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舟

第3章

真可笑啊,他在希冀什麼呢?

 

或許是這樣的對話讓他產生了熟悉的感覺?前世也有人問過我許雲舟和我的關系:「是朋友嗎?」

 

那時候我總會開開心心地說:「不是朋友!是未婚夫!」

 

但此刻我隻是淡淡地笑了笑。

 

「一個高中同學,算不上朋友。」我挽住狼狗的胳膊,「哎,過山車底下現在排隊的人變少了,咱們快去!」

 

就這樣,我拉著狼狗離開了。

 

許雲舟似乎獨自一個人,在那裡呆呆地站了很久。

 

9

 

那一天,我全程避著沈曉茉和許雲舟,遠遠地看到他們排哪個項目,我就立刻拉著狼狗躲開。

 

狼狗對此表示很理解:「他倆確實看著精神都不太正常的樣子,離遠點比較好。」

 

隻是我沒想到,跟狼狗分開,回宿舍的路上,我會再次遇到許雲舟。

 

他似乎早早就等在那裡。

 

方才下過一場雨,他似乎也沒有避,此刻頭發和衣服都是湿的,看上去分外狼狽。

 

我想要目不斜視地繞過,他卻急步上來,拉住了我。

 

「玩玩?」他低聲問,「你和那個男生,是玩玩的對吧?」

 

腦回路轉得太奇怪,我一時間愣了愣。

 

許雲舟卻似乎從我的反應中得到了答案,篤定地笑了。

 

「被我說中了?

 

「是你僱來的吧,多少錢一個小時?

 

「沈梓棠,果然,沒了我在你身邊,你這種錢多得沒處花的富家女,就迅速地走向糜爛。」

 

我簡直要氣笑了。

 

狼狗是長得帥了點,身材好了點。

 

但這也不是你把人家當陪玩的理由啊。

 

「謝謝,真心謝謝許同學對我的關心和批評,但我隻能說,沒了你在我身邊,我覺得這個世界特別美好。」我說,「還有事嗎?沒事我走了。」

 

我轉身離開,許雲舟卻上前一步,沒有讓我走的意思。

 

我終於不耐煩了。

 

「你在這膩膩歪歪,沈曉茉知道嗎?」我說,「你再攔著我,我給她打電話叫她帶你走。」

 

許雲舟看著我,目光黑沉沉的,良久,他嘆口氣。

 

「你果然是為了她,找了人氣我。」

 

我:「???」

 

許雲舟不顧我震驚的臉色,喃喃道:「我說了朋友圈沒必要發那麼多,她不聽,非要把我們今天去遊樂園的事發在朋友圈。」

 

「於是你看到後,就找了人,在同一天來這裡,想引起我的注意。」

 

許雲舟苦笑著,眸中情緒翻湧:「我不得不說,棠棠,你贏了。」

 

「你讓我意識到,或許我也很難忘了你。」

 

……

 

我衝向了許雲舟,張開了手臂。

 

許雲舟以為我聽到這句話後太過感動,想要情不自禁地抱住他,於是也下意識地抬起手。

 

然而下一秒,我就從他的身邊掠過,撲進了他身後路過的宿管阿姨懷裡。

 

「阿姨救命!!!」我嚶嚶嚶地控訴,「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變態騷擾我!」

 

10

 

宿管阿姨雷厲風行,查了許雲舟的學生證,發現他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之後,立刻集合自己的一群姐妹,麻利地把他押走了。

 

回來還安慰我:「同學別怕,這個變態的學生證我已經拍下來發到工作群裡了。如果他再來宿舍樓附近,我們會第一時間把他趕走。」

 

我大為感動,當場去給阿姨定制錦旗。

 

……

 

在那之後,我沒怎麼再見過許雲舟這個人,卻經常收到他寄來的東西。

 

有我高中時借他的耳機。

 

幫他抄的筆記。

 

集體舞時的領結。

 

不知道是不是想激起我的回憶。

 

我通通扔進了垃圾桶。

 

扔了快十樣之後,我碰到了沈曉茉。

 

她發現了。

 

站在昏暗的走廊裡,沈曉茉看著我,眼眶通紅,聲音如同泣血。

 

「你做了什麼?

 

「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啊?我已經為他S過一次了!他明明已經在我S後發現了他對我的愛意啊!」

 

我看著崩潰尖叫的沈曉茉,心裡生出了一股由衷的悲哀。

 

「沈曉茉,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

 

「他在你活著的時候,對你一點都不好,S了才開始愛你。

 

「這種愛,真的是愛嗎?」

 

沈曉茉如遭雷擊,呆呆地望著我。

 

我看著沈曉茉,她瘦了很多,眼眶裡全是血絲。

 

顯然,重來一世,她並沒能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追妻火葬場的套路裡,女主活著的時候,男主冷淡她,不在意她,對她不好。

 

而在她S後追悔莫及,發現最愛的還是她,瘋狂地報復所有害過她的人,然後殉情陪著她一起S。

 

可惜,這不是愛,這是愛的幻覺。

 

總有那麼些賤人,克制不住骨子裡的賤性,覺得失去的、永遠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你的S引發了許雲舟對你的愛,就如同巨大的煙花,乍一看的確勝過世間所有平凡和庸碌。

 

「可之後呢,拿什麼繼續給這朵煙花作燃料,才能讓它永遠綻放?煙花散去後,重新回歸平凡庸碌的日子,他就會再度變回之前的那個他。

 

「你以S為賭注,搏他愛你。

 

「那麼現在他不愛了,你要怎樣,再S一次?」

 

我轉身離開,沈曉茉在我身後失控地尖叫:

 

「你對我說這些,不就是想說,他真正愛的人是你嗎?」

 

我停下腳步,想要說點什麼。

 

但最終還是遺憾地搖了搖頭,快步離開了。

 

11

 

走到走廊盡頭,我遇到了匆匆趕來的許雲舟。

 

他的面色愧疚而又惶急。

 

「棠棠,沈曉茉來找你了嗎?她……她對你說什麼了?沒有欺負你吧?」

 

我看著許雲舟的臉。

 

不知為何,對於沈曉茉,我在厭惡之中仍然抱有一絲悲哀。

 

但對於許雲舟,我隻覺得靈魂都被燻之欲吐。

 

「我已經跟她分手了。」許雲舟懇切地說,「棠棠,我認清了自己的心,我隻是覺得她可憐,我真正喜歡的人是你。」

 

「你也喜歡我的,不是嗎?整整三年,我都看在眼裡。

 

「我被校外的混混欺負,是你塞了兩千塊錢給附近車行的老板,讓他幫忙盯著。

 

「高一那個班主任收了禮,把屬於我的獲獎名額給別人,是你寫了舉報信給校長。

 

「我籃球聯賽的時候受傷,你哭了好久,一直在醫院外面等。

 

「棠棠,做我女朋友,好嗎?

 

「我確信,我們一定會很幸福。」

 

在許雲舟殷切的目光中,我緩緩地笑了出來。

 

他以為這就是答應了,於是也由衷地笑起來。

 

可我開口的下一句話,就將他凍在了原地。

 

「幸福地為你家破人亡嗎,許雲舟?」

 

寂靜。

 

許雲舟顫抖起來。

 

「棠棠,你……」

 

我幽幽道:

 

「許雲舟,你剛剛說的這些,我能說出更多。

 

「你當初作為我爸的得意門生,進了醫院,結果第一次手術就遇見醫鬧,患者家屬持刀朝你衝過來的時候,是年近六十的父親拼S抱住他的腰,叫你快跑。

 

「你父親當年欠下高利貸,追債的一路鬧到我們的婚禮上來,是我媽媽幫你家把債務一次性清掉。她說她不求你日後發達顯貴,隻求你對我好,跟我建立一個幸福的小家。

 

「可你呢?你做了什麼呢?」

 

我看著臉色蒼白的許雲舟,諷刺地勾起唇角。

 

許雲舟顫抖著上前一步,又在發現我立刻後退之後,無措地站住了。

 

「我被騙了。」他低聲喃喃,「沈曉茉S後,我看到了她的日記,那一瞬間我很後悔,有一個人願意用生命愛我,把我視為唯一的救贖,我卻在她被欺負的這麼多年裡從沒幫過她,還和害她的兇手在一起了。」

 

「我太愧疚,所以想為她做點什麼。但是棠棠,即便在那時候我也沒舍得S你,在我的內心深處,愛的人始終是你。

 

「我真的錯了,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這一次我一定好好對你,好好孝順爸爸媽媽……」

 

「別叫爸媽,你不配。」我冷淡地後退,「許雲舟,這是我最後一次和你交談了。如果你再找我,我會報警。」

 

……

 

下了樓,陽光照在身上,我終於覺得溫暖了些許。

 

手機上是十幾個小狼狗的未接來電外加微信。

 

【寶寶今天想去吃什麼呀?

 

【寶寶不理我,默默等待中。

 

【寶寶在哪呀?

 

【靠,沈梓棠你去哪了別嚇我,你再這樣我要報警了!!】

 

我電話撥過去,輕松地笑。

 

「走吧,去吃烤肉。」

 

12

 

在那之後,許雲舟再也沒來找過我。

 

隻有沈曉茉給我寄過一封信。

 

信裡,她的口吻很得意。

 

她說,許雲舟已經知道前世今生的所有真相了。

 

他知道,她是用十年壽命,兌換了一次重生的機會,讓我們三個一起重生。

 

於是她跳樓而S,讓前世的許雲舟追妻火葬場,報復所有人,然後再追隨她來到這一世。

 

包括她之所以在高考的時候又鬧自S,讓許雲舟考砸,也是害怕許雲舟和我考上同一所大學,她想徹底分開我們。

 

……

 

【可是,即便他知道,我是這樣一個三流貨色,他還是愛我。】沈曉茉得意地寫,【他已經向我求婚了。】

 

【所以你看,煙花是會一直綻放的。】

 

13

 

在加州的陽光下,我對著這封信,久久沉默。

 

由於害怕許雲舟這種瘋批再對我和家人做出什麼不可控的事,所以我很早就想辦法建議爸媽把原址的房子賣了,換了住處。

 

所以沈曉茉這封寄往原址的信,在發出去一年後,才輾轉送到我手裡,被我讀到。

 

如果我早一點收到,或許能提醒她,許雲舟在知道了一切之後, 仍然向她求婚, 這或許並不是什麼好事,而是一個相當危險的信號。

 

可惜已經晚了。

 

沈曉茉S了。

 

許雲舟報復她的方式是如此地眼熟,他在和沈曉茉結婚後,對外說要一起去蜜月旅行。

 

但是根本沒有旅行, 沈曉茉被他囚禁在地下室, 受盡折磨。

 

最後由發現不對勁的物業報警, 但沈曉茉被救出後,還是在醫院搶救無效, 不幸身亡。

 

這樁S妻案轟動一時,兇手許雲舟被捕。

 

在獄中,他拒絕任何採訪,隻提出來見我。

 

……

 

最終, 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我見到了許雲舟。

 

他剃了平頭,胖了一點, 見到我時露出卑微的笑容。

 

「棠棠。」他拿起電話, 「我幫你報仇了。」

 

「是她阻礙了我們。

 

「如果不是她, 我們肯定還在幸福地生活。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了,但至少,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

 

我靜靜地看著這個瘋子。

 

「棠棠, 過不了多久,我就要被執行S刑了。

 

「可我心裡一點都不害怕。

 

「我覺得這是一次新的開始, 我S去, 再重生。

 

「重來一次, 我一定好好珍惜你,好好愛你。」

 

我拿著話筒, 半晌,輕聲道。

 

「我這次之所以會答應來見你,就是因為, 有人託我帶句話給你。」

 

我見到讓沈曉茉重生的人了。

 

許雲舟痛苦萬分,甚至表示終身不想再上手術臺。

 

「-這」男孩叫季昭,自稱追魂人, 女孩叫許小冉, 自稱溯洄人。

 

「他們讓我告訴你, 沈曉茉可以許願用十年陽壽換來重生一次,是因為她的確還有壽數。

 

「但是許雲舟,你沒有了。

 

「你的S刑執行會在城北刑場, 季昭說,那個地方因為處決了太多罪大惡極的S刑犯,所以S孽過重的所有亡魂都會被困在那裡, 不會有來生,即便有,也是進入畜生道。

 

「所以許雲舟,我們不會再見了。」

 

說完最後一句, 我放下電話。

 

許雲舟瘋了, 他咆哮,痛哭,絕望。

 

然而一切巨大的聲響都被厚厚的玻璃隔絕, 再也不能影響我半分。

 

14

 

是年九月。

 

許雲舟被執行S刑。

 

我的婚禮舉行。

 

爸爸媽媽將我的手放進狼狗——現在或許該稱呼他為我的丈夫了——手中。

 

他們說:「要幸福一生啊。」

 

我笑著,眼裡閃動著淚花。

 

這一次,一定會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