擔心地摸向她的小腹。


 


「孩子還好嗎?」


 


許滿蒼白著臉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他瞳孔微縮,然後緩緩轉向了我。


 


我以為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可他說:


 


「這件事許滿不怪你,可她現在急需輸血,你……」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什麼意思?讓我快走不要留著礙眼?


 


他咬了咬牙,還是說出了剩下的話:


 


「她也是 RhNULL 血型。」


 


那一刻,我先是覺得可笑,再是覺得荒謬。


 


最後是覺得悲哀。


 


RhNULL 血型,又稱黃金血。


 


據說全世界隻有幾十個人有。


 


這樣稀有的血型,我卻連在我丈夫床邊,都能發現一個。


 


「所以現在……你是要我去救你和你小情人的孩子,對嗎?」


 


他往日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此刻眼裡幾乎有些哀求的意味:


 


「小離,你也失去過孩子。你知道那種滋味的。」


 


「你幫幫我。幫幫許滿。」


 


我覺得心口涼得厲害。


 


他知道的。


 


他隻要一開口,我就會心軟。


 


他隻要一開口,我就會讓步。


 


就像那年他在麥田邊拉著我的手,對我說:


 


「小離,跟我走吧。我會一輩子對你好。」


 


於是,我就真的不顧一切地跟他走。


 


可是,這一次……


 


我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輕輕搖了頭。


 


「不。」


 


白血病晚期的病人,造血功能早就被破壞得徹徹底底了。


 


我根本不符合獻血條件。


 


更何況,許滿想要的,根本不是我的血。


 


我不想再待在這,轉身就要走,卻被楊毅拉住。


 


他手勁用得很大,大得幾乎要把我的手擰斷。


 


他通紅著眼瞪著我:


 


「你知不知道當初你流產,是許滿偷偷給你獻的血,不然,你也活不到今天!」


 


「你自己的孩子沒了!你就看不得別人的孩子活嗎?宋不離,你好惡毒的心思!」


 


「你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


 


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愛上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男人。


 


可怎麼遭報應得癌症的,卻是我呢?


 


我心裡疼得要命,嘴裡卻半點不服軟:


 


「是又怎麼樣?我就是看不得她肚子裡的賤種,又怎——」


 


我的話沒有說完。


 


被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得偏過頭去。


 


口腔裡都是血味,好像怎麼都止不住似的。


 


這是在一起十四年,楊毅第一次對我動手。


 


他的身後,許滿勾著唇在對我笑。


 


嘴角的每一絲紋路都好像在嘲笑我:


 


「宋不離,你輸了。」


 


那一刻,從未有過的屈辱和恨意轟然湧上心頭。


 


許滿知道的。


 


孩子是楊毅和我之間最大的溝壑。


 


可她卻用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造了一把刀,讓楊毅親手扎向我。


 


我看著楊毅僵在半空中的手,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十四年又怎樣,感情沒了就是沒了。


 


人都已經面目全非,還守著那張證做什麼。


 


留著將來到地底下繼續糾纏嗎?


 


這輩子,就已經夠膩味的了。


 


我目光越過面色僵硬的楊毅,落在微笑的許滿的身上,我說:


 


「我答應你。」


 


楊毅一愣,然後激動地衝出去叫護士抽血。


 


我站到許滿面前,重復了一遍:


 


「我答應你,和他離婚。」


 


許滿笑意更深,蒼白的臉色添上了幾分血色。


 


「那我想,我傷得也許也沒有那麼嚴重。不需要人輸血了。」


 


6、


 


我走的時候,楊毅想攔我。


 


「護士還沒來——」


 


卻被許滿叫住了。


 


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那天晚上楊毅給我打了十幾個電話。


 


可我一個也沒接,轉頭拖進了黑名單。


 


7、


 


再一次去醫院復檢的日子。


 


醫生說我的癌細胞擴散得很快。


 


也許……撐不過三個月了。


 


我笑笑,拒絕了他讓我住院的要求。


 


在汽車啟動的時候,意外地看到被一對中年男女扶著走出來的許滿。


 


中年女人替許滿裹好圍巾,還細心地幫她拂開額角散落的碎發。


 


她轉身的那一刻,露出了那張和我七分相似的、滿臉溫柔的臉。


 


那是許滿的母親。


 


也是——


 


我的母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