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按常理來說，有錢人家注重儀式感，孩子的成年禮也該操辦一番。

 

我看著莊園裡冷冷清清，一切照舊，就安馨在廚房裡手忙腳亂地準備晚餐。

晚飯後，陳佳佳嘰嘰喳喳地拉我去了她的房間，地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盒子。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生日禮物。」

 

我走過去拿起最上面的一個小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對小金手镯。

 

我疑惑地看著她，顯然這是小孩子戴的。

 

「這裡大大小小有三百個禮物，是從小到大爸爸媽媽和哥哥送我的生日禮物，我一比一復刻送給你。」

 

我好久都沒想起從前了，從前的生日那天和其他的 ?364 ?天一樣，並沒有被賦予什麼特別的意義。

 

沒吃過長壽面，沒吃過雞蛋，沒收過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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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堆滿房間的盒子，我努力忍著眼淚，聲音顫抖地問：「那今天的禮物呢？」

 

感動的氛圍被瞬間打破，陳佳佳一臉無語地看著我：「沒有，今天沒有禮物了。」

 

我也為我不合時宜的破壞氛圍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努力岔開話題：「那你誇，周唯一是世界上最漂亮的。」

 

陳佳佳翻了我一個白眼，上前輕輕擁著我：「歡迎回家，姐姐。」

 

晚飯大家都吃得很開心，陳昱送了我們一人一幅肖像畫，陳佳佳還在損著他畫技絲毫沒有進步。

 

我看著他們追逐打鬧，心一橫，加入了他們。

 

相機的咔嚓聲響起，快樂被定格。

 

跑著跑著，我突然停下，陳佳佳沒剎住腳，撞得我踉跄一步。

 

「你幹什麼……」

 

話還沒問完，陳佳佳衝上來捂住我的鼻子，開始大聲叫人：「媽媽！」

 

血液順著她的指縫流出來，很快染紅了我倆的衣服。

 

又是一片慌亂，看來注定過不到一個完美的生日。

 

再次醒來，陳佳佳坐在病床邊哭腫了眼睛，看著我睜眼，手忙腳亂地哭著去叫人。

 

醫生們圍著我一通檢查，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讓眾人松了一口氣。

 

我費力地想取下氧氣面罩，卻發現連這樣的小動作都做不到。

 

安馨幫我取下，輕聲問我想說什麼。

 

「回家……」

 

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我不想我生命最後的時光是在醫院度過。

 

大家聽完都紅了眼眶，陳振輝轉身說去找醫生，一向挺拔的身姿彎了下去。

 

陳昱不放心跟著了。

 

我用餓想吃東西的理由，支開了安馨，病房裡就剩我和陳佳佳。

 

「陳佳佳。」

 

「嗯。」

 

「把唯一送走吧。」

 

陳佳佳有些恍惚，片刻才想起我說的唯一是那隻狸花貓。

 

「唯一不能走，周唯一也不能走。」

 

我費力地搖了搖頭：「媽媽對貓毛過敏。」

 

發病之前，我看到她吃藥了，佣人問她：「夫人貓毛過敏，把貓送走吧？一直吃藥也不是辦法。」

 

安馨搖頭：「唯一給它取了這樣的名字，這貓一定對她很重要。」

 

其實也不是重要，是我自私，我知道自己活不長，想讓它替我活下去，沒想到安馨會過敏。

 

陳佳佳沉默著不說話。

 

「你知道？」

 

她點點頭。

 

「送走吧，沒有什麼比身體更重要。」

 

我嘆息著。

 

不一會兒陳振輝和陳昱一起回來了，看著陳振輝為我掖被才發現，他的兩鬢開始長白頭發了。

 

我想起了他之前為我的病情奔波，心裡有些愧疚。

 

「沒事的，別擔心。」

 

聽著他的寬慰，我點點頭。

 

「你也別擔心，爸爸。」

 

現在我能做的也隻有也安慰安慰他了。

 

病情已經到了完全無法控制的時候，我的身體以極快的速度在衰敗。

 

陳昱一時間也瘦了很多，我心裡有些擔心，畢竟我們有同樣的基因，我害怕他也像我一樣。

 

直到看到他兩隻手臂的針眼。

 

「別再抽血了，我好不了了。」

 

我的雙胞胎哥哥試圖用和我相同的基因救我：「真的，哥哥。」

 

9

 

盡管我沒有化療，我的頭發還是大把大把地掉，看著鏡子裡頭頂凸顯的頭皮，我悄悄地嘆息，扒拉兩下想用不多的頭發蓋住。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一頂粉色的毛線帽，陳佳佳依舊趾高氣揚：「看我幹嘛，樓下撿的。」

 

我哦了一聲，笑得眯起了眼睛，嘴上說著撿到東西要還給失主，手上卻很誠實地把帽子戴在了頭上。

 

我側頭問陳佳佳：「陳佳佳，我還漂亮嗎？」

 

陳佳佳一臉別扭，掃了我一眼就快速移開視線：「就那樣吧，但是比我還差點。」

 

我對著鏡子照了又照，頭上的粉色為我慘白的臉色染上一抹顏色，我把整理帽子時掉落的頭發悄悄團成團藏起來，對著陳佳佳說：「陳佳佳真漂亮啊。」

 

陳佳佳一臉不情願地看向我：「還用你說我……」

 

「這個帽子真漂亮啊。」我笑著打斷了她的話。

 

陳佳佳還想嗆我兩句，轉眼就一臉慌張地奔向我，在我摔在地上前，緊緊抱住我。

 

耳鳴聲一陣陣，我隻看見她嘴在焦急地張合，喉嚨發痒，我知道又要吐血了，我不想在陳佳佳面前吐血。

 

所以極力憋著，可惜忍耐是有極限的，陳佳佳依舊抱著我，我嗆咳出的鮮血噴了她半張臉。

 

明明那麼努力了，還是沒忍住啊，把陳佳佳弄髒了。

 

我從一陣模模糊糊的歌聲中醒來，舒緩的音調像能流入我心裡一樣，在我腦海中不停盤旋。

 

熟悉又陌生的香味湧入我的鼻腔，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件棕色的毛衣。

 

是我想送給她的禮物，沒想到她自己找到了。

 

我想笑，卻隻能艱難地扯動嘴角，粗糙的質感連我都感覺硌得慌，不知道她穿上是什麼感覺。

 

歌聲沒停，身體的感知在慢慢恢復。

 

背上輕輕拍打的手一直未停，我睡在安馨的臂彎裡，想象著可能像陳佳佳小時候一樣。

 

「媽媽。」

 

背上的手停了一瞬又繼續。

 

輕聲的嗯算是給我的回應。

 

我有些後悔了，讓她再一次陷入失去女兒的恐慌中，我覺得我做錯了。

 

我算得上誠懇地懺悔：「媽媽，對不起。」

 

我努力憋著眼淚，尾音還是帶上了哭腔，我不愛哭的，真的。

 

拍背的手擁住我慢慢收緊，把我圈在她溫暖的懷抱裡。

 

頭頂上的聲音哽咽到開不了口，許久後聽見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寶貝，是媽媽該說對不起……對不起，沒有給你一個好的身體……」

 

話還沒說完聲音又開始哽咽了，她極力在我面前憋著眼淚，一句句小聲的對不起還在耳邊響起。

 

我又渾渾噩噩地睡過去，耳邊此起彼伏的哭聲沒有停過。

 

我竟然不覺得吵鬧，我好像感受到了——愛。

 

怎麼辦呀？現在的我真的好舍不得S啊。

 

唉。

 

「陳佳佳，羨慕吧！看你眼睛嫉妒得都紅了。」

 

我故意就安馨的手喝了一口湯，發出嘖嘖的響聲。

 

陳佳佳不接我的話，從身後拿出一個黃色的帽子想為我換上。

 

在她手接近我的頭發時，我輕輕擋開了。

 

「幹嘛？送出去的東西還有拿回去的道理啊？」

 

陳佳佳才不理我, 現在對付我她易如反掌

 

拿開我的手，取下粉色毛線帽, 頭頂就像冷風吹過了東非大裂谷，我縮了縮脖子，頭發似乎更少了。

 

靈巧的手指翻飛, 沒想到以我現在稀少的發量還能編兩個麻花辮，黃色的帽子戴上，我的溫暖又回來了。

 

我看著鏡子裡自己，已經瘦到臉頰凹陷, 臉色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灰白色, 眼眶大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隻有帽子上的兩個熊耳朵顯得我俏皮可愛些。

 

「陳佳佳，我可愛嗎？」我揚起笑臉，期待著她違心的回答。

 

陳佳佳擁著我的肩，和我一起看著鏡子裡的我：「周唯一, 你真漂亮。」

 

淚水湧上她的眼眶，我搭上陳佳佳的手, 她的手比我的還要涼。

 

陳佳佳不再和我拌嘴，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轉頭問一旁安靜了許久的安馨：「媽媽, 我們該去瑞士了。」

 

話一出, 安馨走過來把我和陳佳佳一起抱進懷裡, 沉默著不回應。

 

連線的淚珠就像雨幕一樣滴落在被子上、衣服上和我的手背上，很快就打湿了一大片。

 

我的心揪著, 也潮湿一片。

 

我側目向外看去，病房外隱隱約約也有兩道啜泣傳來。

 

你看, 我就說我不愛哭的，大家都哭了，隻有我笑著。

 

真假千金的戲碼走到了尾聲。

 

安樂S之前，我逛了美麗的瑞士。

 

阿爾卑斯山高聳入雲的山峰白雪皑皑, 還有波光粼粼的藍色湖泊、翠綠的山谷、冰川和風景如畫的湖畔小村莊。

 

沿著湖邊走去，迎面走來的人們會微笑著向我打招呼，禮貌的老紳士行脫帽禮。

 

風吹過草地，黃色的野花隨著風搖擺，S前的一切都是那麼寧靜又美好。

 

黑色墓碑上是我十八歲時龇牙咧嘴笑得開懷的樣子，一點也看不出S前的枯槁。

 

生病之後我在社交軟件上記錄著我的生活, 有很多關心我的朋友還在關注著我。

 

我更了我最後的一次留言。

 

哈哈，朋友啊！

 

和我那瘦骨嶙峋的養母天差地別。

 

「我「」請允許我再自私一回。

 

我想讓屬於我的愛長久一點, 再長久一點。

 

所以趁著大家不注意偷偷溜出來，S在了自己選的歸屬地。

 

這樣的S法是我為自己選擇的最好的結局，請大家原諒我的自私，我隻是想大家永永遠遠地記住我。

 

朋友, 不必為我傷心, 青草香中長眠，權當我去了瑞士吧。

 

10

 

萬裡連綿的綠色中，風卷起黑色的裙擺，佇立在我墓碑前的少女沉默地看著我的照片。

 

「周唯一, 你永遠最漂亮。」

 

莊園裡的搖椅上，安馨躺在上面，看著雲卷雲舒。

 

嘴裡輕聲叫著唯一。

 

狸花貓窩在她懷裡回應著。

 

「唯一。」

 

「喵。」

 

我在。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