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多少個輾轉難眠的夜晚，我的腦海裡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象著那些血腥的畫面。

我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各種和緝毒警有關的紀錄片以及相關資料。

 

我想知道他面臨的最殘酷的情況會是什麼，我想知道他們到底會付出些什麼。

 

鹿時臉上長了很多胡茬，下顎的疤痕也很明顯。

 

是刀傷還是槍傷，我不知道。

 

我也不忍開口問。

 

他坐在我對面，靜靜地看著我。

 

他說，他在邊境經常會看到我的海報，他的同事也會追我的電視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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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這次見完面之後應該會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聯系了。

 

他說，希望以後我有時間可以多去看望一下他的媽媽，她是我的粉絲。

 

他的話，像是在告別。

 

酸澀感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怔愣了許久。

 

半晌，我才終於抽出些許力氣，僵硬的微笑起來，說：“害，我們反正也沒有經常聯系，不就是和之前一樣可能大半個月都聯系不上你嘛，你都不用特地過來說這個。”

 

“上次我去看阿姨的時候，她還在說你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呢，我說你之前給我說過今年一定會回家過年的，阿姨可高興了，說要給你做最喜歡的糖醋魚。”

 

“今年過年我應該不會很忙的，或者我到時候推掉一些工作，我們一起回家吧.....”

 

“鹿時，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笑著笑著，眼淚卻掉了下來。

 

然後悲傷洶湧而至，我佯裝的樂觀頃刻間就被擊散。

 

鹿時垂下眼，不忍再看我的哭容。

 

他輕聲說：“麥邁，你現在真的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了，當年那個一下課就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地說要當大明星的小女孩，終於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他說：“我爸犧牲的那一天，我就發過誓，我會重啟他的警號，我會替他走完他未走完的路。”

 

“這條路上有無數人前僕後繼，我們的希望會一直延續下去，薪火相傳。”

 

好多話被哽在了嗓子裡。

 

鹿時，你能不能不要走。

 

你能不能抱抱我。

 

你能不能再和我拍一張合照。

 

......

 

無數的哀求和不舍，最終隻匯出了一句話。

 

“鹿時，我希望你好好的。”

 

那天，我在他身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看了好久好久。

 

感應燈隨著他的步伐一盞又一盞地亮起。

 

燈光打在他的背影上，他的前方是漫無邊際的黑暗。

 

他緩緩離去，最後身影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裡。

 

老天啊，如果能聽得見的話，我希望你保佑他。

 

無論讓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我不求別的，我隻求他平安。

 

9.

 

《千鈞》剛上映，熱度就爆了。

 

我在影片裡飾演的女主是警方潛藏在毒窩的線人，隱忍多年，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最終聯合警方將窩點一網打盡。

 

影片裡我看著同事一個個在我眼前倒下，最後與老戲骨演的反派對峙時爆發的情緒，讓觀眾直呼我已經進階成了演技派。

 

媒體採訪問我演完這個角色最想對緝毒警察說的話是什麼。

 

我回答：“我希望他們所有人都能夠平平安安！”

 

我已經將近一年沒有聯系上鹿時了，曾域和許翔志給我的回復也都是模稜兩可。

 

我沒再去打擾他們，畢竟這些機密肯定是不能給外人說。

 

當初我去試鏡《千鈞》時，也是帶有很大的私心。

 

我希望我有可以塑造緝毒警察人物形象的機會，哪怕隻是一個影片的角色。

 

至少在影片裡，我勉強算是鹿時的同行。

 

我可以感同身受他面對的局面，經歷的生離S別。

 

命運的安排有時候很奇怪，當初導演給的試鏡片段是當馬上要和心上人修成正果時，卻得知他馬上會成為一名緝毒警。

 

試鏡的同行有的哭到抽搐，有的哀嚎著質問，而我站在原地，任憑眼淚糊了滿臉，沒出一點聲音。

 

我仿佛回到了高考後那個暴雨的晚上，眼前是那個溫柔地替我擦去眼淚，說要替父親繼續守衛那片土地的少年。

 

我隱忍地哭了笑，笑了哭。

 

最後揚起嘴角，不舍地說：“那我希望你平安。”

 

試鏡通過後，導演問我為什麼會選擇那樣一種表演方式。

 

我說：“沒有挽留是為了大義，願他平安是為了自己的愛人。”

 

我憑借著這一角色獲得了影後的提名。

 

典禮上，我穿著高定禮服端正的坐在位置上。

 

燈光璀璨，群星相聚。

 

一個又一個的獎項頒發完畢。

 

最佳新人獎是祁舒宇，我和他的影視cp早已解綁，所以我隻是坐在那裡象徵性地鼓了鼓掌。

 

最佳導演獎是《千鈞》的總導演蔣世明，他在臺上感謝了電影的主創們，又單獨將我提了出來。

 

他說感謝我帶給他和觀眾們的驚喜，說我一定會大有作為。

 

攝像師適時地將鏡頭給到了我，我捂著領口，象徵性地彎了彎腰以示感激。

 

就在起身的瞬間，心裡莫名地有了一陣慌亂。

 

不安的情緒蔓延到了全身。

 

很快到了最佳女演員的獎項。

 

頒獎嘉賓是元唯。

 

鏡頭不斷地在我們幾個候選人身上來回切換，所有的懸念在屏幕上出現我的名字時，煙消雲散。

 

元唯站在臺上，帶著得體的笑容，大聲宣布：“最佳女演員的得主是——麥邁！”

 

與此同時，我的手機收到了一條消息。

 

我鬼使神差地點開看了，隨後大腦一陣眩暈。

 

感覺有什麼東西瞬間從我身體裡抽離。

 

鹿時......

 

犧牲了.....

 

那根時時刻刻繃緊了的弦，斷了。

 

渾身都開始顫慄了起來。

 

心髒一陣接一陣的絞痛，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下來。

 

大屏幕上還是給到我的鏡頭。

 

周圍的同行目光正聚集在我身上。

 

職業素養告訴我不能在這個場面上失態。

 

可是，鹿時不在了啊.....

 

他不在了啊.....

 

眼淚不自覺的滑落了出來，不斷地滾到臉上，落到胸口上。

 

我的情緒實在是太反常了，元唯也看出了我的不對勁，立刻圓場道：“這就是喜極而泣啊，麥邁，你再不上臺來，這個獎我可就不頒給你了喲~”

 

我不知道是如何走到臺上去的，隻是剛剛在我躊躇的時候，我好像聽到了鹿時的聲音。

 

“麥邁，恭喜啊。”

 

那聲音好像來自遠方，又好像來自我的記憶深處。

 

我望向臺下，睫毛上掛著的小淚珠讓我的視線裡充斥著很多小光圈。

 

四周昏暗一片，臺下的人忽然都消失不見，隻有鹿時坐在正中央。

 

一束光柱打在他身上，他手捧鮮花，緩緩向我走來。

 

他笑得還是那麼溫柔，他說：“恭喜啊大明星，要一直向前走啊。”

 

我想抓住他的手，可是我碰不到他。

 

鹿時，我求求你，別離開我。

 

不要走好不好.....

 

10.

 

元唯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

 

她在輕聲提醒我發表獲獎感言。

 

聚光燈下，每個人臉上都是得體的笑容。

 

鏡頭外面，無數的觀眾盼著他們喜歡的演員可以奪得桂冠。

 

一派祥和，滿是安寧。

 

鹿時，這盛世都是你們這群勇敢無畏的人帶給我們的啊。

 

國泰民安，是你們終身的夙願吧。

 

你們看得到吧。

 

我克制住無盡的悲傷，拿起了話筒。

 

“有人登上坦蕩星途，有人青山埋忠骨。惟願山河無恙，萬世安康。”

 

下臺後，我像是被抽幹氣力跌坐在了地上。

 

掩面痛哭。

 

哭到抽搐，哭到喘不上來氣。

 

太多情緒在我體內積壓著，翻湧著。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去宣泄。

 

不甘，不舍，不願相信.....

 

不是說了要好好的嗎？

 

鹿時犧牲的時候是不是很痛啊。

 

他有沒有被很殘忍地折磨過？

 

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個說要替父親繼續守衛那片土地的少年，也犧牲在了那條路上。

 

我無法得知關於鹿時犧牲的一切。

 

甚至沒有身份可以去參加鹿時的追悼大會。

 

我腦海裡不斷地腦補著他犧牲時的場面。

 

血腥的，殘忍的，以及鹿時那蒼白的臉。

 

我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隻要一閉上眼，眼前都是鹿時。

 

到後來，我隻能依賴藥物助眠，可效果並不是很明顯。

 

周姐見我狀態實在是差到了極點，她幫我推掉了很多通告，給我放了一周的假。

 

那幾天，我坐飛機從京市飛往西南，又從西南飛回去。

 

反反復復。

 

雲層之上，應該會離鹿時近一點吧。

 

他的靈魂一定會繼續守護著這片土地。

 

這條路線，我走了好多次。

 

每次都是去找鹿時。

 

之前是，現在也是。

 

我早已哭不出來了，每次都會在西南機場裡坐上好久。

 

幾年前，這裡不時也會出現鹿時的身影。

 

這樣，我們算不算是相遇和重逢呢。

 

11.

 

我去拜訪鹿時母親時，她正坐在沙發上織圍巾。

 

她的記憶大部分時候都很恍惚。

 

這一次，在她的記憶裡，鹿時正在上高中。

 

見到我時，阿姨依舊很高興。

 

她不停地誇獎我在電影裡的傑出表現，說我最後開槍的動作真的很帥。

 

說到這裡時，阿姨的眼神突然落寞了下來。

 

她說：“也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毒販拿槍S害警察的場面時，心髒總是會莫名地抽痛。”

 

我沒有說話，垂眼看著沙發上那半條還沒有織完的灰色圍巾。

 

高中時，鹿時也有這樣一條。

 

他說那是他爸爸最喜歡的款式，後來他爸爸犧牲了，他就戴上了那條圍巾。

 

他戴上了爸爸戴過的圍巾，走上了爸爸沒走完的路。

 

她的丈夫和兒子，都犧牲在了那裡。

 

忘卻那些悲痛，應該是上天給這位英雄女性的恩賜吧。

 

阿姨有些八卦地問我和祁舒宇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說都是炒作的罷了。

 

她滿臉失望：“啊，我還以為你們是真的呢，我還磕了你們好久。”

 

說完，阿姨又一臉好奇地問：“那你的理想型到底是什麼樣的呀。”

 

阿姨的話讓我一時語塞。

 

那些和鹿時有關的記憶再一次不受控制地跑了出來。

 

思念和不舍像絲線一樣纏滿了我的心髒。

 

我抬頭，視線裡是阿姨擺在客廳的鹿時的成長照。

 

照片裡的他稚氣未脫，眼神裡卻帶著一股凜然。

 

我開口，聲音有些顫：“理想型嗎？大概就像是您兒子那樣吧......”

 

阿姨卻被我的話逗笑了，“哎呀，我們家的鹿時還沒有成年呢，要是鹿時和你差不多大的話，我真是巴不得有你這樣的兒媳婦呢！”

 

“是嗎，”我低下頭，無奈地擠出一抹笑容：“那真的是.....好遺憾吶。”

 

阿姨突然想起來什麼事情，抬腳朝臥室裡走去。

 

出來時，她手裡抱著一個大紙箱子。

 

“前段時間啊，有人將這個紙箱子送了過來，說是我家鹿時的東西，我放在那裡給忘了拆了。”

 

阿姨拿小刀熟練地劃開膠布，打開了那個紙箱，將裡面的東西一件件地揀了出來。

 

筆記本，臺燈，衣物還有我代言的全系列的產品。

 

我一直以為，我應該是再也哭不出來了。

 

可是眼淚還是不斷的往下滾。

 

他說不會騙我，他說我代言什麼他就會買什麼。

 

他都記在心上，他都做到了。

 

可是你這個混蛋，不是說過要好好的嗎，不是說過要回來嗎！

 

為什麼你再也不回來了啊！

 

我拿起那本筆記本，手抖個不停。

 

顫顫巍巍地打開，上面卻隻寫著一行字。

 

在第一頁。

 

“我希望她綻放出萬丈星芒，我也會一路為祖國保駕護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