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歲那年，他被綁架。

高雲明明知道他危在旦夕，卻不思救援，隻想拿這件事挽回祝洵。

 

綁匪為了逼祝家拿錢，把他的雙腿一寸寸打斷。

 

如果不是祝洵及時趕來，他恐怕就S在了那間倉庫裡。

 

高雲的委曲求全、撒潑打滾沒有讓祝洵回頭，但是支離破碎的兒子讓他幡然醒悟了。

 

祝景明醒來的時候，被告知終生無法再站起來。

 

那時候，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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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景，你未來想做什麼？”

 

十八歲的少年受制於人，被要求無事不要出門丟人現眼，每天都困在黑暗狹小的房間裡。

 

他從來不去想未來的事，他不覺得那些未知的以後會有多美好。

 

和以前一樣，回答我的是天光。

 

“未來，那肯定是要當大明星！有好多好多喜歡我的粉絲。”

 

祝景明想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陷，就像天光，他瘋狂地希望所有都喜歡他、仰慕他。

 

我知道，不是天光自戀，而是祝景明內心想要很多很多愛。

 

他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人真正愛他。

 

“小景以後會開一家很大的公司，有很多很多員工，經常上金融雜志，是行業的翹楚。”

 

我說起這些的時候，還有些恍惚。

 

天光顯然不信，其他人也抱著懷疑的態度。

 

我開始描述細節，把我腦子裡知道的關於二十八歲的祝景明的一切都講出來給他們聽。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但總要做點什麼。

 

“你們說，未來我們會給公司取個什麼名字？”

 

天光對我話裡的未來產生了好奇，他已經開始規劃公司的名字了。

 

我正要開口，就聽見了兩個字。

 

“和光……”

 

這次說話的不是天光，是祝景明，他的聲音總是低低的，讓人聽了就覺得無端壓抑。

 

“十八歲的你和二十八歲的你想的一樣，就是叫和光。”

 

從前我也問過祝景明，和光是否有和光同塵之意，但他沒有回答我。

 

12

 

因為我對祝景明事業的透露，天光他們開始好奇我的來歷。

 

開始的時候他們確實以為我和他們一樣，都是祝景明的幻想。

 

但是漸漸的，他們也意識到了不對。

 

我自覺事無不可對人言，於是給他們講了我和二十八歲的祝景明的故事。

 

除了講那些舊事，我還把祝景明之前對我說過的話講給十八歲的他聽。

 

我能做的有限，隻能搜腸刮肚地給他灌一些心靈雞湯，希望對他有用。

 

“其實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草臺班子，每個人都有殘缺、都會犯錯，正是因為不完美的存在，才有了完美。”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愣了好久。

 

我突然問了一個問題，“如果二十八歲的時候，我真的穿進了小景的身體裡，你們會做什麼？”

 

“按照你說過的一樣，把所有事情都經歷一遍。”小空回答道。

 

聽到這個答案，我如遭雷劈。

 

我想到了祝景明說的那個時機，我想到了他最後的奇怪表現。

 

我是不是可以假設，二十八歲的祝景明，其實一直記得十八歲的事情。

 

他早知道我會來，也知道會出車禍。

 

但他沒有選擇改變，隻是陪著我把所有事情都經歷一遍。因為他不知道，稍作改動，會不會導致一切向著某個未知的方向發展。

 

我好像知道了一切，但和不知道也沒什麼區別。

 

故事像早就寫好了一樣，有條不紊地向前發展，就算其中的某個角色突然得知了真相，也無力做出改變。

 

我隻能接受一切。

 

接受我和二十八歲的祝景明之間隔著未知的時空規則，隔著十年的光陰。

 

我還沒來得及和他道別。

 

13

 

穿到十八歲祝景明身體裡的第七十二天，我突然有了某種預感。

 

我要離開了。

 

“小景，十年後你可能會遇到我，也可能不會。”

 

“但我想和你好好地道別。”

 

“再見，珍重。”

 

“你記得幫我轉告二十八歲的祝景明。”

 

“你以後要好好吃飯，不要總是忙工作。”

 

我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眼淚一直往下掉。

 

這次沒有天光，也沒有小空來接我的話頭，總是沉默的祝景明用指腹輕輕擦掉眼淚。

 

“和光的意思是……春和若光。”

 

我沒想到會是這個回答，我正要說話，就感覺自己的靈魂被拉出了他的身體。

 

我第一次清楚地看見他的樣子。

 

他坐在輪椅上，很消瘦，露出來的手腕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斷，整個人都很白，是不見天日、憔悴病態的蒼白。

 

頭發很長，遮住了他雋秀的眉眼，顯得有些陰鬱。

 

似乎是感覺到了我的離開，他的手下意識地在空中揮動了好幾下。

 

“小景……”

 

我的嘴唇動了動，忍不住叫了他一聲。

 

他忽然看向我在的位置，眼角滑落一點淚。

 

命運何其殘忍，十八歲的祝景明遇到了他生命中的那道光，然後慢慢長成了二十八歲的自己。他用十年時間等待一個不確定的重逢。

 

那時候，他望著身體裡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靈魂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二十八歲的祝景明因為少時的經歷，選擇去拯救那個焦躁、痛苦的靈魂；被他治愈的靈魂又回到過去，救贖了他自己。

 

他不知道到底那個時間點才是故事的開始，所以寧願一次次地承受離別，寧願讓自己的人生永遠停留在二十八歲，也要把我送回過去。

 

14

 

一覺醒來之後，我總感覺自己忘記了什麼。

 

但是和以前那種焦慮煩躁的狀態不一樣，我恢復了平和。

 

難道睡覺的作用真這麼大？

 

我有些疑惑，還有些空落落的。

 

但是繁忙的學業讓我無暇去細想那些不對勁，漸漸的，我回歸了正常的生活。

 

“春和，聽說去嶽陽樓背《嶽陽樓記》可以免門票哎。”室友說起了暑假旅行的事。

 

離開高中太久，那些課文的記憶早就模糊了。

 

其他室友來了興趣，當即你一句我一句地接了起來。

 

到我的時候，剛好輪到了那句“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

 

春和……景明……

 

室友是個衝浪達人，背到這裡的時候，她說起了網上的新梗。

 

“最近很流行那個艾特cp名的，春和，你以後的男朋友不會就叫景明吧？”

 

其他幾個人興致勃勃地討論起這個話題，我卻感覺記憶深處有什麼忽然松動了一下。

 

景明……小景？

 

或許我真的忘記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那天之後，我經常想起來自己有一個醜萌醜萌的手工陶瓷杯，但每次去找又沒有。

 

為了弄清楚一切，我決定去學校附近的陶藝店看看。

 

我走進去，正好看見有個人背對著我坐著。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地走到了他身邊。

 

如果是陌生人，一定會罵我神經病。

 

他轉過身，對著我笑了一下，“你好。”

 

我的眼淚唰的一下掉落下來，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哭，隻是突然覺得很委屈。

 

他拿出紙巾給我擦了擦眼淚，眉眼溫柔，“你好，我叫祝景明。”

 

我一直以為一見鍾情隻存在於故事裡，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成為主人公。

 

我們好像早就認識了，對彼此的很多習慣幾乎了若指掌。

 

我還笑著問過他，我們是不是有宿世的因緣。

 

那天祝景明把我抱在懷裡，溫柔地親吻我的發，他喟嘆：“是啊，和你重逢是我跪在佛前苦苦求了半生求來的。”

 

15

 

我以為那些隻是他的玩笑之語，直到很久之後，我做了一個夢，那些回憶向我展開。

 

醒來後，我忍不住緊緊抱住了祝景明，眼淚滴落，濡湿了他的睡衣。

 

“怎麼了？做噩夢了嗎？”他溫柔地替我拭去眼淚，眼神關切。

 

我瓮聲瓮氣道：“你不是說，再見的時候，讓我給你一個擁抱嗎？”

 

這句話像是一個暫停鍵，讓祝景明屏住了呼吸，心跳聲在寂靜的夜裡越發明顯。

 

他小心翼翼地捧著我的臉：“春和，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那十年，你苦不苦？”我握住他的手。

 

不用多說，他已經明白。

 

他重新擁抱我，笑意明朗：“不會，隻要一想到二十八歲的時候就能再見到你，我就覺得時間走得很快。”

 

假的，思念隻會讓同樣的時間變慢三倍。

 

但現在的他們很幸福，不必再把那些傷痕挖出來。

 

他不是害怕疼，隻是不想她難過。

 

十年裡，他把十八歲的祝景明一點點打碎重組，讓他變成二十八歲的樣子。

 

強行剜去身上那些傷疤，比受傷的時候還要疼。

 

那些丟不掉的陰鬱、偏執，就想方設法地關在心底，有時候，這些東西也會悄悄溜出來。

 

但是，隻要想到她在未來等自己，祝景明就生出了無上的勇氣。

 

他無數次向神明祈願，願意用一切交換重逢。

 

於是，當時空法則再次運轉，異世旅客將被遣送回去的時候，他拋下過往的一切，選擇冒險。

 

與心愛之人重逢的概率比太陽毀滅還要小。

 

他可能流失在時空亂流裡，也可能穿越到幾百年前，或者直接S去……有太多的意外了。

 

可是，哪怕隻有千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舍得放棄。

 

春和，就算我們隔著未知的時空規則和十年的光陰，我也會不顧一切地奔向你。

 

【黑匣子】

 

我的人生本為黑夜，隻是春和若光。

 

我願把所有偏執、痴愛全部埋藏。

 

隻求生生世世，長長久久。

 

——祝景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