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念

第1章

梁鶴霄十八歲成仙門第一金丹。

 

所有人都覺得他是修仙修傻了,竟在仙門大會上替我出頭,更答應與我結為道侶。

 

後來,他為救人被情魔所傷,要真心相愛之人獻祭方才能夠復原。

 

我毫不猶豫為他獻祭。

 

可真情柱上,屬於梁鶴霄的一側毫無回應。

 

所有人面面相覷。

 

我解除婚約,遨遊四海。

 

又聽說曾經辱罵嘲諷過我的四方仙門英才被人在外偷襲,生挖出了情根。

 

再重逢時,魔氣纏身的梁鶴霄小心護著身上蠕動著,好似肉芽的萬千染血情根,滿目痴狂:「阿念,你別不要我,你看,我的情根長出來了。」

 

屋內,小師妹聽見聲音說:「你是誰,不知道我師姐轉修無情道了嗎?」

 

1

 

「前輩,可是真情柱出錯?」

 

真情柱是失言道人從玄辰觀帶來的法寶,能夠檢測他人是否心存真心,一心一意。

 

這也是獻祭儀式上不可或缺的一步。

 

唯有真心相愛之人,方才可以為對方毫無保留地犧牲,如此,便可以突破情魔的鎖魂關邪術,以命換命。

 

就在剛剛,屬於我的一側,亮起了璀璨虹光,代表著心中對所愛之人情真意切,不會有假。

 

然而失言道人用術法將梁鶴霄的手放在真情柱上後。

 

靜待了會兒。

 

又等了會兒。

 

又沉默了會兒。

 

久到旁觀的抱月宗弟子從興奮到茫然,其他仙門來人也都疑惑不解。

 

縱然梁鶴霄現在昏迷,可真情柱是直面內心的法寶,怎麼也不該毫無反應。

 

似我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他們請失言道人再試試。

 

再三檢測過真情柱後,又重復了一遍剛才操作。

 

屬於梁鶴霄的那側,依舊暗淡無光。

 

真情柱無錯的話,那麼隻有一個可能。

 

他們面面相覷,看著我和梁鶴霄,或者說,看著我。

 

喉嚨好似被鉛塊卡住了一般,我收回手,沒有繼續求失言道人再次驗證。

 

失言道人隻是憐憫地看著我。

 

與此同時。

 

一直昏迷著的梁鶴霄忽然睜開了眼。

 

2

 

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松了口氣,笑著說:「鶴霄,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前輩為了你尋來了救治鎖魂關的辦法,可真情柱不知為何,探尋不到你對我的情誼,你說奇怪不奇怪。」

 

我沒有將救治他需要獻祭我自己這事告訴他。

 

他對我一心一意,我要是說了,他肯定不會同意。

 

隻是梁鶴霄天縱奇才,修為高深,學究天人,初初打量祭壇,很快就明白了這個祭壇啟動需要做些什麼。

 

四方縱橫無敵的情魔的鎖魂關邪術之所以難解,是因為修道之人道心清明,大多不沾情欲,談何真心相愛之人自願獻祭。

 

反之,隻要真心相愛之人願意以身獻祭,自可以助傷者衝破欲念藩籬。

 

也正是因此,曾經十分介意我和梁鶴霄,認為我不配做梁鶴霄道侶,耽誤他飛升大業的眾人連連慶幸。

 

這些時日,他們對我是和往日截然不同的敬重,捧著我,供著我,想要讓我不留遺憾地獻祭。

 

梁鶴霄沒有回答這個問題,沉默了會兒後和他師尊失言道人見禮,繼而如平常一般淡淡道:「走吧,回太白峰。」

 

我沒有動。

 

「鎖魂關是魔道詭術,不解開的話你會S,你總不能以為自己是天才就心存僥幸,萬一,萬一……」

 

換作平常我肯定不會這樣說,但這次不一樣。

 

旁的弟子震驚於梁鶴霄中了鎖魂關竟莫名清醒這事,隨即覺得我說得有理,附和起我的話。

 

梁鶴霄喚出他的飛劍乘雲,浩蕩劍氣劃過青冥,威勢無窮,很難讓人覺得他深陷鎖魂關之術。

 

一剎那,那些抱月弟子不說話了,崇敬地看著梁鶴霄。

 

十S無生之術竟然都無法影響到大師兄,這天下之大,又有何人可以比擬。

 

梁鶴霄再次看向我。

 

我搖搖頭,並沒有像從前一樣,梁鶴霄希望我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試著勸說:「鶴霄,你能不能試試真情柱,我、我想知道原因。」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緊接著,梁鶴霄將手放在了真情柱上。

 

從不出錯的靈寶又一次出現失誤。

 

醒來的梁鶴霄依舊無法將真情柱點亮。

 

這到底算是個什麼事。

 

我嗤笑了聲,想要大聲嘲諷一句這法寶誰煉制的,太沒水平,壓根無用。

 

可滿腔的嘲諷堆積過後,最終卻也隻有一句話沉悶悶地衝了出來。

 

「你說,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梁鶴霄依舊沒有解釋,仿佛對這一切都毫不在乎,漠不關心。

 

他從來都是那樣,除了修行,別的事情於他都不過是水中清波,風過無痕。

 

但他願意和我一起在太白峰包餃子。

 

他會為我月下舞劍。

 

他答應和我結為道侶。

 

那麼他更應該明白我此刻的不解與迷惘。

 

對我而言,不論是辯解還是輕描淡寫的一句法寶有問題,抑或簡單安撫一聲都行。

 

唯獨不應該是這樣,平靜到近乎無情的冷漠。

 

「你情緒不好,等平復好再回太白峰吧。」

 

他走下祭壇。

 

我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停下,偏過頭。

 

我問:「梁鶴霄,假如,中了鎖魂關的是我呢,如何?」

 

3

 

抱月宗弟子想要為他們崇拜的大師兄解圍,卻又明白說多錯多的道理。

 

梁鶴霄不是害怕面對問題的人,否則,他也不會明知道情魔非他能敵,依舊為了救人而被情魔所傷。

 

「我會救你。」

 

我心中瞬間升騰起一絲希望,梁鶴霄對我,又怎麼可能無情。

 

「可那時要是真情柱依舊毫無反應,無法獻祭救我呢?」

 

有弟子見梁鶴霄遲遲不答,忍不住提醒:「大師兄,先應下來,她想要的不過就是一個態度。」

 

是啊,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會有別的辦法。」梁鶴霄回。

 

眾人哗然,緊張地看著我。

 

梁鶴霄說得很平靜淡然,仿佛很有底氣。

 

誠然,他天資聰穎,仙門稱他謫仙,視他如玉,盼他重啟飛升路,可這個答案當真就那麼好嗎?

 

我拉著他袖子的手緊了緊,又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就這麼一句話,太白峰上的十年,前面就加上了「笑話」兩個字。

 

記憶中那些共同的美好回憶,好像全都變成了他寡淡的順從。

 

他不在乎這些,也無所謂和誰。

 

別人讓他包餃子,他也會板正地去剁餡。

 

別人讓他舞劍,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御劍。

 

別人讓他和自己結為道侶……

 

心肝在這一刻都顫了顫,因為這似乎並不是毫無可能。

 

眼見氣氛有些僵硬,抱月宗的三長老雲迦長老從旁回旋:「段小友,你對鶴霄一片赤誠,我們都看在眼裡,這回你能夠自願獻祭已經讓我們佩服不已了,鶴霄他奇遇無數,也許壓根沒有中鎖魂關,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雲迦想要將這事揭過,但我早就沒有了慶祝的心情。

 

「梁鶴霄,那你為什麼要和我在一起?」頭一回,我把這個埋藏了十年的問題說出了口。

 

梁鶴霄從不說假話,能回答的一定會回答。

 

之前我覺得他這樣很好,總不會哪天背著我偷偷金屋藏嬌。

 

卻沒想到真誠的傷人更加讓人絕望。

 

他看著我,也許明白我的確需要這個答案。

 

「你當時問了我,我認為不是不能接受。」

 

「僅此而已?無關情愛?」

 

梁鶴霄方才說他自小情根斷絕,無愛無根。

 

所有人又是一陣吸氣聲,雲迦長看了梁鶴霄一眼後拂袖輕嘆。

 

其實所有人心中從剛才起都藏著這句話,隻是沒人敢說,這下總算從梁鶴霄的口說出來了。

 

情根都沒了,又談何愛恨。

 

鎖魂關怎麼能困得住無情無愛之人,也難怪他不過昏迷幾日就恢復了。

 

原來如此。

 

果真如此。

 

「我知道了。

 

「梁鶴霄,解契吧。」

 

4

 

梁鶴霄微微蹙眉:「為什麼?」

 

我輕吐了口氣:「你說呢?」

 

梁鶴霄搖頭。

 

我斜睨了他一眼:「你變醜了,又不愛保養,我不喜歡,僅此而已。」

 

道侶之間,能結契,就能解契。

 

修行之人百年千年的情誼並不一定能夠堅持到最後。

 

當著眾人的面,我劃開手掌讓血液流出,念動解契咒術。

 

一個同心結的血紋自心口處隱約浮現跳動。

 

這枚同心結是天道贈予道侶的,是愛意象徵,也是贈予有情人的一道機緣,可以提升修為,也可以在危難之時,救對方一次。

 

「你陷入鎖魂關的夢魘之中,藥石無靈,我想過萬一沒有辦法,就用自己換取天道憐憫一次。

 

「不過這樣皆大歡喜的局面的確最好。」

 

沒頭沒尾地說了句後,我笑著看他:「這些話是不是聽起來很惡心?

 

「我就不讓你難受了,解契吧。」

 

梁鶴霄需要和我一起解契,向上天表明,山海永固,但情如流水,不如各生歡喜。

 

沒有人知道事情怎麼變成這樣,但也已經這樣了。

 

梁鶴霄遲遲未動。

 

我挑了挑眉:「解契需要一直催動精血,梁道友,我不是你這般謫仙,我隻是個普通的小修士,精血攏共也就這麼幾滴,你不解契,我就一直等著你,還是說,你認為與其解契,不如看著我精血枯竭而S?」

 

每停頓一剎那,我能感受到身體都在更加脆弱。

 

梁鶴霄揮手,同樣逼出了精血,分化出了那枚同心結。

 

它們同時跳出,又從對方那兒取回了自己的東西。

 

而後同心結裂開,冥冥中我和梁鶴霄的那道感應也徹底消散。

 

我滿心歡喜:「梁道友道心堅固,無情無義,瞞得我好苦,所幸事有回轉,十年虛度,對你我而言倒也浪費得起。段某在此祝道友早日飛升,得成大道,永不——再見。」

 

太白峰上十年共處。

 

本就是個錯誤。

 

5

 

喉嚨湧上一股腥甜,我強忍著咽了下去,頭也不回地離開。

 

許許多多的聲音出現,明裡暗裡嘲諷我當初竟是這樣攀附上了梁鶴霄,原以為一朝登天,不承想對方壓根沒有把我放在眼中。

 

什麼真心實意,不過隻是梁鶴霄的憐憫與無所謂。

 

反倒是往日最看不上我的抱月宗弟子仗義執言。

 

向來討厭我的沈容長劍出鞘,厲聲道:「誰敢多說一句,休怪我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