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朝我禮貌地道歉：「對不起，是我沒有教好勝意，讓他給你添麻煩了。」

 

「阿姨，您不用道歉。」我從椅子上站起來，阿姨溫柔地遞給我一束鮮花。

 

「這束茉莉花送給你。許勝意我回去一定會好好教育他的。」

 

阿姨走遠了。

 

手上的茉莉花含苞待放，在午後散發著清幽的香氣。

 

我有一瞬的恍惚。

 

我記得，我媽媽生前也最喜歡茉莉花。

 

「穎寶，我怎麼覺得，許勝意今天特別高興呢？」趙園園疑惑地湊到我身邊，聞了聞花，「嗯，這花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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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化學課。

 

我和許勝意被臨時分在一組。

 

他的那幫兄弟們不停地朝我們擠眉弄眼，搞得不知情的化學老師還以為酒精燈壞了。

 

燻得他們眼睛疼。

 

「你能別盯著我看了嗎？」我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警告許勝意。

 

「你沒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許勝意，今天你媽沒罵你？」

 

「罵了，罵得可兇了。」許勝意一隻手替我遮擋酒精燈的火焰，委屈巴巴地道，「她說許勝意，你也不照照鏡子，你配得上人家禾穎嗎？」

 

我一臉不可置信。

 

他笑得像個孩子，見我仍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他的神情也突然認真起來：

 

「好吧，禾穎，我向你保證，我絕對不會影響你學習。」

 

我拿起筆，記錄下實驗過程。

 

「你的那篇小說，我看了。」

 

「什麼，你也看了？」

 

「嗯。那個人把你的著作復印了三十幾份，往我們的桌肚裡都塞了一份。」我掃了眼他迅速變紅的耳尖，說道，「寫得不錯，不論是人設還是劇情。」

 

許勝意抿了抿嘴唇：「劇情……也不錯？」

 

「是的。你有自己的愛好挺好的，但別在課堂上寫，天賦是另外一回事，文憑卻是敲門磚，小說你完全可以用課餘時間去寫，而且……」我寫完最後一道化學公式，合上課本，「光在筆記本上寫太屈才了，你可以試試寫了發表在網上。」

 

下課鈴響了，同學們收拾書包，陸陸續續地走出教室。

 

許勝意還留在位置上，低頭思考著什麼。

 

許久，他霍然起身，叫住了我。

 

一雙清澈的眼眸閃爍著光亮：

 

「禾穎，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寫到他們大結局的！」

 

已經走到教室門口的我被他一嗓子喊得停下腳步。

 

我皺皺眉，說了這麼多，這好像不是重點吧？

 

8

 

一年後，許勝意賣掉了兩本小說的版權。

 

這是我意料之外的。

 

我記憶中的許勝意還是那個隻知道籃球和街舞的刺頭少年。

 

沒想到，他竟然成了我們市作家協會年紀最小的成員。

 

語文老師恨不得逢人就說，自己班上出了一個大作家。

 

班上同學起哄，讓許勝意請客。

 

許勝意大方答應：「走啊，去哪吃，聽班長的。」

 

全部人將目光投向我，等待我開口。

 

我笑道：「我隨便，就是吃飯時間不要太晚。」

 

「那就周六下午四點，浦和國際飯店。」

 

同學們一聽是市裡最好的飯店，不禁歡呼雀躍起來。

 

坐在角落裡的於洲也跟著咧嘴笑。

 

「全班都去，除了於洲。其他人不許遲到。」許勝意的話讓於洲的笑容一瞬間僵在嘴角。

 

趙園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話說許勝意的大作能被大家看到，還得謝謝那位幫忙宣傳的同學。那次，人手一份，復印費花了他不少吧？」

 

於洲的手SS地捏住書包帶，指節泛起青白。

 

沒等其他人開口，他用力撞開課桌，快步走出了教室。

 

周六下午，許勝意包了三桌大桌。

 

他以飲料代酒，感謝我們的到來。

 

和我碰杯的時候，他低頭小聲道：「班長，有個問題想請教你。」

 

「什麼問題？」

 

「故事寫完了，但作者本人走不出來，怎麼辦？」

 

他唇角含笑，眼眸中的笑紋似月光下的湖泊。

 

少年表達感情的方式，純粹又坦誠。

 

我被橙汁嗆了一口，去抽桌上的餐巾紙隨便搪塞了過去。

 

許勝意坐回我身旁，努力隱藏失落的情緒。

 

他盯著面前的那道菜，眼中微微泛出湿潤的光澤。

 

晚飯過後，許勝意一定要送我回家。

 

我欲言又止，最終沒有拒絕。

 

老舊胡同的盡頭有一扇褪色的木漆門，那裡就是我和奶奶相依為命的家。

 

天色不早了，奶奶在家門口的躺椅上等我等得睡著了。

 

聽見開門聲，她馬上就醒了。

 

隻是一時也爬不起來，捂著胸口對我笑：「穎穎，回來了。」

 

我急忙放下書包，去扶她：「奶奶吃藥了嗎？」

 

她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搖了搖頭：「忘記了。吃好飯想等一會兒再吃的，沒想到睡著了。」

 

我急忙去屋裡給她倒水拿藥，出來時看見許勝意正在陪奶奶說話。

 

不知他說了什麼，把奶奶逗得直笑。

 

看著奶奶吃下藥，我才松了一口氣。

 

許勝意看出我的擔憂，等奶奶回房休息後，他陪我坐在屋檻上聊天。

 

「原來你以前總拒絕和我們放學後出去玩，是因為你奶奶。」許勝意頓了頓，說道，「奶奶剛才和我說，她心髒不太好。」

 

「嗯，奶奶年紀大了，她身邊缺不了人，所以，每天放學我都隻想快點回家。」

 

「原來是這樣，去醫院看過了嗎？」

 

「去大醫院看過，醫生建議先住院，但是一直等不到床位，還有治療費……」說到這裡，我的眼眶湿了。

 

沒錢醫治奶奶，是我一生的痛。

 

明明她得的不是絕症，隻要八萬塊裝個支架就能延續她的生命。

 

可我想盡了一切辦法，也沒法湊齊一半的手術費。

 

後來的我成了演員，終於有錢了。

 

奶奶卻已經離開了我八年。

 

「巧了不是，我媽就是心髒外科的大夫。」許勝意問我，「奶奶之前的病歷有嗎，你可以給我一份嗎？」

 

我點點頭，回屋拿來病歷本和心髒彩超等檢查報告。

 

許勝意小心翼翼地將它們塞進自己的書包，兩個人不知何時靠得很近，他忽然抬起頭險些與我撞在一塊兒。

 

他急忙與我拉開距離，紅著臉說道：「禾穎，你等我的消息。」

 

9

 

第二天一大早，是周末。

 

我剛要替奶奶出門買菜，卻看見許勝意不知何時已經等在了我家門口。

 

晨霧裡，他靠著自己的單車閉目小憩。

 

頭發上、長睫上全都掛了露珠。

 

一隻蝸牛正順著爬山虎碧綠的葉片，慢悠悠地往他肩上爬。

 

我猶豫了一下，走近他。

 

手剛落到他襯衫上，他醒了。

 

我和他都怔了怔。

 

許勝意伸了個懶腰：「早。」

 

「你怎麼在這兒？來了多久？今天早上這麼冷……」我將自己的外套遞給他。

 

「不冷，我抗凍。」許勝意接過我的外套，披到了我肩上，「我來是有件事，想快點告訴你。」

 

「什麼事？」

 

他發自內心地高興：「昨晚我媽仔細看了奶奶的病歷，她說奶奶的手術他們科室就能做，而且成功率極高。」

 

「謝謝你。」我低下了頭，緊咬嘴唇，「我考慮一下。」

 

「我媽說可以幫你們申請醫療補助。你可以讓奶奶先治療，醫療費不著急……」許勝意的話像一束光落在了我心上。

 

讓我高興得有些暈了頭。

 

隻是，我很快就從這場美夢中清醒過來，我猜到他是在騙我。

 

之前問了那麼多家醫院，都沒有醫療補助之說。

 

心髒搭橋手術不便宜，何況我奶奶她還沒有城鎮醫保。

 

我很感激許勝意，向他坦然道：「以我現在的能力，我家連湊出兩萬塊都難，所以……你和阿姨不必自掏腰包墊錢，我們不過是普通同學。」

 

「普通同學？」許勝意急了，「禾穎，我把你當好朋友，你卻把我當普通同學？再不濟，我、我也好歹算你的追求者……」

 

空氣像是突然凝結了。

 

清晨幹淨的陽光安靜地灑在水泥地上，他的耳根逐漸變得通紅。

 

「禾穎，你成績這麼好，你好好高考，以後什麼高薪工作找不到！別說一萬塊，一個月幾萬都有可能，到時候你再還我。」許勝意表情認真地看著我，「可你奶奶的病，耽誤不起。」

 

我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想拒絕。

 

許勝意的媽媽提著水果牛奶從巷子口走了出來。

 

許勝意不好意思地笑笑：「忘了和你說，我媽她和我一起來的。」

 

阿姨溫柔地接過我手裡的菜籃子：「許勝意最近學習進步很大，我也沒想到他利用課外時間寫的小說會得到這麼多稿費。我問他有什麼打算，他說要存起來將來娶……」

 

「媽！」許勝意的耳根更加紅了。

 

阿姨忍住笑意，看向我：「我是個單親媽媽，平時陪伴他的時間很少，但我在孩子道德品質的教育上並不馬虎。謝謝你，在他被人誤會時站在他那一邊，維護了他的道德和自尊……」

 

原本隻是軍訓時發生的一點小事。

 

我卻在一個媽媽的眼中看到了淚花。

 

她拉起我的手，溫度從她掌心傳遞過來。

 

「醫治你奶奶的事，勝意怕你不答應，所以我才陪他一起來。」

 

阿姨的話勾起了我當年最後送別奶奶時的回憶。

 

我瞞著奶奶，輟學去打工賺錢。

 

但一開始，賺的錢幾乎微乎其微。

 

隻夠讓奶奶吃藥穩著病情。

 

但後來，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於洲跑到我家，居然把我沒參加高考的事告訴了奶奶。

 

我趕到家時，他還在拉著我奶奶哭訴。

 

他說，我和他約好了要一起考去北京，我卻毀約了。

 

那晚，我奶奶的心髒病發作，搶救了兩次才脫險。

 

後來，她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

 

我為她花錢請了護工，她沒有當面嘮叨我亂花錢。

 

隻是在我每次回家看她的時候，她總是對我不言不語或是背對著我裝睡。

 

從前一見到我就笑的奶奶，變成了一見到我就視而不見。

 

最後奶奶隻多陪了我一年的時間。

 

在她臨終時，她終於再次握住了我的手：「穎穎，其實奶奶從沒怪過你，奶奶怪的是自己，我原諒不了自己……」

 

一隻素淨的手捏著紙巾遞到我面前，我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哭成了淚人。

 

許阿姨擦去我的眼淚，溫聲道：「錢可以慢慢賺，但有些事一旦錯過，再多的錢都買不回來了。勝意賺的稿費反正現在也用不上，他借給你，大不了等大學畢業了你再還給他嘛！乖，阿姨今天就這麼愉快地替你們決定了！」

 

這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住地哭起來。

 

「來都來了，我也進去看看奶奶。你們吃早飯了沒有？我煮面可是一絕，就是要借用一下你們家的鍋……」阿姨將許勝意往我身邊推，自己則拎著東西進了屋。

 

許勝意捏起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我下巴上的淚珠。

 

「你別介意。我媽她和我一樣，有點兒自來熟。」

 

我怕弄髒他的衣服，攔住他的手：「許勝意，別擦了，有、有鼻涕。」

 

許勝意卻毫不在意：「這世上誰沒有鼻涕？」

 

「……」

 

他湊近我，微擰起眉：「雖然你哭起來也很漂亮，但我更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地。」

 

「許勝意，謝謝你。」我發自內心地感謝他，眼中還殘留著淚花。

 

許勝意揉了揉我的頭發：「你別這樣看著我，我這個人很貪心的。你的一句謝謝，我怕自己會奢望更多。」

 

我下意識問出：「你還想要什麼？」

 

許勝意的腳步一頓：「你好好學習，等畢業了我再告訴你。」

 

原來一次不同的選擇，真的會改變結局。

 

奶奶的手術很順利，許阿姨為奶奶加急安排了床位，並且親自主刀。

 

手術一共花費八萬六，許勝意替我們承擔了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