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王阿姨把車放進工作間就離開了，我從車裡爬下來，才敢深吸一口氣。

旋即發現不對勁，這好像不是頂樓。

 

沒等我爬向門口，就聽外面傳來嘈雜的腳步聲。

 

「車就在裡面。」走在前面的是王阿姨。

 

我暗叫不好，轉身就往回爬，屋角放的塑料凳子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剛把自己縮進凳子下面，工作間的門就被打開了。

 

塑料凳有很多裝飾的小圓孔，正好適合我觀察外觀的情形。

 

走在前面的是我的媽媽，她衝到推車前，蹲下身向裡面翻找起來。

 

「我真的看到小妹妹躲在車裡面！」說話的是剛才的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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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警惕意識還挺強的，聽到廣播找人，就讓家長帶著上去通風報信。

 

媽媽把推車底層的東西都翻出來了，哪裡有我的影子。

 

「沒有，沒有！啊！」

 

她突然一陣絕望，捂著臉，哭出來。

 

爸爸從她的身後轉過來，失神地看著空蕩蕩的推車，想安慰媽媽，手沒碰到她的肩膀，又怯怯縮回去，一句話說不出來。

 

「看，我說沒有吧！」王阿姨不服氣地嘀咕一句。

 

「不好意思啊，我女兒看錯了。」女孩媽媽愧疚地向大家道歉。

 

「我真的看到了！」女孩急了，被她媽媽捂著嘴拖了出去。

 

「都是當媽媽的，理解你，孩子丟了就快找找。」王阿姨見我媽媽哭得傷心，安慰道。

 

媽媽不S心，抹了一把淚，把屋子裡又轉圈看了一遍，我的心又提了起來。

 

現在讓她抓到我，肯定抱到樓下去看表演，誰都跑不掉。

 

她大步走過來，一把掀起桌布，向下面看。

 

王阿姨嘆口氣，大概也是折騰累了，一屁股坐到我頭頂的凳子上，任由我媽媽折騰。

 

我媽媽把幾輛推車上下都翻了，桌子也找了，甚至門口幾個凳子都找了，就是沒動王阿姨屁股下面這個。

 

「我們再上去看看監控吧。」爸爸小聲說，這件事他的責任最大，說話都賠著小心，要看我媽媽的臉色。

 

媽媽點了點頭，兩個人走了出去。

 

王阿姨到了交班時間，一撐大腿站起身，挪著沉重的腳步向門口走去。

 

咔嗒，王阿姨帶上了門。

 

我傻眼了。

 

對大人來說，輕輕壓一下門把手就打開的門，對我，已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10

 

我從凳子下挪出身體，爬到門邊，扶著門搖搖晃晃站起身，伸出小胖胳膊，用力向上……

 

離門把手隻差一寸。

 

我用力掂了一下腳，馬上重心失衡，重重摔在地上。

 

真疼啊，我的眼淚在眼圈裡轉。

 

這時休息室牆上的石英鍾吸引了我的注意，折騰這半天，已經快十點半了。

 

就是說如果上樓的保潔阿姨沒有關水龍頭的話，水已經流了一個小時十五分鍾。

 

天幕是十二點掉下來的，具體數據我不了解，珍珠巖吸多少水會超重幾倍，我能知道的是，水越多，安全系數越低。

 

我又爬起身，試圖去夠門把手。

 

可是不管我怎麼努力，就是差那麼一點點。

 

轉眼又過去十五分鍾，我不由得氣餒，靠到門上喘著粗氣。

 

這期間廣播找人不停播報，我突然意識到，也許我已經救下媽媽了。

 

這個想法讓我心頭一松。

 

對呀，媽媽現在到處找我，肯定沒心情去看小朋友的表演。媽媽應該得救了。

 

可是他們呢？

 

我的眼前又浮現出那些小朋友的臉，一個個稚嫩的笑臉，讓我的心又緊縮了一下。

 

遇害者名單，我是看過的，那長長的一串名字，曾經都是鮮活的生命。

 

他們中有父母不在了，跟奶奶相依為命的。有乖巧懂事，為媽媽準備了生日驚喜的。還有帶病堅持參加表演的。

 

都是積極向上，陽光的好孩子。

 

每個孩子都代表著一個家庭。

 

我慢慢爬起來，還要努力，隻要時間不到，就有機會。

 

我抬起頭，突然一個頂棚的一個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煙霧報警器！

 

我馬上在屋子裡翻找起來。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在衣櫃下面，翻出一個舊打火機。

 

我用出吃奶的勁兒，用力撥了幾下，火機上跳出一個藍色的小火苗。

 

我欣喜地把它湊近桌布，火慢吞吞地著了起來。

 

這就是聽天由命的事了，我拿了一塊大毛巾，在水桶裡蘸湿，又藏到凳子下面，捂著口鼻等待。

 

很快屋子裡的煙越來越濃。

 

可是外面一點動靜沒有。

 

現在是午飯時間，不會是沒有人值勤吧。我不由得絕望。

 

突然，外面傳來紛亂的腳步聲，門被打開了。

 

「咳！」

 

「快救火！」

 

這幾個人很專業，滅火器直接上，很快就把火滅了。

 

「這誰呀不小心，是不是在休息室抽煙了？」

 

「要好好開個會，這可是大事故！」

 

他們又檢查了一下，確定沒有明火了，這才轉身出去。

 

屋子和走廊裡都有煙，很嗆，他們都退出去了。

 

我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了。

 

他們應該有兩個去處，一個是回到商城裡。還有一個可能就是在安全通道。

 

現在不能等了，我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快到十一點了，我必須行動了，留給我的時間不多。

 

我溜出門，飛快地向安全通道爬過去。

 

11

 

我賭對了，安全通道沒有人。

 

爬上頂樓的時候，我已經用光了最後的力氣。

 

門是關著的。

 

我把身體挪上平臺，轉過身，坐好，用身體靠上去。

 

門開了。

 

地上已經有些積水了。

 

手掌觸到水的剎那，我好像充滿了電，馬上手腳並用向衛生間方向爬去。

 

果然水龍頭沒有關。

 

沒關的水龍頭是洗手池上方一排中最靠邊上的，水龍頭上接了一個膠皮管子，一直伸到旁邊的矮水池子裡。

 

矮水池子可能是為了方便洗拖布砌的，隻是它的專屬水龍頭壞了，所以從上面接管子放水。

 

水池子的水滿了，就彌漫下來，水已經流出衛生間，向外蔓延。

 

在遠處，有一堆珍珠巖，是為了做保溫用的材料。水已經快要流過去了。

 

當年的坍塌事件，就是因為珍珠巖吃水後重量加了幾十倍，把玻璃天幕壓塌了。

 

我仰著頭看著水龍頭，那是我無論如何也夠不到的。

 

我就是扶著牆站起來，也沒有水池子高。

 

更別說那水池子全是鋪了瓷磚的，以我的能力是爬不上去的。

 

水繼續流著，時間不等人。

 

我爬到矮水池子邊上，扶著水池子站起來。裡面是有下水口的，隻是被拖布給堵住了。

 

我的小手根本拿不住拖布把兒，想伸手把堵住下水口的布條拽出來，可是差一點兒夠不到。

 

我用力踮著腳用力向前，差一點扎進水池子裡，嗆了一口水，才摔到地上，別提多狼狽了。

 

我突然有了辦法，爬到水池子旁邊，把管子抽出來，然後一屁股坐了下去。

 

水流斷了。

 

屁股底下一片冰冷。

 

可這有什麼！

 

水流斷了！

 

一切都結束了！

 

我長出了一口氣。

 

身體越來越冷，我抱緊自己的小小身軀，忍不住抖成一團。

 

一定要堅持，我給自己打氣。

 

可是，好像哪裡不對，為什麼水管子在變粗？

 

12

 

我堵住了出口，可是不能阻止水從水龍頭流出來，所以水管裡的水越聚越多……

 

水管會爆開？

 

我的頭轟的一下，這打擊有點太大，對一個隻有一歲三個月的弱小嬰兒，超綱了。

 

怎麼辦，怎麼辦！

 

商城廣播又響起來：「請注意，有個十五個月女嬰與家人走散。監控顯示她自己爬上了步行梯後消失在監控盲區，有發現她下落者速與家長聯系。家長承諾，提供有效線索的，獎勵十萬元。」

 

乖乖，十萬！

 

我的眼圈紅了。

 

雖然我們家生活過得去，可是十萬元也不是小數目。媽媽爸爸為了找到我，是拼了。

 

就在這時，水管突然爆開，水噴了我滿身滿臉，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

 

水快速流淌著，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比剛才流得還要快了。

 

現在我不知道時間，估計已經十一點多了，這樣流下去，十二點的悲劇是阻止不了的。

 

我絕望地向玻璃天幕爬去，下面的人都很小，像小螞蟻，我的腿一陣發軟，不敢動了。

 

舞臺上的表演還在繼續，媽媽不在，小朋友們表演得也很賣力氣。

 

可惜，他們就要失去生命了……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

 

如果我制造一個事故，是不是會吸引人的注意，商場會不會疏散顧客？

 

我想把計劃考慮得周全一些，可是硬件不允許了。剛才的行動已經消耗大量體能，對我這樣的嬰兒來說，已經超出極限。

 

陽光照在天幕上，暖洋洋的。

 

困意襲來，我的眼睛有些睜不開了，真想就這樣睡上一覺兒，美美的……

 

咔嚓。

 

輕微的聲音傳來，可是對我來講就像一個雷炸在耳邊。

 

我抬起頭，向聲音的方向看。

 

原來積水已經把一部分珍珠巖泡湿了，珍珠巖袋子在緩緩向中間位置移動。

 

剛發出聲音的位置是玻璃天幕和地面的連接點，應該是事故發生最早斷裂的位置。

 

當年就是這裡先斷裂，最後珍珠巖袋子全部壓下來，從而把整個天幕帶下去的。

 

我已經睡意全無了，還有時間，一切都沒有結束，我不能就這樣放棄。

 

我快速爬回到地面。地面上已經全是水了，又冷又滑。

 

我呆了呆，目光落到牆上的插座上。

 

如果我把它弄湿，會不會跳閘？

 

商城跳閘，會不會引起恐慌，能不能有人來檢修？

 

瞬間我腦中轉過無數問題，可是都沒有答案。

 

現在能做的就是試一下了。

 

我爬進工具間，裡面的東西很全，我找了兩副膠皮手套，一副套在腿上，一副套在手上。

 

隨即就發現，沒有手套時我還能爬，現在是寸步難行了。

 

真是天要絕我，就這麼讓我去觸電嗎？

 

我看了看天幕的方向，沒有時間再猶豫了，我一狠心，用一隻戴上手套的手吃力地撿起半截水管，對著插座抻過去。

 

水管還在滴水，我的手抖個不停，已經快要拿不住了。

 

13

 

「寶寶！你在幹什麼！」

 

媽媽一聲尖叫撲過來，打掉我手中的水管。

 

她緊緊把我抱在懷裡，快要把我捂S了。

 

我用力掙扎著，像條泥鰍。

 

「關！關！水！水！」

 

我終於又進化出兩個字。

 

可是媽媽充耳不聞，抱著我就往樓裡走。

 

我急了，用力在她懷裡踢，踹。

 

可是她根本不理會，現在能找到我，她就什麼也不在乎了。

 

一急之下，我上去咬住了她的耳朵。

 

媽媽負疼叫出聲來，瞪大眼睛吃驚地看著我，好像突然發現我不一樣了。

 

「關！水！」我用手指著水龍的方向，眼睛都要瞪出血了。

 

媽媽看了看地下的水，又看了看我，雖然還是不理解，可還是肯聽話了，走過去把水龍頭關上。

 

水流停下來的瞬間，我全身一軟，癱到媽媽的懷裡，什麼都不知道了。

 

「寶寶！」媽媽叫了一聲，抱著我一路飛奔。

 

那天晚上，我們一家三口在醫院度過的。

 

我發了高燒，一直爬呀爬呀，累得要S。

 

早上醒來時，手上扎著針頭，媽媽握著我的手，一動不動地守護在身邊。

 

「太嚇人了，我去現場看了一眼，塌了一大片，現在都圍上了。聽說是頂樓的珍珠巖吸水超重引發的塌方。」爸爸衝進來，就急忙匯報。

 

我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天幕還是掉了下來。

 

我的眼睛湧滿了淚水，抽抽搭搭哭出來。

 

「寶寶怎麼了？」媽媽還沒從震驚中醒來，突然見我動了，忙把嘴貼在我的臉上親著。

 

「媽媽。」我委屈，費了這麼大心血，還是沒有救下哥哥姐姐們，不過還好媽媽沒事。我把臉埋在她的懷裡。

 

「寶寶別哭，都是爸爸不好，沒照顧好你。」爸爸滿臉歉疚地走過來，低著頭, 像個犯錯的孩子。

 

昨天他沒少幫倒忙，我沒原諒他, 不肯理他，隻抱著媽媽不松手。

 

「這孩子怎麼怪怪的, 是不是受驚嚇了。」奶奶拎著飯盒走進來。

 

「媽，你不用送飯, 我去訂餐好了。」媽媽跟奶奶打了招呼。

 

「我送吧。我大孫子差點丟了, 奶奶送點飯, 心安一點。」奶奶說著把飯桌抬起來，拿出粥和輔食小菜, 轉眼就擺滿了。

 

要知道平時奶奶可是懶得很，媽媽給我做輔食，她都說多餘。

 

現在主動做了送來, 不知道這一天她經歷了什麼。

 

2

 

「（可」看來昨天我丟了一回, 把爸爸和奶奶都給教育明白了, 也是因禍得福。

 

這時我已經完成了輸液, 肚子一陣陣咕咕叫，媽媽見我的眼神隻管往飯盒上飄, 就懂了，抱我起來準備吃飯。

 

這時病友打開了電視, 正在播放新聞。

 

「快看！搜救現場。」爸爸先跳起來。

 

是時實新聞, 時代商廈坍塌事件的現場。

 

我的心又緊攫了起來。

 

「最新消息, 時代商廈保安已經獲救，送往最近的醫院，生命體徵正常。」

 

見我盯著電視不肯吃飯，媽媽不由得笑道, 「我臭寶還關心大事呢。」

 

「真是萬幸，這麼大事故就一人受傷。」爸爸感慨道。

 

一人？

 

我腦中畫出無數問號。

 

像是知道我心裡的疑惑，主持人在做解說了。

 

「時代商廈天幕墜落事件，給我們在安全上提出了重大警示，如果不是在深夜發生，後果不堪設想……」

 

深夜！

 

我懂了，因為我的幹預, 玻璃天幕墜落的時間推後了十二小時，當時商廈已經停止營業，除了一名巡邏的保安受了輕傷, 沒有任何傷亡。

 

我成功了, 我做到了！

 

我舉起小胖手, 喊出了最新開發的一個詞，「耶！」

 

後面的生活平淡無奇, 媽媽後來升職做了副園長。爸爸更顧家了，更愛我和媽媽。

 

奶奶減少了跳舞和打麻將的時間, 隻要爸爸媽媽有事, 她馬上主動承擔照顧我的工作, 從來不抱怨，我是她失而復得的寶孫。

 

我上了幼兒園，也會被送到興趣班, 甚至要熬夜寫作業。

 

可是我一點抱怨也沒有，享受著這上一世想都不敢想的幸福。一家人相守，就是最大的快樂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