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期愛情

第2章

在我與畫布上的林顏面對的那一刻,對他的感情已如打翻的染料。

 

夾雜在一堆消息裡的還有周然發來的。

 

【嫂子,你和子骞有啥心結,當面解開,他現在很痛苦。】

 

我啞然,痛苦?

 

有多痛苦?

 

無非是一場將就的婚禮無疾而終,丟了面子。

 

娶的不是今生所愛,他該有劫後餘生的痛快,而不是痛苦。

 

我刪了周然,也退出了所有與賀子骞相關的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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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好奇的、探究的親友們的追問,足以讓我了解那天的兵荒馬亂。

 

但都過去了。

 

睡前,我爸給我打來電話。

 

「寶貝啊,你想在外頭逛多久就逛多久,不是多大的事。」

 

我本已沉靜的心又抽了抽,眼眶發酸。

 

他甚至連理由都不問,隻知道我受了委屈再次躲進龜殼裡了。

 

我抽了抽鼻子,掩不住的哭腔。

 

「我明天回去,爸爸你來接我。」

 

他歡喜得忙不迭應聲,掛斷前又狀似無意地補了一句。

 

「那小子在咱家樓道待著不走。」

 

我不覺冷笑。

 

不走是吧?

 

正好,我在龜殼裡也待夠了。

 

我從始至終沒刪林顏。

 

拋開憋悶的情緒,我是真的好奇,她為什麼當年不要他。

 

7

 

出機場,遠遠我就看到父母探頭不住往裡張望。

 

衝著他們招了招手,我也看到了面涼如水的林顏。

 

她看我時,眼神裡躲閃一如那天晚上。

 

聲音怯怯的:「李夢,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釋一下。」

 

我笑了下,衝她伸出手來。

 

「你好,他的前女友。」

 

她的臉色一瞬間變得有點蒼白,飛快地低下頭去。

 

我爸的目光在我們倆之間來回梭巡。

 

但我媽不住地衝他使眼色,他隻得抿著嘴忍下滿腹的好奇。

 

她在車上顯然很不自在,雙手絞緊放在腿上。

 

這讓坐在她旁邊的我倒漸漸放松下來。

 

她好幾次話到嘴邊又瞟了一眼前排我的父母,生生咽了回去。

 

許久才狀似無意地問我。

 

「你……怎麼想起來讓我來接你?」

 

「賀子骞在我家門口,我想隻有你能勸走他,不是嗎?」

 

許是我語氣裡的輕佻和嘲弄讓她有些不適。

 

林顏的臉色沉了沉:「李夢,你沒必要這麼陰陽怪氣的。」

 

話說出口,她又有些心虛地看了看我爸媽。

 

那雙手絞得更緊了。

 

我自認不是多勇敢的人,讓我自己面對她,我覺得我可能會示弱。

 

可前排坐著我爸媽,說我仗勢欺人又能怎麼樣呢?

 

本來,他們就是我最堅實的後盾。

 

車子停穩,林顏猶豫地走在最後,幾乎是被我硬拉著上樓。

 

她的臉色越來越差,渾身都僵硬著。

 

到了門口,遠遠的我看到了賀子骞。

 

胡子拉碴,頭發蓬亂,他坐在地上靠著門。

 

整個人頹喪到極致,連抬頭時的目光都有些渾濁。

 

哪兒還有當年讓我怦然心動的少年氣。

 

他看到我,猝然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夢夢……」

 

隻是看清我身旁的林顏時,卻又黯了黯。

 

我面無表情地走過去開門,衝著他倆做了個請的手勢。

 

「裡面坐,我的前任和前任的前女友。」

 

8

 

想要在線吃瓜的我爸,被我媽硬生生拖走了。

 

家裡就剩了我們仨。

 

林顏的臉上是大寫的尷尬,甚至還有些憤怒。

 

她看了一眼賀子骞:「你們的事能不牽扯我嗎?」

 

賀子骞倉皇地看她:「林顏,對不起。」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該道歉的不應該是我嗎?

 

林顏沉著臉坐下,平息了情緒。

 

再開口時,語調裡多了幾分奚落。

 

「我和他之前是有過一段,那都是幾年前的事了,你現在咬著不放有意思嗎?」

 

她瞟了我一眼,冷哼了兩聲。

 

「如果你是因為我才逃婚的,大可不必,我沒有要吃回頭草的打算。」

 

這話讓賀子骞的頭又低垂了幾分。

 

我點了點頭。

 

「我知道。」

 

她訝異地看我:「那你興師動眾拽我來是做什麼?」

 

「我好奇啊,抱持著對人類的好奇。」

 

「賀子骞,一個拋棄你和你最好的朋友走到一起的人,就這麼讓你放不下嗎?」

 

他額頭不斷地滴落汗水,整個人如坐針毡。

 

他絮絮地解釋,那天隻是喝醉酒。

 

我抱著雙臂靠在沙發上,果然在自己家連底氣都足了幾分。

 

「好兄弟?你是怎麼好意思當著我的面,這三年跟你的前女友勾肩搭背說是好兄弟的?」

 

他的目光裡滿是心虛,嘴唇顫抖著卻說不出一個字。

 

反倒是林顏嗤笑了下。

 

「分手了做朋友很正常,我和他認識那麼多年,做不了愛人做兄弟也不行?」

 

她嘆了口氣,又目光幽幽地看著我。

 

「李夢,他如果不愛你照實說就行了,何必這麼藏著掖著呢?」

 

我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茶味燻得有點眼花。

 

下意識地伸手指了指洗手間。

 

「好兄弟,你倆上廁所也一起嗎?好兄弟?」

 

「你真粗俗。」她柳眉倒豎,臉漲得通紅。

 

但我一臉認真地看著他倆。

 

「還有,你那個在異國他鄉讀博的男朋友,知道你和前任是好兄弟嗎?」

 

「知道你隔三差五,一個電話大半夜叫他去家裡嗎?」

 

9

 

林顏的臉色一下子由紅轉白。

 

我卻心情暢快多了。

 

在療傷的那一周裡,每每想起過去三年與賀子骞的相處都讓我難過。

 

好兄弟,前女友。

 

出於對他的信任,我相信了好兄弟的設定。

 

哪怕我最初對一個女孩混跡在他和兄弟之間,與他過分親密的舉動心生不快過。

 

但他次次都給足了安全感。

 

深夜林顏很多次打來過電話。

 

賀子骞開著免提,笑盈盈地接:「我和李夢在吃宵夜,給你點一份?」

 

如今聽來,他次次都在給她打暗號。

 

以為是兄弟。

 

他的手機從來不介意讓我看。

 

聊天記錄裡偶爾出現讓人臉紅心跳的信息。

 

他也能坦然地自圓其說:「她啊,大概又是微醺發錯了。」

 

林顏在海外讀博的男友像他們倆的擋箭牌。

 

擋住了我的猜忌。

 

卻擋不住賀子骞的蠢蠢欲動吧?

 

再看向他時,我的眼裡已沒有一絲留戀,隻剩了厭倦。

 

「所以你還來找我做什麼呢?」

 

「賀子骞,不愛的人連分手的必要都沒有吧?」

 

他耷拉著肩頭,許久站起身來。

 

他不由分說地拉起林顏,走到門邊時卻堪堪停下腳步。

 

他沒回頭,聲音裡滿是疲憊。

 

「李夢,你還沒冷靜下來,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

 

他微微地偏了下頭,卻仍是不敢看我的樣子。

 

「我不同意分手,婚禮我推後了。」

 

那句話輕飄飄的,我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

 

「或許是我以為不愛……但我怎麼會願意娶一個不愛的人呢?」

 

我不知道他是在對我說,還是在試圖說服他自己。

 

這顆被我捧在手心的星星,好像已經失去了光澤。

 

10

 

我的生活重又恢復平靜。

 

換了工作,依然是朝九晚五的社畜。

 

新同事沒人知道我和賀子骞的關系,這讓我過得格外安逸。

 

隻是偶爾搭地鐵時,會看到廣告牌上賀子骞的畫展海報。

 

抽絲剝繭的記憶逐漸拼湊,我時常想起周然酒後失言。

 

「賀子骞的前女友是他的創作繆斯,他那時畫人像天下無敵。」

 

那時坐在他手邊的林顏面色如常,甚至還能微笑著給我遞酒杯。

 

我像陷在一個織就的嚴密的網裡。

 

新同事隨手拿了放在展架上的折頁海報。

 

看到興起處,指著讓我看:「藝術圈的浪漫大抵就是這樣吧。」

 

他不住地嘖嘖:「動不動就是致敬吾愛。」

 

我循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海報上是賀子骞的側顏,底下一行加粗的字體。

 

【致敬吾愛,留住光,留住你。】

 

我不覺啞然失笑,想起那畫架上的林顏。

 

那畫面像用刻刀鑿在我心間,想忘也忘不掉。

 

每每想到賀子骞是在什麼心境下去落下每一筆的。

 

我對他的感情就在不斷地衝淡。

 

到了最近,我已經很少會想起他來了。

 

我身邊的情感大師我媽說過,當你不是時時想著他。

 

而是偶然才想起,你可能已經不知不覺忘了他。

 

我覺得她多少說得有些道理。

 

幾天後和同事團建,對面包房的門打開走出來個人。

 

彼此抬頭打了個照面,一時之間都愣了下。

 

周然率先反應過來,有點驚喜。

 

「嫂子,你來找賀子骞的?」

 

「不是……」

 

我話音未落,他已經抓著我的胳膊著急往包房裡帶。

 

「賀子骞,嫂子來接你了。」

 

他喝得有點懵,手勁兒不小,我掙脫不開。

 

抬眼正對上坐在當中的賀子骞。

 

他有點驚慌地猝然站起身來。

 

原本靠在他懷裡的林顏一時脫力往旁邊歪倒。

 

他本能地伸手想扶,又在觸及到我的目光時堪堪止住。

 

我不覺失笑。

 

緩緩松開周然的手,順帶揉了揉手腕。

 

「我不是來找你的,碰巧了而已。」

 

他眼裡一瞬間滑過失落,連嘴角也往下撇。

 

我看向周然,語調平常。

 

「以後別瞎叫,我和賀子骞已經分手了。」

 

11

 

賀子骞倉皇地朝我走來。

 

醉得雙眼迷離的林顏卻拉住了他的衣角。

 

她的聲音軟綿。

 

「子骞,別不要我。」

 

「我隻有你了……」

 

聲音裡的委屈和哭意,配上他神色中的復雜。

 

絕了。

 

我失笑了下,轉身往外走。

 

回到和同事們的包廂,有人正在扯著嗓子唱得跑調。

 

「愛不愛我已經沒關系。」

 

「一點小傷而已。」

 

我啞然地低頭輕笑,可不嗎?

 

一點小傷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唱到凌晨,同事們三三兩兩地打招呼散了。

 

賀子骞從路邊朝著我看過來,兩眼通紅,緊抿著嘴唇。

 

我面無表情地從他身邊經過。

 

他伸手有點怯怯地抓住了我的手臂。

 

「夢夢。」

 

我有點好笑地看著他:「有事?」

 

他卻像是脫力似的緩緩蹲了下去,隻是抓著我的那隻手始終不肯放開。

 

「我好幾天沒睡了,你讓我緩緩。」

 

我想起他從前每次辦畫展都是幾天幾夜不睡。

 

有興奮也有緊張。

 

那時我還好奇地問他:「你都辦了多少次了,怎麼還這麼容易焦慮?」

 

他無奈地笑,伸手揉亂了我的發頂。

 

「無論多少次,都一樣緊張。」

 

「就像我們已經三年了,我每次看到你還會緊張,怕你隨時會拋下我。」

 

我那時鄭重其事地衝他做保證,如今想來隻覺得可笑。

 

後來倒是越來越彼此信賴了,隻是如果一切都是建立在虛假之上的。

 

又有什麼可留戀的?

 

許久,他有點蒼白的臉色回了些色澤。

 

他站起身來,定定地看著我。

 

「我想這些事由我來告訴你比較好,然後……你再考慮要不要離開我。」

 

12

 

他說林顏分手了。

 

在異國他鄉讀博的那位好兄弟,輕描淡寫地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