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與劍

第5章

李赫氣得滿臉通紅,正要反駁,王成站起身來說和:「二位莫要動怒,李兄說得也不無道理。隻是我想問一下諸位,除了黃老爺子,誰能有足夠的威信來做這個領頭人?若是有,請站出來,也好讓大家有個選擇。李兄?」


 


李赫不應,別過頭去。


 


王成笑了笑,看向眾人:「那大家的意思呢?」


 


「還能是誰,就黃老爺子了!」


 


陳虎雲粗聲粗氣,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本來搖擺不定的眾人也紛紛出言支持:


 


「對,沒錯,就推舉黃老爺子了。」


 


「黃老爺子大家都服,換別人我也不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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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老爺子的為人,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我認。」


 


……


 


我端起酒碗,低笑著喝了一口。


 


黃年滿臉笑容地站起身,正要開口,卻被衝進來的僕役打斷。


 


「老爺,有人闖門,小的們攔他不住。」


 


「廢物!」


 


黃年臉色陰沉地看向廳口不急不緩地走進來的身影。


 


他臉戴惡鬼面具,一身黑衣,雙手腕上戴著一副黑鐵镣銬。


 


行走間哗啦作響。


 


「『判官』陸……陸S!」


 


王成認出來者,聲音有些顫抖。


 


樹的影,人的命。


 


陸S十年裡用鮮血和S戮鑄就的「判官」之名,還不是這些人能夠承受得了的。


 


離得近的人早就如鴕鳥一般將頭埋下,更有不堪者直接嚇暈了過去。


 


陸S似無所覺,冰冷問道:


 


「三日前,『餘順』鏢局被滅門。經查,曾與你有仇隙。黃年,可是你所為?」


 


黃年打了個激靈,陰沉早已化為懼意,連聲道:「不是我!不是我!」


 


「可有人證?」


 


「有!有!陳虎雲,李赫,王成都可為人證,那日我們徹夜宴飲,不曾離開。」


 


見陸S目光掃過,三人趕忙連聲稱是。


 


陸S也不糾纏,對我點點頭。


 


我微舉酒碗示意,他轉身便離去。


 


眾人正暗自慶幸劫後餘生,餘霞飛突然冷笑出聲:


 


「呵呵,好一個京畿聯盟,好一個共同推舉,一場好戲啊。」


 


說罷,怒而離席。


 


我看著黃年鐵青的臉,幹了碗酒,憐惜自己少了位大客戶。


 


12 大暑


 


最近機緣巧合收了個徒弟。


 


即便如此熱的伏天,也免不了來回奔波授課。


 


臨近家門,便看到有位面如冠玉的青年負手立於柳樹蔭下,面帶微笑。


 


「小劍仙」李玉風。


 


他天賦高絕,自創「詩劍」劍法,在青年一輩已無敵手。


 


左手一柄「將進酒」,腰間掛著酒葫蘆,四方行腳,天涯浪跡。


 


他見我走進,便開口道:「大先生,今日我是前來賣劍的。」


 


我一愣,失笑道:「從來都是我賣劍給別人,頭一次聽說要賣劍給我的。怎麼,打算搶我『吞金噬銀』的名號?」


 


李玉風擺手笑道:「大先生就莫要打趣了,實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語氣略帶拒絕,微笑著說:「願聞其詳。」


 


他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我本有個意中人。


 


她愛詩文,我便苦心研學,


 


還根據詩文之意,自創劍法,更是將佩劍取名為『將進酒』;


 


她向往遠方之景,我便帶她尋東海之珊,南海之珠,昆侖之玉,崖山之木,


 


隻為博她一笑。


 


我們約定,北行返程之後便成親。」


 


「後來?」


 


「後來她嫁人了,名劍山莊的二公子。


 


成親那天,迎親隊伍車聲碌碌,蜿蜒三裡之長。


 


我失意之下,孤身去了河北道。


 


一路上,遇黑店便拆,路匪,賊人S了無數。


 


到後來,我身受重傷,還發起了高燒,迷迷糊糊地進了個廢棄的莊子,靠在土牆上等S。


 


然後,被人救了下來。」


 


我笑道:「也不知你這運氣算好還是不好。」


 


李玉風點點頭:


 


「是啊,活著不如意,S卻S不成。


 


救我的是個姑娘,瘦得風一吹就能飄走,隻是一雙大眼睛格外的明亮。


 


也不知她在這個荒無人煙的村莊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半夜她替我擦拭降溫的時候,我被餓醒了,肚子咕咕地叫。


 


她猶豫了一下,從懷裡掏出一張滿是齒痕的餅子,用力地掰開,分了我一半。


 


我清楚河北道的情況,也知道那是她最後的吃食,便問她為何要把保命的糧食分給我。


 


她說,爹爹被徵走了再無音信,娘親餓S了,弟弟也餓S了,臨S前把餅子留給了她。


 


她不想再有人在她面前餓S,如果餅子能救我一命,那就是弟弟一條命救了兩個人。


 


希望這些功德,能保佑她弟弟下輩子投生個好人家。


 


餅子帶著霉味,很硬,很噎人。


 


噎得我眼淚不停地流。」


 


我嘆了口氣。


 


他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角,微笑道:


 


「我把她帶了回來。


 


她身體已經慢慢養回來了,隻是總改不了往枕頭下藏幹糧的毛病。


 


我想開一間糧行,讓她一輩子都不愁糧食吃。


 


隻是我身無長物,隻好用這把劍找大先生拆借。」


 


我笑著問他:「我記得你曾說過:『家門百裡乃是犬守地,山高水長方為浪子鄉。』」


 


他搖搖頭:「我不想她再受任何波瀾。」


 


我沉吟了一下,說道:「劍拿回去,它不在小劍仙手裡,便配不上『將進酒』這個名字了。糧行的錢算我入股。」


 


李玉風拜別而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總會有人在你心房上留下一道劍痕;


 


也會有人在裡面開闢田地,靜待花香。


 


13 立秋


 


姜晏S了。


 


S於意圖謀反。


 


朝廷是這樣說的。


 


看著面前喝了一碗又一碗的龐一一,我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續酒的動作。


 


「一一,別喝了。」


 


龐一一茫然地抬起頭,許久才反應過來。


 


她推開我的手,笑著問道:「莫不是心疼酒水,我賠給你便是。」


 


我嘆了口氣:「你知道的,我不是這個意思。」


 


她點點頭:「我懂嘍,大先生一向是憐香惜玉的嘍。不過,我自己的事情,就不勞大先生費心嘍。」


 


說罷,搬起酒壇就要倒酒。


 


我這次沒有阻止,隻是輕聲說道:「如果你太難受,就哭出來吧。」


 


她面帶微笑說道:「哭?我為啥子要哭嘛?」


 


嘴上說得強硬,眼淚卻從眼角蜿蜒而下,順著臉頰不斷滴落在桌子上。


 


她喝了口酒,猛地吐出一口氣,開口說道:


 


「小滴時候哩,我老漢管我管得比較嚴厲,我總喜歡去姜叔叔家裡耍。


 


他非常寵我,還教我武功。


 


嬸嬸也把我當作她的幺兒。


 


姜叔叔常說:『一一,你要快點長大,長大嘍叔叔帶你看看更遠的風景。』


 


我問他,為何經常不在家。


 


他說,腳下的土地需要有人來守衛。


 


你說,這樣的人咋可能意圖謀反嘛?!咋可能嘛?!」


 


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沉聲道:「姜將軍確實未曾謀反。」


 


龐一一小嘴微張,急問:「你咋個會知道哩?」


 


「前天夜裡,姜將軍的護衛首領岑金雲偷偷來找我,曾和我有過長談。」


 


「哦?他來做啥子?」


 


「姜將軍在獄裡的時候,囑託他來找我結清軍械的錢款。」


 


「這麼說來,事有隱情?」


 


「那日,姜將軍率兵將蠻奴打出了關外,眼見敵方建制破敗,正待追擊。


 


監軍卻極力阻止,稱莫要冒進。


 


姜將軍派人將監軍軟禁了起來,出關追擊。


 


得勝歸來後,被手持聖旨的監軍綁下,押送回了京城。」


 


龐一一緊緊握拳,手指發白,恨聲道:「戰機稍縱即逝,就算有些許龃龉,監軍怎可如此行事?!大勝後S將,真乃千古奇聞。」


 


我搖了搖頭,猶豫了一下,說道:「據線報,監軍族弟常年在口外行商,做的便是蠻奴的生意。前些時日,他族弟有大筆金銀入賬,走的『晉北錢莊』的路子。」


 


龐一一猛地拍碎了酒壇,起身便要離開。


 


我趕緊攔住,俯身在她耳邊低聲說:


 


「我讓孫勝將姜將軍的小兒子用S囚偷換了出來,上下都已經打點好了,總算給姜將軍留下點血脈。


 


明日,岑金雲帶著孩子前往江南地。


 


他畢竟是戰將,不懂江湖路數,還需要你來收拾手尾,遮掩一二。」


 


龐一一呆呆地看了我一會,抱著我就開始哭泣,身子不住地顫抖。


 


我反抱著她,輕輕哼著蜀中民謠。


 


良久,她抬起頭來。


 


可能因為缺氧,臉頰有些嫣紅。


 


她輕聲道:「謝謝你,大哥哥。」


 


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沒有說話。


 


她咬了咬牙,低聲道:「我得到消息,過些時日,皇帝將要親徵。隻要躲過這陣風聲,應該就沒事了。」


 


我心頭一動,面色不變,點了點頭。


 


龐一一離開後,我仔細思慮了很久,然後起身出門。


 


想來寧王今日也無法安眠了。


 


14 處暑


 


日頭偏西的時候,有位老者來訪。


 


名器閣閣主陳放珠。


 


說起名器閣來,那可是不得了。


 


它把持著朝廷三成以上的珠寶生意,常年走動於王公貴胄的府邸,根本不做平民的買賣。


 


更有傳言說,宮裡面某位當紅的妃子每年都要在名器閣定制首飾。


 


我趕緊起身將這位大財主迎了進來,客氣地倒上茶水,笑著問道:「我說大早晨就聽見喜鵲叫呢,原來真是有喜事臨門啊。」


 


陳放珠並未答話,隻是長嘆一聲。


 


我這才注意到他一臉呆滯,像丟了魂一樣,整個人也顯得格外蒼老,再也沒了珠寶大賈的那股子精氣神。


 


斟酌一下,我開口問道:「老哥哥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嗎?」


 


他搖搖頭,一直緊緊抱著的包裹放在了桌子上,緩緩打開。


 


看著包裹裡面的劍,我心裡一沉,卻還是故作玩笑地打趣:


 


「這柄『斷邪』可是你當初求了很久我才答應打造的,莫非是你家小郎君想退貨?先說好,明月琉璃佩卻是不能還你,我已經送人了。」


 


誰知,陳放珠聽聞此言,還未等張口,淚水便直接流了出來。


 


「俠兒,俠兒已經S了……」


 


字字泣血,如老猿哀鳴。


 


我嘆息一聲,起身取了壇子陳釀,給他倒了一盞,便坐在椅子上看著門外的樟樹出神。


 


他緩許久,取過酒盞,一飲而盡後,說道:


 


「我老來得子,對他甚是寵愛。


 


他自小便不喜讀書,更不是經商的料子,獨獨對槍棒感興趣。


 


我便重金請來師父,教他武藝。


 


還厚著我這張老臉,求來了大先生親手打造的利劍。」


 


我點點頭:「我見過小郎君出手,很俊的功夫。」


 


陳放珠痛苦地搖搖頭:


 


「我寧願他隻學了三腳貓的把式,也好過現在陰陽兩相隔……


 


自他出師之後,便喜歡四處遊歷闖蕩。


 


我也希望他能多見見世面,沒有過多阻攔,隻是派了個好手暗中保護。


 


這些年來,雖說經了些波折,卻也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