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重山

第1章

夫君帶回了年少時的白月光。


 


她熱烈大膽,鬧市縱馬,和他同乘一騎。


 


我古板無趣,泥捏菩薩,看一眼都厭棄。


 


就連我拼S生下的孩兒都更喜歡她,認她做娘親。


 


那夜大雨,我臨窗怔愣許久,提筆寫下和離書,擲在夫君臉上。


 


卻被他用砚臺砸傷了額角。


 


我如願和離,也忘卻這五年記憶。


 


許久後,郎君懷中抱著幼女,正替我簪一朵鬢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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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一對父子紅了眼睛,顫抖著哽咽喚我。


 


我不解皺眉:


 


「那人好生奇怪,看著我哭什麼?」


 


郎君溫柔地親在我額角傷疤上:


 


「多半是腦中有疾,夫人莫要搭理。」


 


1


 


我和謝凌成婚的第五年,他接回了心上人裴芷。


 


裴姑娘和他年少慕艾。


 


如今喪夫新寡,一身素衣,不施粉黛也清麗脫俗。


 


謝凌和裴芷策馬長街時,我正排在人群中給謝頌安買茯苓糕。


 


小孩子正是嘴饞長身體的時候,每日鬧著我要吃點心。


 


裴芷的馬突然失去了控制。


 


馬蹄急促,人群驚惶,推擠著避讓。


 


我被人推倒在地,手肘磕破了,血洇湿半邊衣袖。


 


謝凌眼疾手快,展臂將裴芷抱起。


 


盈盈的腰肢被寬大手掌握住,她被輕松帶到謝凌身前坐穩。


 


那匹失控的馬就要踩上我的頭顱,馬蹄不知怎麼突然吃痛避開。


 


踏在我身側。


 


我伏在地上,釵環狼狽。


 


便聽到有人喝彩:


 


「謝小公爺當真好身手!與夫人甚是般配!」


 


裴芷白皙的臉頰暈出兩靨羞紅,將臉往謝凌的胸膛前藏了藏。


 


謝凌微不可察擰了下眉,並未反駁。


 


方才被人群擠散的丫鬟抱月扶起我,惶恐地喊了聲:


 


「夫人。」


 


二人的目光這才落在我身上。


 


裴芷和謝凌都愣住了。


 


我捂住隱隱作痛的手肘,仰起臉,平靜地看向他們:


 


「鬧市縱馬,險傷人命,還請二位向我賠不是。」


 


人群安靜下來,有人伸長脖子來看何人敢讓小公爺賠罪。


 


賣菜的大嬸倒吸了一口冷氣。


 


「這才是小公爺的正頭娘子!夫人施粥時我曾見過……」


 


眾人面色微變,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天啊,那馬背上的那女子是誰?」


 


「舉止如此親密,莫非是小公爺的外室。」


 


裴芷紅了眼眶,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落下,漂亮極了:


 


「馬突然發了瘋,還請姐姐饒恕我無心之失。」


 


血從指縫裡沁出,我微笑直視她的眼睛:


 


「便是今日鬧出人命,姑娘也可以用一句無心之失輕輕揭過嗎?」


 


謝凌出聲打斷了我:


 


「夠了!阿芷都道歉了,你還要她怎樣?」


 


我將染紅的手掌舉起,往前走了兩步:


 


「不怎樣,謝凌你也欠我一聲抱歉。」


 


今日他無異於當眾將我的顏面放地上踩。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不要好過。


 


「何故胡攪蠻纏,你簡直不可理喻!」


 


謝凌拿著馬鞭的手泛起青筋,他深深看一眼我,將鞭子抽在馬上。


 


清脆的一聲。


 


而後攬著裴芷,頭也不回地揚塵而去。


 


裴芷遠遠在馬背上回望了我一眼。


 


似得意,似挑釁。


 


眾人噤聲打量我,隱隱同情。


 


有大嬸壯著膽子推了推身旁的小女童。


 


那小孩怯生生上前塞給我一塊春餅,輕聲道:


 


「夫人,你別難過。」


 


我微笑著接過春餅,摸了摸她柔軟的額發。


 


今日之後,隻怕京城無人不知。


 


謝小公爺和夫人不睦。


 


2


 


我回府給傷口撒了點藥,端著茯苓糕去找謝頌安。


 


卻聞後院一片歡聲笑語。


 


裴芷懷中抱著頌安坐在馬上,謝凌本來正為她們掌繩。


 


卻見裴芷突然俯身,在謝凌側臉上親了一口。


 


謝凌怔愣地松了勁兒。


 


她促狹一笑,搶過韁繩,帶著頌安躍出馬槽。


 


頌安臉上一開始閃過驚慌。


 


隨後卻開心尖叫。


 


喊了幾聲後卻隻能興奮地喘著粗氣,小小的臉全都漲紅了。


 


慢慢喊不出聲音,脖子青紫。


 


謝凌變了神色,追了上來,大喊著讓她停下。


 


我眼看不對,拼S上前拉住韁繩。


 


粗粝的繩結磨破了掌心。


 


幾乎是把頌安從裴芷手中搶過來,將隨身揣在前襟的藥丸喂進他口中。


 


等頌安青紫的臉恢復如常,冷汗幾乎浸湿了我的後背。


 


我站起身,狠狠掌摑了裴芷一巴掌。


 


打得她偏過頭去。


 


謝凌抓緊我的手腕,勸我冷靜。


 


我揚起另一隻手狠狠抽在他的臉上。


 


打得他臉頰冒出掌印。


 


手心打得發麻,我攥緊手指:


 


「你怎麼為人父親的!頌安先天不足,不可騎馬,你不清楚?」


 


裴芷哭著撲進謝凌懷裡:


 


「抱歉阿凌,我真的不知。


 


「是我惹得姐姐不快了。」


 


謝頌安是我拼S生下的孩子。


 


我孕中吃不下東西,每日吐了無數回,整個人瘦得形銷骨立。


 


生產當日更是痛了整夜,血水一盆盆往外端。


 


而那時,隻因裴芷寫信來自稱被夫家苛待。


 


謝凌便以兄長身份趕到渭南,替她撐腰料理一切。


 


等他回來,我已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我不愛謝凌,但因為這些,我對他有了恨。


 


夏日的雨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大雨就在此刻傾瀉而下。


 


隔著雨幕,我看見謝凌的眉骨被一點點浸湿。


 


他眼睛黑得嚇人,仿佛要吃了我的神情。


 


卻還是一點點松開了捏著我腕骨的手。


 


「對不住。」


 


他輕聲說。


 


我突然覺得沒意思透了,也沒興趣在這裡陪她們淋雨。


 


俯身抱起頌安要走。


 


卻被謝頌安狠狠一口,咬在手腕上。


 


「憑什麼打父親和裴姐姐!憑什麼不讓我騎馬!我最討厭娘了!」


 


一道閃電劈開天際,雷聲炸在我的耳朵裡。


 


我難以置信地低頭。


 


一旁的丫鬟趕緊上前想接過謝頌安:


 


「小少爺別亂說,夫人最疼你了,還買了你最愛吃的茯苓糕。」


 


謝頌安松開嘴,留下我手腕上一個血淋淋的牙印。


 


他充滿恨意地望著我:


 


「茯苓糕!又是茯苓糕!你知不知道我早就吃膩了!」


 


他猛然起身,搶過丫鬟的碟子就摔在地上。


 


清脆的脆裂聲。


 


碟子的碎片濺上我的裙角。


 


那盤我親自去買的茯苓糕碎成了無數片。


 


混著雨水和塵土。


 


爛成了一團泥。


 


他狠狠推了一把我。


 


明明這麼小的人力氣不大,卻推得我踉跄了一下。


 


「裴姐姐漂亮溫柔,比你好上千百倍,父親也喜歡她。


 


「你滾啊!我不要認你當娘了!」


 


心仿佛被凜冽的風洞穿。


 


層層疊疊的雨落下來。


 


我眼前模糊一片,幾乎看不見每個人的神情。


 


半晌,我聽見自己似乎輕笑了一聲。


 


帶著冰冷的麻木。


 


「好啊,那就不當你娘了。」


 


3


 


我記不清如何回到內室,等回過神來,身上的衣裳還是湿的。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還未停歇。


 


我臨窗而望,枯瘦的指尖接住冰冷的潮意。


 


潮湿一點點漫進心底,我停下怔愣。


 


抬手拿起案幾上的筆,提筆寫下了一紙和離書。


 


有人推門而入,站在我身後,輕手輕腳為我搭了一件衣裳。


 


我轉頭。


 


謝凌來了。


 


我將那張薄薄的紙擲到他面前。


 


突然覺得五年的情分也不過如這張紙一樣淺薄。


 


「我們和離吧。」


 


謝凌的神色一點點難看起來,他鐵青著臉。


 


英俊的面孔逐漸兇狠。


 


他喉嚨裡喘著粗氣問我:


 


「為什麼?」


 


我嘴唇冰冷,感覺到呼吸也是冷的。


 


「你問我為什麼?」


 


涼氣一點點鑽入肺腑,我嗆咳了兩聲。


 


「自然是因為你齷齪不堪,不配為我夫君。」


 


謝凌的眼神裡露出驚痛,嗓音發抖來抓我的手腕,


 


「我不答應!」


 


我掙開他,打開他的手,卻被他狠狠壓在案幾上。


 


「離了我你要去哪!


 


「是想去漠北找他?你S了這條心,就算S你也是我謝家婦!」


 


聽到那個熟悉的地方。


 


我恍惚了一瞬。


 


被他突然發瘋磕到了本就在流血的手肘,痛得溢出眼淚。


 


忍不住手腳並用踢打他。


 


謝凌更加癲狂:


 


「怎麼,我提不得他?一提你便要哭?」


 


他不松手,我便SS咬住他制住我的虎口,直到齒縫裡溢出血來。


 


「瘋子,放開我!」


 


「你別以為人人和你一樣齷齪至極!」


 


他吃痛,怒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氣紅了眼睛。


 


拿起案幾上的砚臺țů₀就朝我扔了過來。


 


砚臺正中額角,溫熱的液體流下來,滲入眼睛。


 


血紅的一片。


 


我抬手,指縫黏膩血腥。


 


在謝凌驚恐悔恨的眼神裡。


 


我眼前一黑,昏沉地倒了下去。


 


4


 


再醒來的時候,我看見了爹娘哭紅的眼睛。


 


娘一把將我摟在懷裡,泣不成聲。


 


「我的蔻蔻,真是苦了你。」


 


額頭昏昏沉沉地疼,抬手一碰,裹滿了紗巾。


 


爹額頭腫起了一大塊,像在哪裡磕的。


 


他握緊我的手:


 


「都是爹沒用,哪怕磕S這條老命,也得求皇上允你和離。」


 


我怔怔看著他們,頭疼得厲害。


 


什麼和離?


 


一句竟也聽不懂。


 


我好奇地張口:


 


「昨日我們不才從江南走水路入京,爹Ṫūₛ爹何時面聖了?」


 


爹娘驚了一跳,對視了片刻,喊來醫者嘀咕了半晌。


 


大夫說我頭顱受損,損失了一些記憶。


 


我迷茫地看向爹娘。


 


兩人在我榻前隻顧嘆氣:


 


「也好,忘了也好。」


 


抱月從門外探了個腦袋進來,憤憤道:


 


「姑爺帶了小公子上門來,想看看姑娘。」


 


爹氣得立刻摔了碗:


 


「孽障!打出去,全都打出去!」


 


娘氣得掉眼淚,拿帕子邊擦邊罵:


 


「你在御前磕破頭,隻為求一紙和離。


 


「這姓謝的真是厚顏無恥,還有臉上門!」


 


說著說著又把我摟在懷裡:


 


「早知如此,娘當日情願……」


 


話說一半,被她哽咽著吞下。


 


我腦袋很痛,聲音也聽得不真切,恍惚就聽見幾個字。


 


於是扯住娘的衣袖,眼睛亮亮的:


 


「方才抱月說姑爺?我嫁人了嗎?」


 


爹娘眼神閃躲。


 


我想到那張記憶中風光霽月的臉。


 


突然紅了臉,垂下眼睛:


 


「我是嫁給崔檀了,對嗎?」


 


娘臉色難看,流下了淚。


 


爹面露不忍,他閉了閉眼,剛要說什麼。


 


卻被一個清潤的聲音打斷了。


 


「是。」


 


來人白袍明秀,皎然如月的一張臉。


 


燈火搖曳,打在他凌厲的眉骨上,照亮濯濯清明的一雙眼。


 


月光將中庭的栀子染得雪白。


 


隔著茫然寂寥的月色,和他風塵僕僕的衣衫。


 


我聽見自己怦然的心跳。


 


於是朝他笑彎了眼睛:


 


「崔檀,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