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慧其華

第2章

「慧慧,你等我回來。」


 


「慧慧,慧慧,慧慧……」


 


從八歲到十八歲,我的程錦雲永遠都把我放在心尖尖上,他是忘了自己也舍不得忘記我的。而上蒼不佑,把我的程錦雲永遠地留在了邊關的懸崖下,連帶著他對我的愛。


 


回來的,是琪語的序陽。


 


2


 


太夫人和大夫人一個勁地逼問他怎麼會記不得我,他說現在記憶也有些模糊,好像有一部分很重要的東西,但隻要他去想就頭痛欲裂,所以他一直想不起來。


 


然後他款款地走到我的面前:「這位夫人,請恕我無禮,實在是摔了腦袋以後不靈光,想不起來,可否請夫人提示一二,也免得我和琪語太莽撞,衝撞了夫人。」


 


我的視線又不好了,我堪堪穩住身形,跟太夫人和大夫人告辭,我的長松要下學了,我要親自去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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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侯府當晚舉行了盛大的宴會,慶賀離家三年的世子終於又回了家。


 


我這個管家三年多的世子夫人實在打不起精神去應付,和太夫人告罪,太夫人握著我的手,眼淚直流。我不知道這眼淚是什麼意思,是同情還是愧疚?我都不需要。


 


我姜慧慧是程錦雲疼在心尖尖上的世子夫人,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第二日我帶長松去壽安堂給太夫人請安,序陽和琪語已經帶著宛兒在那裡了,還沒進屋就聽見他們的笑聲,小長松抬頭問我:「娘親這兩日不開心嗎?」


 


我錯愕地看著小團子,他悶悶地說:「自從世子回府,娘親就沒笑過了。」世子?小長松這個稱呼真的是出乎我的預料。


 


我牽起他的手,笑著捏捏他的小肉臉:「娘親怎麼會不開心呢?我們快去給老祖宗請安。」


 


小宛兒長得和小長松非常相像,眼睛大大的,精致得像個糯米團子。長松沒出生前,我幻想過的女兒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的。


 


太夫人一邊摟著一個奶娃娃,和大夫人鄭重地對視了一眼後,說:「雲哥兒,昨天太混亂,有些話也沒來得及說,但今天我們侯府必須給慧慧和長松一個交代。」


 


序陽疑惑地看向我和長松,欲言又止。


 


大夫人的眼眶已經紅了:「雲哥兒,你一走三年多,音訊全無,暗衛搜尋一年無果後,我和你祖母做主,想讓慧慧歸家另嫁,但慧慧說生要見人、S要見屍,沒見到你,她永遠不會離開承平侯府,因為你走之前,她答應要等你回來的。」


 


太夫人接著道:「你們自幼相識,從小你就像護著眼珠子一樣地護著慧慧,是你親口求我去姜府提親,也是你親自跪在姜家二老面前承諾這輩子隻有慧慧一個。


 


「現在陰差陽錯,你失去了記憶,被琪語救了,還成親有了宛兒,我和你母親都很感激琪語,也明白你們都是不知情。但,慧慧這幾年撐得太苦了。」


 


太夫人說到這裡已經說不下去,眼淚、鼻涕一起流,小宛兒乖巧地給太夫人擦眼淚,我的小長松從丫鬟手裡接過手帕遞給太夫人。


 


我一直沒說話,餘光一直SS地盯著序陽,他從開始的錯愕到驚詫,再到難過、遺憾,但他從始至終沒有松開握著琪語的手。


 


琪語也是一副大為震驚的模樣,她跪下給太夫人磕頭:「祖母,對不起,我不知道序陽已有妻室,更不知道序陽之前和少夫人情深如許,不然我一定不會和他在一起的。」一邊說一邊有大滴的眼淚從她的眼眶中滴落。


 


宛兒也從太夫人的懷裡掙脫,叫著:「娘親不哭,娘親不哭。」。


 


序陽更是跪在琪語旁邊,攬著琪語的肩膀認錯:「祖母,這一切都和琪語無關,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摔壞了腦袋,就不會有這些事情了。」


 


太夫人紅著眼眶扶起二人,然後牽著我的手,把我們三個人的手放在一起,哽咽道:「慧慧,從前我們兩家住隔壁,老侯爺他們去得早,我和你母親孤兒寡母地拉扯大雲哥兒他們姐弟三人,多虧姜家老太爺幫忙引薦名師,多方照拂,我也是一直把你當自家的孩子看。


 


「後來雲哥兒求我向你家提親,我怕他配不上你,又逼著他考了武狀元,才舍著老臉去提了親。你們一路走來我們有目共睹。我相信如果不是失憶,他一定會實現他的承諾,但造化弄人,如今琪語救了他,他們還有了宛兒……」


 


說到這裡,太夫人看我一直不說話,有點說不下去了,又對著大夫人遞了個眼色。


 


大夫人接著道:「雲哥兒的人品你知道,我和你祖母也不是存心給小輩添堵的人,我們商量了一晚上,決定讓雲哥兒娶琪語做平妻,你們一個住在東苑,一個住在西宅,平起平坐。


 


「長松是我們侯府的第一個男孩子,明日面聖我們就請求聖上立長松為我們承平侯府的世子。管家權也還是交給你。好孩子,這樣的安排你能理解我們嗎?」


 


每一字每一句的震撼,都不如序陽和琪語緊握雙手、淚眼對視來得有衝擊力。


 


3


 


我咬緊牙關,剛準備說話,突然一個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子,像一陣風一樣跑進來,邊喘息邊說:「我不同意。」


 


身後的大丫鬟琳琅著急地攔著:「二小姐慢一些,二小姐。」


 


是大妹妹錦瑟,她從小就是風風火火的性子,這都嫁人了還是像個姑娘家一樣不管不顧,可見小三子真的把她保護得很好。


 


她像個炮仗一樣噼裡啪啦:「大嫂嫂是我們侯府的吉祥物嗎?大哥哥真心對她好的時候,她為了大哥哥,努力做好這個侯府的當家主母,哪怕大哥哥一去不回,她為了年少這段感情,十八歲就默認守寡。」


 


她「守寡」的字樣一出來,太夫人和大夫人的臉色就變得極其難看,但還沒來得及斥責,小姑娘又開始一頓輸出:


 


「如今大哥哥失憶了,有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還成了自己想要攜手一生的人,你們卻口口聲聲地說為了大嫂嫂著想,讓大嫂嫂在這個侯府繼續守活寡,你們真的把大嫂嫂當自己家的孩子嗎?


 


「如果今天小三子失憶帶回一個平妻,還把我忘了,請問祖母和母親是不是也舍得讓孩兒在寧國公府熬油似的,把自己的一生都葬送嗎?管家權是什麼多好的東西嗎?管家三年狗都嫌,每日晨起就要處理一堆繁瑣的事情,還要平衡各家勢力,甚至遠房三舅母二表弟家的孩子出生,大嫂嫂都要及時送上禮物,這是什麼勞神子好差事嗎?大嫂嫂要不是為了大哥哥,她何苦來哉?」


 


我一直隱忍的眼淚在這時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錦瑟看我哭了,一下子就慌了,她趕忙到我面前給我擦眼淚,她那帕子可能有古怪,不然怎麼她越擦我的眼淚越多,而她自己的眼淚更是哗啦啦地流,難道哭也會傳染?


 


太夫人想要斥責錦瑟,看我們哭作一團,又嘆了口氣,終究忍了下來。


 


而序陽這時終於放開琪語的手,來到我的面前,他還是記憶中的樣子,君子端方而又溫潤如玉。他對著我,用一種極其愧疚的語氣道歉:


 


「姜姑娘,請原諒我因為一場戰爭失去了記憶,又因為造化弄人遇到了琪語,我相信沒失憶的我一定會好好呵護你、對你好。但這幾年,陪在我身邊的都是琪語,關於我們的過往我也確實一點記憶都沒有。你高貴典雅、身份貴重,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男子,背信棄義的我確實配不上你,而琪語在上京城隻有我和宛兒,所以……」


 


哪怕他忘記了我,哪怕他想要守護的人不是我,但我依然能懂他的未盡之語。


 


我對著太夫人和大夫人認真行了一禮:「祖母,母親,這幾年我們守著一個可能回不來的人,互相安慰取暖,你們對我的關心愛護,我銘感五內。如果你們願意,我依舊是你們的孩子。當年錦雲找不到的時候,您二位曾經做主讓我歸家,如今我的錦雲永遠留在了邊關懸崖,而你們家的世子平安歸來,請求祖母和母親憐惜,可以讓我……(我停頓了一下。)」


 


給自己做了心理建設,我繼續說:「可以讓我與世子和離,一別兩寬,我的少年郎回不來了,我等過了,我對得起所有人,現在我想對得起我自己。」說完我一拜到底。


 


太夫人是很好很有智慧的長輩,我小的時候學不會騎馬,馬兒跑得快,我一不小心就被摔下了馬,太夫人抱著我給我塗藥。


 


我很沮喪,問太夫人我是不是很笨,太夫人就會笑著,她很認真地跟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感興趣和擅長的事情。


 


比如錦瑟妹妹,她很喜歡騎馬射箭,並且天賦極高,所以她騎射俱佳,但錦瑟妹妹不喜歡繡花,她繡的竹子像雜草,繡的小狗狗像三個鴨蛋排在一起,錦瑟妹妹也很討厭寫大字,她曾經把自己的臉都塗滿了墨水。


 


錦瑟妹妹在旁邊哈哈大笑,一邊撒嬌說太夫人揭了她的老底,一邊笑盈盈地崇拜地看著我,問我怎麼可能學得會雙面繡,又問我為啥琴棋書畫都不在話下,她說她可能天生就沒有大家閨秀的基因。


 


但她一點都不會自卑,她很驕傲自己的騎射功夫,她說,無論是繡工還是琴棋書畫,或者騎馬射箭,每一項技能都是我們女孩子自己努力才學會的,馳騁草原的女孩子完全沒必要覺得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呆板,而優秀端方的閨閣女兒家也完全沒必要吐槽女俠一般的女孩子粗魯。


 


這時候太夫人就會把我和錦瑟妹妹一起摟在懷裡,她告訴我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間優秀的女孩子不必隻有一個模板,可能有的小姑娘經商管家一絕,也可能有的小姑娘調香技藝高超,無論是做什麼,如果想要在自己的領域閃閃發光,都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


 


大夫人是很溫柔很溫柔的長輩,她會在我們小時候闖禍的時候,為我們求情;她也會在世子遍尋不著的時候優先考慮我的人生,讓我歸家另嫁。


 


所以如今無論世子因為什麼辜負了我,我都不會怪兩位長輩,我永遠感激她們從小到大對我的關心和包容。我也在試著說服自己不要怪罪世子,畢竟他失憶了,他現在隻是琪語的序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