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年？

那件事？

 

什麼事？

 

難道真的是因為黃淑怡，我媽李雪梅才會變成這樣一個極端的人？

 

我沒說話，一路上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直到黃淑怡叫我下車。

 

6

 

回家後，我在冰箱裡翻箱倒櫃地找出了幾樣食材，打開做菜視頻一步步地跟著學。

 

剛做到一半，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是陳峰，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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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雪梅啊，我今晚不在家吃了，你做你和欣悅的飯就行，要應酬呢！晚上可能也不回家了，你們早點睡啊！」

 

我甚至還沒來得及說話，這一出戲就已經被演完了。

 

自從李雪梅和我爸陳峰聲嘶力竭地吵了一場架後，他們就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陳峰覺得孩子應該放養，從我上小學的時候他就反對李雪梅的教育方式，經常偷偷帶我出去玩。

 

那段時光，是我這 18 年人生中唯一的美好時刻。

 

隻是好景不長，很快李雪梅就發現了陳峰偷偷帶我出去這件事。

 

她和陳峰關上門大吵了一場，兩人吵到把家裡的東西摔個稀巴爛，最後紅著眼提刀相對。

 

我滿臉淚水，手足無措地站在房間門口，懷裡還抱著今天從遊樂場買來的兔子玩偶。

 

我不明白，為什麼隻是去幾次遊樂園，媽媽就要拿起刀來對著爸爸。

 

「陳峰，要麼我們兩個離婚，要麼從今天開始你再也不要插手女兒的事情！」

 

聽到媽媽說出離婚兩個字時，我是有些雀躍的。

 

離婚吧！快離婚吧！我在心中默默祈禱。

 

隻要我跟著爸爸，以後就可以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了，不需要 24 小時時時刻刻都想著學習。

 

可下一秒，爸爸將手中的刀丟下了。

 

他將媽媽緊緊地擁進了懷裡。

 

我聽見他說：

 

「雪梅，我們結婚這麼幾年了，在外人眼裡我們一直婚姻和睦。

 

「要是離婚了，我那些兄弟怎麼看我？家裡那些親戚也會在背後議論我們。

 

「而且今天這事也不是什麼大事，頂多是我們夫妻在育兒方面意見不統一。

 

「這樣吧，那以後欣悅的學習全歸你管，我就努力去給你們娘倆賺錢，我再也不插手孩子的事情了，可以嗎？

 

「我們不離婚，不離婚。」

 

陳峰把李雪梅哄好了，我也成了他維系婚姻面子的犧牲品。

 

當晚，陳峰親手將我SS抱在懷裡的兔子玩偶搶走了，丟進了垃圾桶。

 

從那以後，陳峰不再管我，也開始常常不回家。

 

我對他的稱呼也從「爸爸」變成了「爸」，甚至偶爾用那個人來代替。

 

家裡漸漸隻有我和李雪梅的身影，李雪梅剝奪了我所有的時間，讓我無時無刻不在學習，我時常感覺到壓抑，李雪梅卻說我是看電視看的。

 

可是，我連電視遙控器都不知道被她藏在了哪裡。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次，卻發現裡面的電池都被扣掉了。

 

陳峰見過我因為成績下降而被李雪梅扇巴掌，見過我鮮血直流的左手。

 

在我求他能不能離婚帶我走，或是讓李雪梅別再折磨我的時候。

 

他沉默地抽完了一整根煙，說道：「欣悅，你媽媽也隻是為了你學習成績能夠更好。

 

「我之前跟她達成過協議，不再管她教育孩子的事情。

 

「欣悅，你再聽話一點，隻要考到讓你媽媽滿意的成績，她就不會打你了。

 

「欣悅，你再忍一忍，等你去大學她就不會管你了。」

 

……

 

我想，那晚被丟進垃圾桶裡的不隻是玩偶，還有父愛。

 

那母愛呢？

 

李雪梅對我，有母愛嗎？

 

如果那是為了我好，如果那是愛。

 

那她的愛為什麼像是湿了水的厚棉袄，沉重且不保暖。

 

曾經有好多次我站上了天臺，想把這件厚棉袄丟掉。

 

可最終，我還是舍不得丟掉，我想著，萬一哪天它能為我抵御一點風寒呢？

 

過了好久我才終於明白，這件湿了水的棉袄，才是我全部苦難的來源。

 

李雪梅，更不可能愛我。

 

我抬手，擦掉臉上的眼淚，繼續播放做菜視頻。

 

7

 

晚上 8 點，李雪梅下了晚自習回到了家。

 

她剛在飯桌上坐下，我就開始絮叨：

 

「我 5 點半就下班了，都是為了等你，這個點才吃飯。

 

「你下次月考要好好考，不然你怎麼對得起我的付出？」

 

李雪梅「啪」地一下就將筷子丟到了桌上。

 

「我什麼時候讓你等我了？

 

「讀了一天書累S了，回來還要聽你絮叨，你不知道自己先吃啊！」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所以你也覺得這些話聽著讓人很難受是吧？

 

「你也覺得讀一天的書累S了是吧？」

 

李雪梅好像是意識到自己情緒上頭中了我的計，連忙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沒覺得。上課挺輕松的。」

 

「是嗎？」

 

我伸手拉過她的書包，將課堂和課後的作業全都拿了出來。

 

「能不能吃完飯再……」她話說到一半停住了。

 

我動作頓了一下，看向她。

 

李雪梅氣得嘴角都在抽搐，連忙找補：

 

「拿得好，作業就該在吃飯的時候布置。」

 

我一邊給李雪梅布置額外的作業，一邊跟她說我明天要出差的事情。

 

「公司就安排你一個人去出差？」李雪梅追問。

 

我沒敢說黃淑怡，模模糊糊地說了句：

 

「還有一個你的同事，叫什麼我忘記了，主要是她出差，我去幫她打下手。」

 

李雪梅思考了一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

 

「白組長是吧？她之前是說過這個月有項目，讓我到時候和她一起出差。

 

「白組長那項目很簡單，她也不會讓你做什麼事情，你聽她安排，不要露餡了。」

 

我連忙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是，是的。」

 

隨後將早已準備好的錢遞給她：「這裡是 200 塊錢，這兩天你自己在外面吃。」

 

李雪梅拿過錢，冷哼一聲：

 

「還真把自己當『媽』了。

 

「我看王甜甜一點都不認真，今天每節課下課就去找同學講話，上課也沒怎麼認真聽講，中午午休還敢休息。

 

「下次月考我肯定能超過王甜甜，到時候我看你還有什麼借口，你就是以前沒把心思放在學習上！」

 

我沒說話，隻是在心中冷笑。

 

王甜甜何止是今天一天是這樣的狀態，王甜甜從小到大都是這樣。

 

早就反駁過無數次了，沒必要再跟李雪梅多說什麼。

 

坐等她被打臉就是了。

 

8

 

出差的地方就在鄰省，飛機 1 個小時就到了。

 

黃淑怡跟我屬於上下級關系，我們本應該分別住一個房間的。

 

但由於酒店系統的失誤，導致我們的房間已經被其他人入住了，現在隻剩下一個雙人床的套房。

 

黃淑怡看了我一眼，對前臺說道：「那就退掉吧，我們換個酒店住。」

 

「不用，」我連忙制止，看向黃淑怡，「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就住一個房間吧？」

 

黃淑怡眼底有些疑惑，但還是答應了。

 

……

 

書桌前，黃淑怡發了兩個文檔給我。

 

「項目臨時有變，甲方修改了條款，你幫我根據新的條款補充一下合同。」

 

一個大大的問號在我腦海中浮了出來。

 

我開始緊急搜索記憶，按照模板一條一條地對照合同進行校對。

 

但哪怕有外掛，新手總是不會那麼熟練。

 

更何況李雪梅好歹讀過書，我可是從來沒上過班。

 

就在我緊張之際，黃淑怡湊了過來：「不用管之前的，直接把新的補充進去就行。」

 

我的手指在筆記本電腦鍵盤上停住，餘光感受到黃淑怡一直在等我下一步的操作。

 

此時有種老師上一秒才講完題，我大聲回答會了，下一秒卻寫不出來的窘迫感。

 

「嗯？沒聽明白嗎？」黃淑怡又問了一遍。

 

「我……」我感覺到自己的嘴唇都在發抖，「我想先看看這個合同。」

 

「這個合同我已經校對過了，你擬一條新的加上去就行了，修改一下格式與排版就行了。」

 

「加……加新的……好，我想想，我想想怎麼加……」

 

……

 

兩三分鍾後。

 

「我……我不會。」

 

在巨大的精神壓力下，我直接攤牌了。

 

「你不會？」

 

黃淑怡有些疑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我走來。

 

「你怎麼會不會？」

 

黃淑怡站起身的這一瞬間，我好像出現幻覺了。

 

我看見李雪梅朝我走來，左手捏著圖釘，右手揚著巴掌，生氣地問我那幾道題為什麼不會寫。

 

這一刻我害怕極了，連忙抱頭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別打我，媽媽別打我，我肯定能學會！

 

「我下次考試不會再寫錯了，你別打我好不好？我下次肯定會超過王甜甜的！

 

我聲嘶力竭地吼著，生怕李雪梅的巴掌打到我的臉上，或是那長長的圖釘釘進我的手指裡。

 

「王甜甜？」

 

黃淑怡的聲音突然將我驚醒。

 

我抬起頭來，看向她那張疑惑不解的臉。

 

原來不是李雪梅，我長舒了一口氣。

 

黃淑怡皺眉，表情有點嚴肅：「李雪梅，你精神沒問題吧？

 

「需不需要我送你去醫院看看？」

 

我連忙讓自己冷靜下來。

 

剛想開口跟黃淑怡解釋，她卻向後撤了一步，警惕性十足地看向我：

 

「我跟李雪梅認識二十幾年了，你不是她，她不是這樣的。

 

「你像是……她的女兒，陳欣悅。」

 

這麼快就被發現了嗎？

 

我垂下頭，深深嘆了一口氣，問道：

 

「你昨天說『如果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我們一定還會是很好的朋友』，那件事是什麼事，能告訴我嗎？」

 

「你先告訴我你是誰，我再告訴你當年的事情。」

 

我苦笑一聲，抬起頭：

 

「是的，我是陳欣悅。

 

「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和我媽李雪梅互相交換了人生。

 

「我成了她，她成了我。

 

「事實就是這樣，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信息量有些過載，黃淑怡沉默了好久才開口：

 

「二十年前，剛進公司不久時，你媽李雪梅有一個提前轉正的機會。

 

「上級承諾她，隻要下一個項目順利完成，就讓她提前一個月轉正。

 

「同期進公司的實習生裡，我和她是玩得最好的朋友，她自然是把這個好消息第一時間就分享給了我。

 

「但，一個星期後，公布了負責這個項目的人員名單，裡面沒有你媽的名字。

 

「卻有我的名字。」

 

我喉頭滾動了一下，看向黃淑怡：

 

「所以是你搶了她的轉正的名額？」

 

「不是的！我沒有！」黃淑怡有些激動。

 

她眼中瞬間噙滿淚光：

 

「你果然是她的女兒，和她一樣連解釋都不聽就給我定下罪名。」

 

意識到自己先入為主，我連忙跟黃淑怡道歉。

 

黃淑怡平復了下情緒：「當時我第一時間去跟上級了解了情況，他們說本來定下的人選就是我，那天本是要通知我，卻誤叫成了李雪梅。

 

「我去跟李雪梅解釋，她卻好像認定了我就是強盜，搶走了她的轉正名額。

 

「後來我找過她很多次，她都不理我，有新的好項目缺人我邀請她一起，也都被她拒絕了。

 

「從那天開始，我們之間，在她心裡，變成了仇人。」

 

原來就是這麼一件事情，讓我這 18 年過得如此痛苦。

 

我覺得有點可笑，卻又笑不出聲來，反而眼淚一滴又一滴地從眼角落了出來。

 

黃淑怡見我哭了，有點慌張：「欣悅，你怎麼了？

 

「你知道嗎？從那天開始，你就成了李雪梅的暗中較勁的對象。

 

「你買個名牌包，她就馬上刷信用卡也要拿下一個比你更貴的包。

 

「你嫁了人買了房，她就立刻和我爸結婚，並把房子買在了你家對門。

 

「但無論如何，你好像就是過得比她好。

 

「她太想要贏你一次了，所以後來，你生了王甜甜，她生了我。

 

「她心想，她贏不了你，她的女兒一定要贏了你的女兒。

 

「可是你的女兒，和你一樣是天賦異稟的聰明人。

 

「18 年了，我一次都沒有考過她。

 

「這 18 年來，我 24 小時都在學習，我退步 1 分就要被扇耳光，重復做錯 1 道題就要被圖釘釘手指。」

 

黃淑怡僵在原地，眼中滿是震驚。

 

「欣悅，我隻知道你媽媽的確在跟我比較，但不知道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你說她扇你耳光，用圖釘釘你手指？她真的這樣對待你嗎？」

 

黃淑怡在我面前蹲下，有些心疼地替我擦眼淚。

 

我抬眼，緊緊抓住黃淑怡的手：「王甜甜哭的時候，你就是這樣做的，對吧？

 

「你會替她擦眼淚，會安慰她對吧？

 

「一個正常的媽媽，應該是你這樣的對吧？

 

「而不是一個又一個巴掌往女兒臉上扇，對吧？」

 

我的話好像戳中了黃淑怡的心，她緊緊地將我擁進懷裡，整個人用力到發顫。

 

我抬起手，回抱她。

 

原來這就是媽媽的懷抱，王甜甜擁有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