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往南飛
第2章
「怎麼了，還感動哭了不成？」
我緊緊盯著他眼中我的倒影，仿佛隻能裝下我一個人。
第一次給我過生日的時候，我的個子還不算高。
我踩在小小的板凳上，看著他端著一個四寸大的奶油蛋糕站在我的面前哄我。
「濘南，許願吶。」
搖曳的燭光在他的眼中跳躍，我看著我小小的身形在他的眼中佔據著絕大部分的位置。
那時的我尚不理解什麼是歸屬感，隻覺得除了爸爸媽媽外，我再次有了依靠的人。
鬥轉星移，眼前的人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變了。
……
從小到大，因為我不是鄒家的血脈，鄒家的旁支總會說我是他的拖油瓶。
我看似沒有往心裡去，其實背地裡也曾偷偷擔心，我會不會給他添麻煩。
父母車禍去世，領養我的時候，他才多大呢。
不過也就比我年長九歲而已。
為了養好我，他強行讓自己比我先一步成長，提前進入公司，與商場的一群老狐狸勾心鬥角。
常常我半夜起床喝水，發現書房的燈還亮著。
透過門的縫隙，我看見他皺著眉頭望向桌面上我的照片，不停嘆息。
他在嘆息什麼呢？
會不會有那麼一刻也後悔，那年站在人群中央，沒有人願意養我的時候，他衝動之下站了出來。
我不敢再想。
以至於後來一切發生之後。
我像著魔一樣，對著女主下手，卻讓他受了傷。
那一瞬間，我才終於願意承認。
是的，如果沒有我的出現，他的人生將會更加精彩而浪漫。
他會年少成名，擁有摯愛，幸福一生。
我在他的劇情裡飾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才會讓他對我失望至此。
於是，意識生長出來的第一秒。
我用來了結了自己。
7
我任由鄒祁鶴將手放在我的臉上，有些貪戀這一刻的溫情。
在他擔心的眼神裡，對著他笑了笑。
「沒事的，小叔叔，今天我很開心。
「隻是我在想，我現在年紀不小了，再和你住在一起有些不太合適。
「所以，我考慮了一下——」
話語停頓，我悄悄握緊手心。
「我決定自己一個人搬出去住了。」
小叔叔放在我臉側的手僵住了一瞬。
我看著他將手收回，放在身側，在詭異的氛圍裡接著說。
「所以，剛剛我一直想著這件事，有點舍不得。
「你會想我的，對吧？」
我了解他甚至多過了解自己。
將話的所有後路堵S，鄒祁鶴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他像是緩了好久的神，才啞著聲線答應。
「當然。」
……
我開始著手找自己的住所。
這是前世乃至今生的我都沒有做過的事，所以做起來有些陌生。
其實我被趕出來的時候，身上也並不是分文不剩。
父母給我留的遺產並不算少。
加上小叔叔最後留給我的卡，加起來怎麼也夠買下一個小別墅。
隻是當時的我鬼迷心竅，抱著孤注一擲的心態，一門心思想要和女主同歸於盡。
最後的那幾天，我都住在酒店裡，根本來不及找地方安頓。
這次我兜兜轉轉了不少地方，仔細斟酌考慮之後，最後確定了一個周圍綠化都不錯的私人住宅。
選擇它的原因，也很簡單。
看房那天，站在臥室窗臺無意往下看的時候，樓下的花園裡粉色鬱金香開得旺盛。
一如我成年那天，清晨拉開窗戶，小叔叔站在花叢中對我說：
「濘南，成年快樂，這是你的生日禮物，喜歡嗎？」
恍神一瞬後。
我近乎沒有猶豫就確定下了這個地方。
8
籤完合同後，陳叔開著車帶我路過了公司。
我才發現，這段時間我因為要搬家的事情，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和小叔叔見過面了。
陳叔開著車停頓了一下，試探著問我。
「小姐，要上去看看嗎？
「最近鄒總工作很忙，老是不記得吃飯，昨天才犯了一次胃病。剛好到了午飯時間，要是你去陪著他，他多少會聽的。」
我幾乎馬上就要答應。
卻在手指放在車門鎖上的時候，停了下來。
我看見熟悉的身影踩著高跟鞋走進了大樓。
是周瑾嫣。
我不禁責怪起自己的自作多情。
望著高聳入雲的寫字樓，遙遙地看著最高處那層樓。
仿佛通過這樣的方式就能看到裡面的人。
順著風鑽進去傳達我的思念。
最後還是釋然一笑：「不了，小叔叔該不高興了。」
前一世這樣的事並不是沒有發生過。
自以為是地帶著家裡做好的便當，興高採烈地去公司給他送午飯。
卻發現他早已佳人在側，巧笑嫣然。
小叔叔坐在沙發上吃著茶幾上送來的午飯，周瑾嫣就坐在他的身邊撐著下颌，和他撒嬌：
「手藝不是很好啦，你體諒一下。」
小叔叔也笑了一下，說：「怎麼會，你手藝很好，不要自謙。」
周瑾嫣用軟糯的語調勸說他：「工作雖然忙，但要記得吃飯啊。昨天你胃病犯的時候嚇S我了。
「這樣吧，以後你的午飯我來承包了，我來監督你吃午飯。」
小叔叔寵溺地答應。
我就提著保溫盒，沉默地站在辦公室門口。
像是擅自闖進童話故事的邪惡女巫。
手中的飯菜突然變得沉重無比。
眼見小叔叔的目光終於注意到門口的我，我張了張嘴準備說些什麼。
他卻皺緊了眉頭望著我，口氣是未曾聽過的嚴厲。
「你來做什麼？前段時間鬧得還不夠嗎！」
嘴裡想說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我想說。
「——還難受嗎？我學著給你熬了湯。
「——我是不是……可厲害了？」
9
夜晚來臨。
我獨自躺在床上，聽著屋外的風聲，遲遲都睡不著。
下午的時候，我在電話裡給小叔叔發了短信，告訴了他明天我要搬家的事情。
他回復了一句「知道了」後，就再也沒有回過消息。
本來我的下一句想問他，晚飯有沒有時間，可不可以陪我最後吃一頓飯。
字都打了出來，最後還是一字一句地刪除。
不該再打擾他的，我已經麻煩他夠多了。
我有些出神地想，他應該在陪女主逛街，就像是從前和我一樣。
不，應該不一樣。
他們會更親密，會在送她回家的時候親吻嗎？
如果天色太晚，留宿也不一定。
我近乎自殘地用想象蠶食自己的腦海，又默契地坐在餐桌前期待他會自己回來。
直到做飯的阿姨上前提醒我，飯菜已經涼了，需不需要重新熱一下的時候。
我才反應過來已經很晚了。
他沒有回來。
我在期待些什麼呢？
我嘆了口氣，閉上雙眼，準備進入睡眠。
卻聽到我的房門被敲響了。
我聽見小叔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濘南，已經睡了嗎？」
10
聽到聲音的瞬間，我懷疑是自己的錯覺。
我下意識看向床頭的鬧鍾，凌晨一點半。
這個點他怎麼會回來呢？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再次出聲。
「如果沒有睡的話，可以出來和小叔叔說說話嗎？
「一會兒就好，不會很久的。」
言語間有些沒有邏輯，但好像是怕真的吵醒我。
他後面兩句話明顯比第一句輕了許多。
就在他的腳步要遠離的時候，我打開了房門。
門被打開的瞬間，我被嚇了一大跳。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小叔叔這個樣子。
氣息紊亂，醉態明顯，那雙時常溫和的眼眸落在我的身上帶著幾分難以察覺的復雜情緒。
但無疑，即使是這種時候，小叔叔的分寸感依舊很好。
他的臂彎上掛著脫下來的西裝外套，身上穿著的衣服單薄得厲害。
我害怕他覺得冷。
讓了讓身體，想要讓他進入我的房間。
他的目光卻膠著在我睡亂的睡衣衣領，不動聲色地幫我理了理。
然後將手掌放在了我的頭頂，像以前的很多次那樣。
「有沒有被我吵醒？
「就不進去了，小叔叔身上酒氣重，怕燻到你，就站在這裡消消酒氣。」
我搖了搖頭，算是回答了他的前一個問題。
又固執地堅持：「可是你穿得很薄。」
鄒祁鶴笑了笑，像是被我的某句話逗笑，但並沒有選擇忽視我的這點奇怪執著。
「那我和你馬上聊完就回去睡覺，好不好？」
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
我心裡暗自吐槽，但還是和他翻過了這件事。
小叔叔收了幾分說笑：「明天就要搬家了嗎？」
聽到我「嗯」了一聲後，他才正式開始他的主題。
「一個人以後住的話，還是得多注意一下天氣變化，特別是換季的時候，你過敏得厲害，記得走的時候讓周姨給你幫你準備一下常吃的過敏藥。
「冷飲也少吃，女孩子對身體不是很好，別再老是半夜看電影哭得緩不過氣，眼睛會腫。」
見我沒有應聲，他停頓下來，觀察我的情緒。
「會覺得我有些啰嗦嗎？
「理解一下，第一次和你分開，期限還不定……
「——濘南，我總是會有些不舍得的。」
11
我錯愕地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印象中的小叔叔，從來不會和我說這些煽情的話。
他總是擅長掩藏自己的情緒，以至於在所有人的眼裡，沉穩又可靠。
此刻，他的眼眸像是一片深海，藏著一場巨大的風暴，又在觸及我的時候平穩地繞了過去。
我感知到他的手指輕輕拂過我眉頭的溫度。
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緊接著，氣息逼近。
我清晰地感知到一聲熟悉的嘆息：「小姑娘長大了，小叔叔好像留不住了。」
話語落下的瞬間，我眼中酸澀感累積，直逼脆弱的淚腺。
還沒等我睜開眼睛，我感受到有什麼湿軟的物體落在了我的眉間。
一觸即分。
像是午夜十二點灰姑娘匆匆趕上的那輛南瓜車，消失得一幹二淨。
我失神地睜開了雙眼。
小叔叔早就退回到了自己最初站著的那個位置。
我覺得他可能是真的喝醉了，或者是我太困了。
所以才會產生這樣離譜的錯覺。
「好了，很晚了，回去睡覺吧。」
我看著小叔叔說完這句話後，轉身朝向走廊深處他的臥室走去。
因為喝醉酒，他的腳步有些虛浮，並不穩。
昏黃的燈光打在他的背後，像是割裂開了兩個世界。
心髒被捏成一團，我感受到一種難受的情緒。
卻發覺這種情緒的始發者不是我。
我如有實質地，在替他難過。
就在他要消失在我的眼前的時候，鄒祁鶴突然又轉過身來。
距離太遠，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也聽不清他在說什麼。
卻有一種莫名的直覺，如果我要是再不抓住他，他就快要消失在我的眼前。
就像那天，爸媽送我回學校的最後一次。
我總有這樣的預感，身邊的所有一切會一點點消失。
卻始終遺憾，那天最後沒有再擁抱他們一次。
再次見面，隻剩下冰冷的一個盒子，那樣輕。
我不想再讓遺憾重演。
於是，大步跨開，跑進了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