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光

第3章

 


少年魔君似乎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人為他出頭,他一直處於震驚的狀態。


後來我背他,他的震驚又轉化為忸怩,好似這樣被人背也是不習慣的。


 


直到我表現出要生氣的樣子,他才乖乖爬上我後背。


 


別說還挺沉,他個頭比我還高,要不是我有仙力隻怕背不動。


 


待我背著他飛到山上的房子,要給他療傷時,他的忸怩再次出現。


 


我堅持脫掉他上衣治療,他的耳尖甚至有一絲幾不可察的淡緋。


 


堂堂未來的大魔頭竟然會害羞,搞得我的手貼在他身上療傷,好像是在對他上下其手,辣手摧花。


 


晚上我睡到他床榻上,他抱著枕被就要下去打地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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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攔他,他就說:「我下山買東西,我這般大的小郎都娶妻了。」


 


我呆住:「你想成親?」


 


他搖頭:「我是說夫妻才會睡一起。」


 


謝謝哦,我活了五百年,由一個小鬼來教我男女大防。


 


我拍拍床鋪逗他:「那你可以睡這裡,以後我是要嫁給你的。」


 


他抱著枕被就躺了上來,側著身子一直凝視著我。


 


我半夜醒來,仍見到他側躺著,目含柔情地看著我,竟是看了小半夜。


 


這小子,算了,反正這麼多年,也沒個人可以讓他挨這麼近觀察過,隨他去吧。


 


20


 


這幾日我尋思著少年魔君……從現在開始還是叫他玄離吧。


 


玄離身上那道貫穿的刀傷,未來的魔君身上就有這道刀疤。


 


看似我在改變他的命運,但是幾乎所有致命的傷口他仍然沒躲過。


 


那他身上的寒冰咒呢?如果有我進入幹涉,能避開嗎?


 


為防止修仙門再找上來,我又帶著玄離搬到一個世外桃源之地。


 


待一切收拾妥當,我告訴他我有性命攸關的事要去處理,再過數年便會來找他。


 


叫他好好修煉,做我的夫君,法力要夠強才行。


 


他依依不舍地點頭,眼圈都紅了。


 


現在想來,這次相遇他簡直對我百依百順,簡直讓人心都要化了。


 


我又何嘗不是難舍,但我在回溯晷中多待的每一刻對我的靈力都是巨大的損耗。


 


我嘆息一聲,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我召出回溯晷,進到玄離中寒冰咒的那一天。


 


21


 


修仙門四大門派的長老用法術將玄離束在半空,將天仙山的鎮山石寒冰玉封入他體內。


 


我想去阻止,半空中卻浮現出一層虛無的光影阻攔我前進,像一層透明的牆體,我穿不過也打不透。


 


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四大長老把寒冰玉封進他的靈脈中。


 


以後他不動靈力便受欺凌,他動用靈力便被寒冰咒侵蝕,何等歹毒!


 


我目眦盡裂,一次又一次甩出法力,法力卻被浮影一次次反彈到我身上。


 


似有感應般,玄離忽然抬頭與我遙遙相望。


 


他對我搖了搖頭,叫我不要再繼續,可我怎能袖手旁觀?


 


雙方都慘不忍睹,簡直是一個被虐一個自虐。


 


我幾近瘋狂,卻不停止手中的動作,靈力一次次打出,一次次擊回,我開始痛得冷汗淋漓。


 


瀕S的玄離忽然魔力暴發,他雙目赤紅,使用魔力掙脫束縛。


 


他重創四大長老,向我飛來。


 


再後來飛不動了,他跌跌撞撞地跑,跑不動就搖搖晃晃地挪。


 


快到我面前時,我身前的光影終於消散。


 


他站在那裡望著我,身上的玄色衣服的色澤更深了。


 


細看才知是袍子吸足了血,湿答答地往下淌著血水。


 


血珠吧嗒一聲砸在地上,開出朵朵血花。


 


他蒼白著臉,呢喃般地念了一句:「別哭,我沒事。」


 


我一摸臉,摸到一手的淚水,竟是哭得不自知。


 


我迅速跨步向他衝過去,就在我快到他跟前時,他的身體忽然向前傾斜。


 


我飛躍而去,及時伸出手擁住他。


 


他毫無保留地將整個身體的重量交託給我,沉甸甸的。


 


我努力支撐著抓穩他。


 


他的頭壓在我的肩膀上,眼睑合得嚴嚴實實的,一絲反應也無。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貼在我脖頸上的臉頰,是毫無溫意的冰涼。


 


這是失血過多,已呈低溫狀態。


 


在意識消散前,他忽地伸出手緊緊攥住我的手腕。


 


縱然陷入昏迷,卻是怎麼都掙脫不開。


 


22


 


燭火搖曳,玄離睡在榻上,臉色仍是蒼白。


 


我忽然有種蒼茫感,我終於知道我根本無法改變既定的命運。


 


回溯晷隻是回溯,縱然修改得了一些細枝末節,然而命運的齒輪終會沿著它既定的軌跡行走,根本不會為外力所停留。


 


也是,若回溯晷能扭轉乾坤,三界早已為爭奪它而S紅了眼。


 


原來他受過這般多的苦,那他要恨,也是應該的。


 


是我天真了,以為讓他遠離世間,便不會與修仙門派產生瓜葛。


 


殊不知他的妖魔血脈,再怎麼躲也改變不了被趕盡S絕的命運。


 


我梳著他的頭發,我說:「你想強大就強大,你想成魔就成魔吧,什麼都好,選一條能少吃些苦的路走吧,往後你想要做什麼,我都依你。」


 


他眼皮微動,慢慢睜開眼睛,他說:「什麼都行嗎?」


 


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


 


我順了順他額上的發絲,答:「自然。」


 


他說:「我想吻你。」


 


我無法拒絕病弱中的美人。


 


我傾身過去,輕柔地含住他的唇,似治愈,似憐愛,似心疼,似傾訴。不知何時起,驚覺時已是止也止不住地心動。


 


扣在我腦後的手越按越緊,在溫柔中傾入燎原的灼熱。


 


可當他意識到我正在將自身靈力傳給他時,他又慢慢松開了手臂。


 


他把我圈進懷裡,他說:「傻瓜。」


 


我說:「你和我睡在一個榻上。」


 


他說:「自然,你以後的夫君隻能是我。」


 


我說:「忽然好想喝酒。」


 


他說:「明日我便去給你買。」


 


我說:「以後你的寢宮要種上竹子,我們便可夜夜坐在竹林下喝酒賞月,秉燭夜談。」


 


他說:「好。」


 


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天南地北地聊著,最後依偎著沉沉睡去。


 


23


 


我睜開眼睛,面前是虛無的黑暗,目及之處黑得不見萬物。


 


這時微微的亮光向我飄來,我伸手握住,是我的回溯晷。


 


面前劃開一條裂隙,我走了進去,天地之貌猶如走馬觀花在我面前閃現。


 


我窺得天機。


 


當時大荒之地並不像如今這般一分為四。


 


那時除仙族、人族、妖族、魔族外,還有個神族。


 


大荒由神族青澤女君掌管,大荒原先也不是太平之地。


 


千萬年前大地初現,分出三界的同時,也分出了善與惡。


 


輕盈之氣為善,混濁之氣化成了惡。


 


惡念聚集,化出了兇魔屠昆,當年青澤女君將屠昆封印在大荒之下,身受重傷,落入妖王蒼吾掌管的妖界。


 


妖王傾盡妖力救活了女君。


 


本不該相遇的人卻是相遇,本不該相愛的人卻情難自禁。


 


好在那時世間對妖並不抵觸,兩人相濡以沫,十分恩愛。


 


五百年後,女君生下玄離之際,恰逢大荒地動。


 


屠昆衝破大荒的封印衝了出來。


 


妖王與屠昆殊S拼搏,為護妻兒周全,拼盡最後一絲靈力與屠昆同歸於盡。


 


屠昆身S,混濁之氣再次漫散而出,飄向大荒各處。


 


三界若被混濁之氣侵襲,眾生將陷入萬惡之淵。


 


大荒下封印盡毀,如今能封印住這混濁之氣的,便是擁有神族血脈與妖王靈脈的玄離了。


 


女君將混濁之氣封入玄離體內,將自己的神力化為封印封住這股魔氣。


 


一些零散的濁氣已然飄向人間,形成了貪、嗔、恨、欲的惡念。


 


女君已無力再追,她將最後的靈力拋向人間,以此為仙契,讓善去斬S惡。


 


女君目光悲愴地目送玄離飄向人間,她先為女君,後為母親。


 


蒼生與愛子,是她不得不衡量的選擇。


 


女君送走玄離後,抱著妖王坐化了。


 


24


 


零散的混沌之氣先一步到達人間,人有了善惡之念,有了高貴低賤之分。


 


後入人間的玄離因神脈和妖王的靈脈被封,靈力微弱,成了最卑微的半妖族。


 


所謂半妖,仙族痛恨,妖族當他是異類,他是三界中被排斥在邊緣線上的異族。


 


他的成長之路坎坎坷坷,備受欺凌,形單影隻。


 


唯遇到的一隻狐狸曾溫暖過他。


 


那時剛中寒冰咒的玄離拖著半S不活的身體走進密林,見林下倒著隻哀哀呻吟的小白狐。


 


玄離覺得小狐定是受了重傷,他想伸手去查看,又怕碰觸到小狐將它凍成冰塊。


 


終於在小狐一聲悽厲的哀叫聲中,玄離伸出手撫上了小狐的背。


 


奇跡的一幕發生了,小狐的叫聲停了,似乎沒有那麼痛了。


 


而玄離手掌上的寒冰化了。


 


玄離抱著小狐走進一個山洞查看它的傷勢,卻發現它身上並無傷痕。


 


一人一狐都筋疲力盡,依靠在一起睡著了。


 


兩日之後,玄離終於控制住了寒冰咒,而小狐一直處於休眠狀態。


 


玄離怕它S去,用薄弱的靈力滋養著它。


 


一個月後,一對狐狸尋到洞口,站在洞外用擔憂的眼神望著小狐。


 


玄離意識到它們是小狐的父母,他依依不舍,仍將小狐輕輕抱起,放到那對狐狸身旁。


 


那對狐狸似通人性,屈下身軀向他行了禮,而後叼著小狐離去。


 


我很清楚那隻小白狐就是我,那時的我還沒有化出心智。


 


在密林玩耍時誤食一株神力充沛的靈草,那是當年女君受傷時滴落凡間的神血所化。


 


吞進靈草的那一刻,一股龐大的神力忽然衝向我的靈脈。


 


全身如烈火焚身,痛苦不堪,差點被通身靈力灼燒而S。


 


我昏昏沉沉之際,有人化去我的疼痛。


 


一股清涼的靈力護著我在休眠中吸收了那股神力。


 


待我醒來之時,我父母坐在榻邊守著我,而我已經化出了仙身。


 


原來我與玄離的際遇,早已開始。


 


這也是為什麼,魔君來我靈丘山與父王商談不要幹涉他與修仙門的恩怨時,父王果斷地答應了。


 


當年我父母化出狐身,玄離不認識他們,他們卻是知道眼前的魔君正是當年救我的恩人。


 


他們不想與魔君對抗,又不能對修仙門見S不救,索性叫魔君把他們都抓起來。


 


父王又用靈識窺知我與魔君的因緣,便要魔君承諾,待愛女歸來,尋上魔宮,不能為難於她。


 


也便有了我尋上玄離對他動手動腳,他都百般隱忍的後續。


 


25


 


我從回溯晷中出來。


 


玄離寢宮前的院中竟栽了一片竹林, 林下鋪著軟毡,溫著美酒。


 


玄離坐在軟毡上, 目光平靜地看著我向他走去,我想問他怎知我今日會來。


 


可我想了想, 我向來神出鬼沒,在他的世界裡來回穿梭。


 


每次相遇, 於我是瞬間。於他, 是等待近百年才等來的一場重逢。


 


他怎知我今天會來?他不知道的!


 


不過是每日夜幕時, 他便坐在這酒爐旁,溫一壺不知何時會有人來執起杯子, 洗去一身風塵僕僕的美酒。


 


等待著一個不知何時會忽然出現的人。


 


所幸,今天他等來了,我不由得鼻間有了一絲酸楚。


 


我執起酒杯, 一飲而盡。


 


這些日子我也走累了, 我向玄離靠了過去, 玄離不聲不響, 張開雙臂將我納進懷裡。


 


他依然像順我毛發一般輕輕地撫著我的背。


 


我們一人一杯酒, 慢慢品著這愜意的夜色。


 


我從未料到喝醉的玄離竟會是這般安靜的樣子。


 


他的眼神變得迷離, 手指圈著酒杯,怔愣地看著我。


 


那是一種寧靜到靜止, 溫柔到異常的眼神,那簡直就是一種痴望。


 


眼眸中有火光在閃爍, 溫柔的、偏執的、克制的、狂熱的……糅合成一束縱然引來滔天洪水撲也撲不滅的痴守。


 


就像望著生命中最渴望的珍寶, 又生怕一點聲響把夢刺破了。


 


我嘆息一聲, 卻不得不驚醒他的小心翼翼。


 


我勾過他的脖子,傾身吻了上去,傾注我的憐惜,我的愛慕, 我想至S相隨地不舍不棄。


 


醒來吧,沒關系,你會發現白天與黑夜,現實與夢境,我都會在。


 


(正文完)


 


【番外】


 


我躺在屋檐上躲懶。


 


我現在雖然還是仙身,但是沒有什麼仙力。


 


我的神力,修仙者的仙力, 皆是當年女君散落人間的靈力,我把它們都收了回來。


 


我解開玄離體內的封印,玄離的神力和靈脈同時覺醒, 他將寒冰玉逼出體外, 再將魔氣封入其中。


 


傾盡我保存的女君靈力, 還有玄離的神力,我們將寒冰玉內的魔氣盡數毀之。


 


魔氣於世間已不復存在。


 


魔君路過洞口,當我是受傷的野狐,將我藏進懷中帶走。


 


「(不」讓人又眼饞又妒忌。


 


我嘆息一聲。


 


「夫人可是在煩惱修煉之事。」一道含笑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


 


我掀起眼皮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明知故問。


 


他將我抱進懷中, 向寢宮飛去:「夫人何必苦惱,我的自然也是夫人的,夫人與為夫一起修煉, 為夫將靈力傳授給你便是。」


 


竟能將色心說得這般堂而皇之,在下佩服。


 


不過,倒也不是不可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