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抱琵琶半遮面

第2章

他五官依舊,隻是少年稚氣盡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穩重的氣質,眉宇間有流露出幾分陰骘凌厲,氣勢逼人。


雞腿卡在嘴裡,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趙鈺見到我的一刻,沉靜的眸子閃過驚訝,而後慢慢沉了下來。


 


他突然掐我腮幫子,好像捏著一個魚頭,左右細看,然後問:


 


「你娘呢?」


 


我眨了眨眼,遲鈍地想起,我在演「我女兒」,我硬著頭皮道:「S了。」


 


掐在下巴的五指突然收緊。


 


趙鈺沒再問話,隻是沉沉地盯著我,看不出喜怒。


 


琳琅上前,眉開眼笑:「王爺,唐姑娘琵琶彈得極好,青出於藍,不如讓她彈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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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擠眉弄眼,得多收點錢!


 


琳琅回了個眼色,表示收到。


 


趙鈺放開了我,嘴角彎了彎。


 


隻見他鉤鉤手指,侍衛心領神會,上前放下一個箱子,打開全是金元寶。


 


琳琅被黃金閃瞎了眼。


 


趙鈺轉身發話:「來人,把人帶走。」


 


啊?


 


6


 


進王府後,我一直擔心,趙鈺會不會半夜把我掐S。


 


畢竟以他睚眦必報的性格,「唐瑩」對他來說是最大的屈辱史。


 


有道是母債女還,我頂著一張跟「唐瑩」一模一樣的臉,會不會很刺激他啊?


 


而且把我帶到王府是要幹什麼?


 


我膽戰心驚,但趙鈺留下的兩個侍衛後就走了,沒再過來見我。


 


他們見我草木皆兵,好言安慰:


 


「姑娘放心,我們主子是個好人,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好人?我瞧著一點都不像。


 


王府守衛森嚴,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我百無聊賴,吃完雞腿就到處瞎逛,也沒人攔我。


 


「王爺吩咐了,姑娘想去哪兒都行。」


 


府裡的奴僕都是年老的大叔大嬸,眼瞎的,缺胳膊短腿的,都沉迷低頭幹活,從不多話。


 


我想起賣油老翁說的話,這些人,不會是趙鈺搞殘的吧?


 


我不敢跟他們套近乎,晃悠去了廚房。


 


廚娘說:「王爺說了,姑娘想吃什麼隨便吩咐。」


 


我這個人沒什麼大志,唯一喜歡就是吃,特別是雞腿。


 


廚娘便換著花樣給我做各種口味的雞腿,我頭一次發現,原來雞腿還有這麼多種吃法。


 


雞腿吃完,我良心就開始痛。


 


等趙鈺下了朝,我抱起琵琶敲響了他的書房。


 


「進來。」


 


趙鈺眼下有些疲憊,見我進來,睜了睜眼,似笑非笑問:「你來做什麼?」


 


我斟酌了一下字眼:


 


「你是我新東家,我別的不會,琵琶彈得還行,你要不要聽?」


 


他淡淡「嗯」了一下,閉上了眼。


 


我調了幾個音,便輕輕彈了起來,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到趙鈺臉上。


 


他閉著眼,我才敢光明正大看他。


 


一心二用,想起以前的事來。


 


我在六皇子府那幾年,我和趙鈺其實過得並不好。


 


他因為出身,一直被皇室視為恥辱。


 


太子不僅明裡暗裡使絆子,皇帝不聞不問,放任自流。


 


上位者是這個態度,其他人就更肆無忌憚,以給趙鈺添堵為樂。


 


我出門會被人扔石頭,買東西會被商販為難,沽個酒都要被人調戲取鬧,這些我從來不跟趙鈺講。


 


他們都是被人授意,通過為難我給他添堵而已。


 


我隻是被刁難,但趙鈺面對的是不斷的明槍暗箭,有些還堂而皇之地潛進府裡S他。


 


那段時間,他不敢閉眼睡覺,眼睛熬得通紅。


 


我收拾了床鋪到他外間守著:


 


「你睡,我幫你看著。


 


「誰要敢進來S你,先問過我手裡的琵琶!」


 


趙鈺點頭:「好主意。」


 


下一刻又發飆:「要SS一雙是嗎?」


 


我沒理他,自顧自地盤起腿。


 


長夜漫漫有點無聊,我抱著琵琶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彈起了催眠曲。


 


好不容易哄睡了……自己。


 


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大床上。


 


趙鈺的床。


 


十幾歲的少年,床鋪還有股淡淡的奶香味。


 


他還諷刺我:「雞腿少吃點,看你都重成什麼樣,兩個人都拖不動。」


 


「你怎麼不搖醒我?」


 


趙鈺撇了撇嘴,不說話,他又熬了一夜,眼下青黑,心情更加不爽,氣得脖子通紅。


 


我睡得飽飽的,又有精力折騰他讀書、寫字、跑步。


 


7


 


時隔多年,我再次從他的床上醒來。


 


我習慣性地吸了吸鼻子,現在床鋪沒有奶香味,除了一股檀香,隱約還有一陣血腥味。


 


他受傷了嗎?


 


我扒拉了下亂糟糟的頭發,心情忐忑地抱著琵琶出門,在門口遇到我的侍衛小哥。


 


他說王爺心情好,要帶我去一個地方。


 


我眼前一亮:「好啊!等我啊!」


 


我除了吃,最喜歡就是玩了,城東的東湖晚櫻,秦淮的雕龍畫舫,盛夏的接天蓮葉,都是我愛看的。


 


我回房簡單梳洗了下,換上新衣裳,美美地踏出房門。


 


侍衛小哥將我上下打量了下,臉色變了變,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麼都沒說,本分地將我帶到……大牢。


 


誰家好人心情好會去大牢?


 


我實在低估了趙鈺這十六年的變化。


 


攝政王府有一個私人牢房,陰森潮湿,是趙鈺關押他S對頭的地方。


 


我戰戰兢兢地摸著牆壁前行。


 


牢房的盡頭,趙鈺悠闲地靠坐躺椅上,手中把玩著一根沾滿血跡的鞭子。


 


他是心情好像很好,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地敲著椅子扶手,好像是個調子。


 


我牙齒打顫:「王、王爺。」


 


他的面前,跪著一個血人,有點眼熟。


 


那人血肉模糊,四肢無力地攤在地上,身上交錯著一道道觸目驚心的鞭痕與淤青,沒S,正發出微弱的喘息,不知遭受了多久的折磨。


 


我瑟瑟地瞥了眼就不敢再看,不由得往趙鈺身後躲。


 


「唐瑩……」


 


昏暗中,鈺忽地低沉地呼喚,我猛地一驚,以為他認出我來,幾乎要脫口而出應了他。


 


隨後,他繼續道:「就是被他害的。」


 


誰?


 


害我?


 


我不是很明白,復又低頭看了看地上的男子,頓時驚駭不已,那是……


 


太子趙宣!


 


世人傳言他在奪嫡之爭中鬥贏了太子,但太子是S是活、行蹤如何,卻沒一個人說得清。


 


原來是被趙鈺關在了這裡。


 


他說當年皇子府裡,全部都是太子的眼線,包括芳姑姑。


 


芳姑姑騙我去京郊,後頭給太子報信,讓人半路截S我。


 


我沒有回去,他派了人去找,還驚動了附近大小衙門,府衙的人說,失蹤那麼久的人多半是遇害了。


 


太子路過皇子府,得意洋洋:


 


「一個賤籍女子,膽敢以皇子老師自居,有辱皇室聲譽,六弟不舍得動手,大哥幫你。


 


「隻是一個賤奴,S了就S了。」


 


太子連掩飾都懶得掩飾,對他來說,我隻是個蝼蟻。


 


誰能想到,趙鈺也有翻身的一天,將高高在上的太子踩在腳下。


 


趙鈺不高興,就來牢裡百般折磨,發泄怒火。


 


他高興,也來抽兩鞭助興。


 


陰暗的牢房裡。


 


趙鈺唇角微微勾起,皮笑肉不笑,透出一股陰冷刺骨、讓人不寒而慄的森然。


 


他看著太子,眼中狠意更甚:


 


「如果不是他,唐瑩不會回不來。


 


「一走就是十六年。」


 


說罷,他舉起手中血跡斑斑的鞭子,準備再抽一鞭,我心頭一緊,反射性地攔住他手:「別打了!」


 


趙鈺笑道:「走開,我今天高興。」


 


我抓住他的手,忽然有些心疼:


 


「不,你不高興。


 


「我說的。」


 


趙鈺那刻意上揚的唇角漸漸彎了下來,臉上一片冰冷。


 


「趙鈺,你折磨的是你自己。」


 


8


 


直到出了大牢,我還一直抓著他小臂,一是怕他又跑回去抽太子兩鞭。


 


二是我怕,畢竟太子的慘狀實在讓人印象深刻。


 


回到院子,眼前春光明媚,綠葉斑駁,我才舒了一口氣。


 


這才是人間氣息啊!


 


不過這人間氣息裡還有點別的氣味。


 


不是我錯覺。


 


我抱著的趙鈺的手臂,悄悄挨近了些,果然聞到一股鐵鏽腥味。


 


他手應該是受傷了,卻不聲不響地任我一路扯著。


 


我忙不迭放開手,他臉上閃過一絲失落,快得幾乎看不到:「嚇到你了?」


 


「沒有。」


 


這時,他視線落在我頭上,才注意到我特意打扮過。


 


他嘴角揚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心情大好,說帶我出去逛逛。


 


我:「別又是哪個大牢吧?」


 


他哈哈一笑。


 


今天剛好是燈會。


 


朱雀大街上遊人如織,熙熙攘攘,熱鬧非凡,一派人間煙火氣息。


 


但我覺得他已經錯過了逛燈會的最佳年歲,趙鈺現在是人人見了都瑟瑟發抖的攝政王。


 


小老百姓不認識他,但都被他生人莫近的冰冷氣質震懾,所到之處,人群都會主動避讓。


 


商販們怕他,但又忍不住喜歡他。


 


「這些都包起來。


 


「把最貴的拿來。


 


「錢不用找,賞你了。」


 


他說的都是商販們最愛聽的。


 


有這麼大方的客人,商販卯足了勁討好:


 


「老爺,對自家閨女真是好啊!」


 


「大小姐有福啊,再送你個花燈,祝小姐早日嫁得如意郎君。」


 


我忙去接:「謝謝!謝謝!客氣!客氣!」


 


趙鈺卻板著一張臉,臉色有點黑。


 


我心滿意足地收好花燈,「回去吧。」


 


趙鈺:「你不是喜歡嗎?再逛逛。」


 


我:「燈會每年都有,沒有你的手重要,不處理就廢了。」


 


他每日就是皇宮王府兩點一線,身邊多的是侍衛,怎麼受傷的,我大概也猜得出來。


 


侍衛說我好厲害。


 


說一句「不要打」,趙鈺就放過太子。


 


說一句「好好看大夫」,他就乖乖讓大夫處理傷口。


 


以前他們怎麼勸,隻要傷得不重,趙鈺都是自己囫囵處理。


 


「唐姑娘,你簡直都是我們的福星!」


 


之後,府裡的人好像打通任督二脈似的,隻要有什麼為難的事要稟告趙鈺的,都要請我轉達。


 


侍衛說一月二休有點頂不住,攝政王是工作狂,但他們不是。


 


我覺得很合理,晚飯的時候提了兩句:


 


「休息是為了更好地工作。」


 


「他們也挺辛苦的。」


 


他說:「可以。」


 


管家說府裡都是老人,沒年輕人幹活爽快,想買幾個奴僕丫鬟做事。


 


「我就覺得,如果有個小姑娘陪我聊聊天也挺好的。」


 


他還是那句:「可以。」


 


漸漸地,王府有了些人氣。


 


趙鈺上朝後,那些低頭幹活的大叔大嬸變得活潑起來,很快就跟我打成一片,樹蔭下嗑瓜聊天。


 


他們本質上也很八卦:


 


「唐姑娘你加加油,早日拿下王爺。


 


「別看王爺兇神惡煞,其實他心地善良,也很會疼人,嫁他不虧。」


 


有人用手肘捅我:


 


「我們都沒見過王爺對哪個姑娘那麼上心的。


 


「聽說你娘是王爺的先生?那你們門當戶對啊。」


 


我一陣無語,這話怪奇怪的。


 


9


 


王府裡的老人其實都很淳樸,聊起趙鈺來,像在聊自己孩子。


 


我抱著竹子,一點一點地削著,聽他們天馬行空地闲聊。


 


王伯瞎了一隻眼,說話時擠眉弄眼的。


 


他早年是王府侍衛,眼睛被刺客戳瞎,趙鈺沒嫌棄,繼續把他留在王府管事。


 


廚娘沈大娘的夫君早S,她一個人寡婦被婆家趕出門,在大街上撲到趙鈺轎下討吃的,趙鈺怒不可遏,把她擰回府中,眾人都以為他要酷刑整治,他隻是讓她去廚房燒柴。


 


他們感慨:


 


「王爺啊,隻是面冷心熱。」


 


我聽得入神,頻頻點頭,心裡暗暗贊同。


 


其實趙鈺還是沒變,從小就是嘴巴毒點,本質上還是一株根正苗紅的好苗子。


 


有些人經過朝夕跌宕,就面目全非。有些人走過萬水千山,還初心不改。


 


我津津有味地聽著,跟我錯肩而過的十六年,都在推杯換盞中一點點彌補起來。


 


我忽然有種想法,幹脆跟趙鈺挑明了我就是唐瑩。


 


但是……也不知道他信不信。


 


就在我猶豫的當頭,一陣急切的叫喊傳來:


 


「唐姑娘!」


 


另一人道:「王爺受傷了!」


 


我猛然一震,心中頓時慌作一團。


 


但是,我不是大夫,叫我其實也是沒用,我隻能幹巴巴地坐在床邊,看著大夫一點點給趙鈺清理創口,止血上藥。


 


大夫說傷他的利器有毒,毒入血液,說話語無倫次。


 


「阿瑩……」


 


他一直叫著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