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與愁

第2章

「是。」


 


教習嬤嬤在一旁幫腔:「大小姐不愧是東宮儲妃,宅心仁厚,二小姐,您該跪下磕頭謝恩才是。」


 


徐熙抬起腳,我趴在她面前:「謝姐姐恩賞,我一定靜思己過。」


 


新晉狀元,會是韓琦嗎?


 


我有好好聽你的話,忍住,你還會來帶我走嗎?


 


9


 


我沒想到來祠堂接我的是我爹。


 


他的手高高揚起,但又似乎想到了什麼,抬起腳重重踹了我小腹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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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禮數的東西,不知道今天有人上門相看嗎?來這裡讓祖宗笑話你!還不快跟上!」


 


我爬起來衝他行了個禮:「女兒知錯。」


 


爹將我帶出祠堂,讓下人替我收拾了一下。


 


他換上了那副慈父面龐,拉起我的手一路走到正堂。


 


「小女頑劣,聽下人傳話,羞得不敢出來見客,讓侯爺久等了。」


 


「徐相太客氣了,若是小兒有幸得令媛賞識,以後就是一家人了。」


 


「宓兒,來,為父為你引見,這位就是武安侯,叫聲趙伯父。」


 


「徐宓見過趙伯父,伯父萬安。」


 


武安侯捋了捋長須,笑著從身後拉出一個人:「好好好,徐家雙姝名不虛傳。


 


「這是犬子趙延,第一次來徐府,久聞貴府園林錦繡,不知犬子是否有幸入園一觀?」


 


「宓兒,你帶趙公子去園裡轉轉。」


 


「公子請隨我來。」


 


趙延羞紅了臉,衝我拱手:「有勞徐二姑娘。」


 


「混小子,忘了你徐伯父還在這裡嗎!」武安侯拍了拍趙延的頭,可眼裡都是笑意。


 


「哈哈哈,不妨事,不妨事,人之常情嘛。」


 


我引著趙延在府裡隨意走著,他低著頭,可掩不住面上兩團紅雲。


 


我一邊走一邊跟他說著各處安置的來歷,得到的隻有他輕不可聞的幾聲嗯。


 


「前面不遠是曾祖父親手設計的丹心亭,先帝親自題匾,公子若是累了,可隨我去亭中小坐。」


 


「不累,不累。」趙延像是說錯了話,又抓了抓頭發,「都依二姑娘。」


 


他的憨厚讓我有些熟悉,可淚隻能在心裡流。


 


我笑著將他引到亭中坐下,自己倚著欄杆看著湖水。


 


趙延在偷看我第七次之後,鼓足了勇氣,起身衝我行禮。


 


「徐二姑娘,我叫趙延,是武安侯庶子,今年十九,今歲新榜,被陛下點了狀元。


 


「昨日,昨日隨母親參……參加二姑娘的及笄宴,對二姑娘一……一見傾心,還請二姑娘……」


 


他又抓了抓頭發:「請二姑娘憐惜。」


 


我忍不住捂嘴笑了起來,趙延竟看痴了,傻傻地陪著笑。


 


沒所謂了,至少他看起來,比鎮南王世子要好得多。


 


我的意見也不重要,等我帶著趙延回到正堂時,爹已經同武安侯交換了信物。


 


送他們父子離開之後,爹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肩。


 


「去賬房支一些針線布匹,你姐姐大婚之後,你就要出嫁,這些日子都在自己院裡好好繡嫁衣。」


 


他頓了頓,似是憐惜,又像是恩賞:「就不必再去你姐姐院裡了,知道了嗎?」


 


我行禮退下,看來這個趙延,還真挺不錯。


 


隻是我不去就山,山也不會放過我。


 


徐熙將教習嬤嬤派到我院裡,說是教導我婚禮禮儀。


 


不過是再挑些我的錯處,將我的名聲弄得更壞一些。


 


可來請期下聘禮的武安侯夫人毫不在乎。


 


趙延又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庶子甘願娶一個名聲差的庶女做正妻,她高興還來不及。


 


更何況,還同徐家結上了姻親。


 


她拉著我的手,將趙延的書信遞到我手裡,還輕輕拍了拍,囑咐我多跟趙延來往。


 


我笑著應下。能短暫地從徐府逃離,是我的奢求。


 


10


 


趙延約我乞巧節看燈會。


 


這還是我這輩子第二次出徐府。


 


趙延小心地同我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護著我隨著人流在街上逛著。


 


華燈初上,萬家燈火,原來徐府之外的世界,真的很美。


 


「徐二姑娘,你可有喜歡的去處?」


 


我搖了搖頭,是有想去的地方,可現在去不得。


 


趙延很喜歡抓頭發:「我也甚少出來逛京城,不如我們就隨著人群走吧。」


 


他好像真的不熟悉怎麼同女兒家約會,不過我好像也沒同人約會過。


 


趙延看著身旁經過的女子手裡拿著什麼就會買來遞到我手上。


 


很快我手裡就塞滿了糖葫蘆、小糖人……都是些甜甜的小玩意。


 


趙延懷裡就更多了,花燈、簪子、胭脂還有一束花,他捧著一堆盒子,還要護著我不被人群衝撞到。


 


「我們找個地方歇一歇吧。」


 


出了人群,我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汗,他的臉上迅速浮起兩片紅暈,呆呆地站著。


 


「徐二姑娘,你……你真好。」


 


他又像想起了什麼,將懷裡的東西一股腦放在地上:「二姑娘,你等等我,我馬上回來。」


 


我蹲在一旁,看著遠處的人群。


 


忽然在那一排攤位中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我連忙跑了過去。


 


「韓管事!」


 


「二小姐。」


 


手又用力在袖裡的蓮花簪上捏了捏:「他……他還好嗎?」


 


「已經能下地了,多謝二小姐關懷。」


 


「那就好。」我點點頭,又衝他彎下腰,「對不起。」


 


「二小姐,我也算是看著您長大的,您的苦和難我都是看在眼裡的,哪會怪你。


 


「隻是希望二小姐以後順遂些,多走正路,多吃些甜的。」


 


韓管事遞過一塊甜糕來。


 


河畔的風,怎麼這樣酸澀!


 


我不舍得地將蓮花簪遞了過去:「謝謝管事。」


 


拿起甜糕,不再回頭。


 


11


 


我回到原地的時候,趙延正緊張地四處張望。


 


見我回來,他激動地拉住我的手:「可算回來了,嚇S我了。」


 


看清我臉上的淚痕,他又連忙松開:「是我孟浪了,我自幼練武,手勁大了些,可傷著姑娘了?」


 


我笑著抹了抹眼淚:「沒事,風迷了眼,公子剛剛匆匆離去,是做什麼?」


 


趙延松了口氣:「二姑娘隨我來。」


 


他招呼身旁的人一起抱起地上那堆玩意,走在前面為我引路。


 


趙延引著我到了一處高樓:「都說這裡看京中夜景最好,還好我不是全然忘了,姑娘來這邊看。」


 


一束束搖曳的光尾升入高空,陡然散開,點亮了整個夜空。


 


那光火那樣近,仿佛觸手可及。


 


那光火那樣短,隻是轉瞬即逝。


 


「二姑娘,可還喜歡?」


 


「公子有心了。」


 


「在下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公子直說就是。」


 


「姑娘明明就站在我面前,可我總覺得姑娘像是離我很遠;


 


「就像姑娘總是笑著的,可那笑也隻在面上。私以為姑娘這樣的人,不該這樣。」


 


我怔愣地看他。


 


「我所說過的,對姑娘一見鍾情絕非虛言。我也真心想著,能有機會看到姑娘真心地笑一回。」


 


又一處煙火在空中盛放。


 


趙延雙眸凝神,光輝熠熠,我竟點了點頭。


 


像撲火的飛蛾,那光火再致命,也擋不住對溫暖的渴求。


 


12


 


那日之後,我又有了新的盼頭。


 


趙延不時會有書信來。


 


他同我講他讀書的感悟,講他練武的細節。


 


講每日路上見到的風景,講嘗過的美味食物。


 


講我沒見過的自由世界,講我沒經歷過的人間溫暖。


 


我才知道他最大的夢想是做一個徵戰沙場的將軍,提筆獻國策,上馬安四方。


 


我才知道他最大的渴望是同我做一對恩愛夫妻,遊遍人間風月,攜手直至白頭。


 


從未有人如此真切熱烈地同我分享過他的人生。


 


我暢遊在他描繪的畫卷裡,想著我們的未來。


 


快樂的、悲傷的、痛苦的、幸福的,都將是我們一起經歷的。


 


隻恨時間太慢,不能早早同你成一個家。


 


隻恨時間太快,不能完整地同你訴盡衷腸。


 


13


 


那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後。


 


趙延邀請我去侯府在京郊的莊子泡溫泉。


 


我坐在鋪滿毛皮的馬車裡。


 


趙延騎著馬跟在車外。


 


一身玄色大氅,發間身上不像京中公子那般佩著重重飾品,隻簡單地梳了個高馬尾,腰間系著一柄劍。


 


衝著我的方向傻笑。


 


幹淨得就像路邊的積雪。


 


忽地馭馬疾馳,馬尾隨著風飄揚。


 


回來的時候懷裡緊緊護著一支梅,羞澀地遞到窗前:「很香的,配你。」


 


我叫停馬車,將頭探出窗外:「能否請公子為我簪花?」


 


他顫著手輕輕將枝頭最美的一朵折下,珍而重之地插到我頭上。


 


可一陣風起,吹起了路旁的積雪,打在我與他的身上,那朵梅花也掉在地上。


 


他萬分懊惱。


 


「我再去尋一枝來。」


 


「不用了,」我看著他發間的雪,「這樣也算我們一起白頭了,不是嗎?」


 


他痴痴呆立原地,良久,他抓了抓頭:「宓兒,我終於讓你笑了。」


 


我緊握著剩下的梅花躲回車裡。


 


馬兒輕啼,我們繼續往前走。


 


14


 


到了莊子上,趙延將我從車上背下,踩著厚厚的積雪進到屋裡。


 


轉身就尋了把掃帚,開始清理路上的積雪。


 


可我卻想著,可惜,這樣就不能趴在他背上看他紅紅的耳朵了。


 


到了夜裡,我們隔著一道木牆,坐在溫泉裡聊著天。


 


「宓兒,你喜歡這裡嗎?」


 


「喜歡啊。」


 


木牆後的聲音頓了頓,我倚過去喚他:「趙延?」


 


「我在,隻是有件事,我在想怎麼同你說。」


 


「什麼事?」我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我們的婚期,可能要延後了。」


 


「為什麼!」


 


「南疆有戰事,陛下前日叫父親進宮問了話,言語裡是想讓我們家選一個人做先鋒,父親和母親想讓我去。」


 


「你答應了?可不可以不要去?」


 


他又沉默了,良久,他的聲音才又響起:「若非我中了這個狀元,父親是絕不肯替我上門求親的。


 


「宓兒,我不能拒絕,這都是命。」


 


溫泉氤氲的水汽迷了我的眼,又是命!


 


我是庶女,就合該受徐熙的磋磨,趙延是庶子,就合該替兄長上戰場!


 


「父親同我說,隻要我願意,他可以多給些聘禮,也同意我成親後分家,我這次立了功,他也可以替我為你求個诰命。


 


「這座莊子也劃給我了,我不在京中,你可以隨時過來,不用在家裡拘著。


 


「我替你尋了個丫鬟,父親還分了不少鋪子和田產給我,你有需要的,都可以找她。」


 


趙延在斷斷續續地說著,我能想到他定是又急著抓頭,想要安撫我。


 


「你知道的,我從小就想做個大將軍。


 


「但是後來兄長接了父親的差,做了少將軍,我就隻能去讀書。


 


「現在我又有機會了,宓兒。」


 


我突然覺得眼前的木牆這樣礙眼,它怎麼能就這樣橫亙在我們中間!


 


「趙延……你一定要完完整整地回來,什麼田產聘禮都不重要,什麼诰命財產也什麼都不是,如果你敢讓自己傷了,我一定不會原諒你,你知道嗎?」


 


「我答應你,宓兒,我答應你,我一定平安回來,我們還有一輩子要過呢。」


 


出徵的命令來得那樣急。


 


趙延護著我剛回京,就被人攔住往營中集合。


 


我急急從馬車上衝下來,本想去求一道平安符再把繡好的香囊送他。


 


現在隻能抽出他腰間的劍,割下一縷發:「帶著它,帶著它一起去。」


 


趙延替我攏好散落的頭發,將香囊塞到懷裡:「我不在京中,照顧好自己。」


 


馬兒為什麼要跑得那樣快?


 


我的那句平安,可傳到了他心裡?


 


那束高揚的馬尾終還是化成了個黑點,慢慢消失在我眼前。


 


15


 


「二小姐,公子是去建功立業,您該堅強一些,不要讓他擔心。」趙延為我選的丫鬟扶著我慢慢走回馬車。


 


「你說的對,他走得急,也不知行李備齊了沒有,小柔,我們去置辦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