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純餓那年，我媽做精神小妹養我。

 

她搖一天花手，隻為了讓我吃上一頓飽飯。

 

後來她終於爆火，搖出一堆庫裡南碎片。

 

1

 

從有記憶起，我每天都在外面撿垃圾。

 

五歲那年，我家住的小縣城終於開了第一家 KFC。

 

住我家樓下的小胖奶奶特疼他，每周給他買上好大一包，炸雞味和薯條味順著樓道飄上來，簡直要香掉腦袋。

 

我第一次就是拿垃圾堆裡撿到的奧特曼，跟小胖換了半隻炸雞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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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雞翅又香又脆，還有點麻麻辣辣的。

 

那天晚上我媽偷偷給我塞過來一小半饅頭的時候，我忍著口水，把饅頭藏到了枕頭底下。

 

夜裡餓得反酸水時，我就撕一點點饅頭皮含在嘴裡，把它想象成滋滋啦啦在冒油的炸雞。

 

夢裡天馬行空，天上下的是炸雞，地上長的是炸雞，我咯咯噠著看向鏡子。

 

發現自己也變成了炸雞。

 

然後我就被饞醒了。

 

可第二次再想換的時候，小胖學聰明了，他說上次我撿的奧特曼又舊又爛，根本不配換他的 KFC。

 

如果想換，得拿點有用的來換。

 

「啥算有用的？」

 

我SS盯著他手裡的紙袋，無法控制地瘋狂分泌口水。

 

「煙卡！」

 

他肥墩墩的臉頰上，肉都在打著顫。

 

「我還缺張利群的，想吃 KFC，就拿利群的煙卡來換。」

 

那天晚上我媽從醫院回來，我爸不知因為什麼又和她大吵一架。

 

我爸罵我媽是生不出兒子的老母豬。

 

我媽捂著臉哀哀地哭。

 

奶奶在廚房裡做飯。

 

高壓鍋發出滋滋的聲響。

 

醬豬蹄的味道彌漫整個房間。

 

而此刻，我爸抽剩下的半盒利群，就大剌剌地丟在餐桌上。

 

我心裡想，我隻要煙盒，隻是要煙盒而已。

 

我爸每周都要抽三四盒利群，我隻要這半盒煙的煙盒，他一定不會打我的，對吧？

 

可惜。

 

那天我媽再一次做試管失敗。

 

我爸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SS他親兒子的敵人。

 

我的手剛碰到煙盒的瞬間，整個人就被他甩飛出去，餐盤砸在我身上，濃油醬赤的豬蹄此刻化身滾燙的烙鐵，燃起巨大又疼痛的爆響。

 

「媽的小賤人！

 

「不學好，學會偷老子煙了是吧！」

 

我怔怔地坐在地上，看著那個如同惡鬼猛獸一樣猙獰的男人。

 

很難相信，這樣的人，居然是我的親生父親。

 

他又一巴掌狠狠甩在我臉上。

 

嗡鳴聲瞬間掩蓋了一切聲音。

 

我看著他的嘴唇一動一動。

 

卻忽然什麼也聽不到了。

 

聽不到也好，豬肘子的香氣漸漸沁入鼻腔，掩蓋了所有疼痛。

 

我伸出食指，沾了一點點醬汁送進嘴裡。

 

滿足地閉起眼睛。

 

也因此，我沒聽到我媽震耳欲聾的號啕，和她瞬間與我爸撕扯在一起的身影。

 

2

 

半年後，我爸出軌，我媽被離婚。

 

這時候她一百五十斤，臉色蠟黃，發量稀疏，幾乎每天都被我奶譏諷是生不出兒子的絕種老母豬。

 

我爸一家都挺缺德的。

 

把我媽撵走時隻給了一千塊錢，和兩件穿了好多年都透光的羽絨服。

 

我媽就是在那年冬天，帶著薄薄一沓紙幣，一隻小背包，和餓得滿眼泛綠光的我，離開了那個家。

 

人最窮的時候，好像諸事都不順遂。

 

我媽說要帶我去投奔外婆，可外婆住在小舅舅家，在我印象裡一向慈愛和善的外婆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小舅媽連推帶搡，把我們娘倆撵出來。

 

他們家真暖和啊！導致我被推出門的瞬間，身上就爆發了一片雞皮疙瘩。

 

小表妹躲在小舅舅背後，問他為什麼不能收留我們。

 

我當時被推倒在地，腦袋裡一片空白，目光卻落在盯著小舅舅家門口的那袋廚餘垃圾上。

 

透明垃圾袋裡，有吃剩的 KFC 包裝袋，想到裡面有可能還殘留著一點點雞骨頭和炸雞碎屑，我眼睛又綠了起來。

 

我媽在一旁哭著喊：「我不求你們收留我，但你們收留布布吧！等我找到工作，就……」

 

她話還沒說完，小舅媽的表情已然變得猙獰又古怪。

 

小表妹在一邊軟軟地問：「爸爸，布布姐姐是流浪漢嗎？怎麼連我們家昨天的剩飯都吃得津津有味？」

 

我滿足地瘋狂吞咽嘴裡那點炸雞碎屑，不由自主發出好大一聲喟嘆。

 

餓啊！

 

我是真的餓。

 

在我爸家的時候，我奶一天隻給我吃一頓飯，美其名曰小女娃沒必要吃什麼好東西，餓不S就得了。

 

我媽倒是吃得好，因為我奶一門心思讓她給我爸再生個兒子。

 

一開始我媽還能在背地裡偷偷藏下點剩飯喂給我，後來我爸出軌，找小三，鬧離婚，就連我媽也吃不上飽飯了。

 

我們娘倆就一起餓著。

 

餓得從兩眼無神，到現在滿眼綠光。

 

那點碎屑，我嚼了好幾十下，然後意猶未盡地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表情裡，又從垃圾袋裡掏出個被擠扁的 KFC 桶。

 

我剛剛偷偷確認過了。

 

這裡面還有隻沒吃的雞翅膀，完完整整的，連牙印都沒有。

 

「麻麻。」我瘋狂吞咽口水。

 

「你吃這個。」我用五歲孩子最強大的意志力把盒子塞到我媽手裡。

 

「這個沒被人咬過。」我拼盡全力，扭過頭去，拒絕去聞從那個盒子裡滲出來的肉香味兒。

 

該S。

 

等我長大了，這 KFC 我一定吃一桶捐一桶！

 

可我沒想到。

 

下一秒，我媽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威武雄壯的身體爆發出比待宰年豬還要巨大的聲響。

 

眼淚更是像呲水槍一樣噴了出來。

 

3

 

那天我媽衝進小舅舅家裡搶了把菜刀。

 

她眼裡的綠光驟然變成了紅光。

 

把瘦小枯幹的我往外婆懷裡一塞，也不顧小舅舅的阻攔和我的哭喊，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頭也不回地朝我爸家走去。

 

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我爸出軌的懷孕小三上門，差點被我媽提著把菜刀兇神惡煞討錢的架勢嚇流產。

 

我媽一把將菜刀劈在沙發上，表情猙獰得嚇人，要求和我爸重新清算。

 

總之就一句話。

 

離婚可以，一千塊不夠。

 

大約真的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豁出命去的架勢真唬住了我爸一家，逼得我奶耷拉著臉又交出兩萬多塊錢。

 

「再多真沒有了！」

 

我媽就又匆匆帶著兩萬塊錢，腳步生風似的回到了小舅舅家，把菜刀往地上一丟，抱起我就走了。

 

我嘴裡還有小舅舅偷偷塞給我的酸菜餃子。

 

豬油味兒混著小麥面粉，那股子香氣簡直要把我天靈蓋掀翻。

 

我有點羞澀地單手抱著我媽的脖子，把餃子從嘴裡摳出來，遞給我媽。

 

「媽，酸菜餡的，好吃。」

 

我媽眼眶頓時又紅了。

 

她帶著我去了個家常菜館，點了一斤的酸菜餃子，比我臉還大的盤子，就那麼水靈靈地推到我面前。

 

熱氣蒸得人眼睛發酸。

 

「吃！」

 

我舍不得。

 

我媽白我一眼，拿起餃子就往我嘴裡塞。

 

「媽將來一定不讓你餓肚子，吃！吃飽！」

 

那年我媽二十七歲，是個沒有丁點兒工作經驗的大專生。

 

離異帶娃沒有工作經驗，除了做一些薪水微薄的保姆、保潔以外，她找不到任何一個足以將我好好養大成人的工作。

 

走投無路時，她在招聘網站看到一則廣告。

 

某小主播直播間，招募打雜助理。

 

月薪五千，不論學歷，吃苦耐勞。

 

這個薪水，瞬間在一眾一千五百塊的工作裡脫穎而出。

 

她去面試時，我就等在辦公室門外。

 

一個穿著黑色皮衣黑色緊腿褲的小姐姐從我身邊走過，身上香味兒濃得我直打噴嚏。

 

見我狼狽，她哈哈一笑，在我旁邊坐下。

 

「小孩，你家長呢？」

 

她額頭上開了個二郎神一樣的眼睛，此刻三隻眼睛一齊盯著我不放。

 

我滿臉驚恐，不敢說話。

 

「你餓不餓，姐姐這有零食，你叫聲漂亮姐姐，我就請你吃魔芋爽哦！」

 

我拼命搖頭。

 

不敢管女二郎神叫姐姐。

 

更不知道魔芋爽是什麼。

 

這時有人推門從辦公室裡出來。

 

那人走得好快，高跟鞋踩得噔噔響。

 

邊走還邊打電話說：「你們瘋了嗎？什麼人都叫我來面試？那女的臉上都有黃褐斑了，胖得和頭豬一樣！面完她我能好幾天吃不下飯！」

 

又過了會兒，我媽也出來了。

 

她臉色有些不好，可見到我時還是扯起一抹笑。

 

我第一次反應這樣快，騰地站起來，轉身，一把拉上那個女二郎神的手，夾嗓子。

 

「漂亮姐姐～」

 

「你缺助理嗎～」

 

4

 

我媽就是這麼當上女二郎神，哦不，葉小潔的助理的。

 

籤完合同，我才知道葉小潔不是普通人。

 

上播時，她會換上漂漂亮亮的連衣裙，畫個白開水妝，根據大哥的要求在直播間裡跳跳舞唱唱歌。

 

可下了播……

 

她就直接套上有點掉屑屑的黑皮衣，穿上小腳褲老爹鞋，貼上花臂紋身貼，再在腦門上畫上第三隻眼。

 

她打趣問我：

 

「等布布長大了，要不要也加入我們啊？」

 

那一刻，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

 

我媽拎著一大堆直播器材從後面走過，笑眯眯地說：

 

「她還小呢！等將來長大成人了，願意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在葉小潔這工作了一個月，我媽瘦了不少，連肚子上的贅肉都小了一圈。

 

但和每天從早工作到晚還啥也不吃的葉小潔比起來，她還是看著要大了不止兩個尺碼。

 

特別，特別有安全感。

 

「等媽媽拿了第一個月工資，咱娘倆請你小潔姐姐吃頓飯。」我媽這樣說。

 

我連連點頭。

 

我吃了葉小潔那麼多個魔芋爽，比我爸我奶五年給我吃的東西都多，我該報答她。

 

可我媽發了工資的第二天，葉小潔沒來。

 

反而來了個保潔阿姨，把屬於葉小潔直播間的所有直播器材全部搬走，說是要給下一任主播騰位置。

 

我和我媽惶惶不安，眼看著她們一點一點將葉小潔的東西清空。

 

然後噔噔噔的高跟鞋聲傳來，上次面試過我媽還罵她是豬的那個女人搖曳生姿地走了進來。

 

她一見我們，就翻了個白眼。

 

「怎麼還不滾？

 

「要不是葉小潔那張臉長得還湊合，哪家公司會招個精神小妹進來？

 

「更何況她業績差成那樣，居然還拿自己工資補貼你們娘倆，我說你們倆吸血也吸夠了吧！還不趕緊滾？」

 

保潔阿姨看向我們的眼神也鄙夷起來。

 

我媽給葉小潔打電話。

 

可電話那頭全是密密麻麻的嘟嘟聲。

 

夜裡，我們躺在漏風的廉價出租房裡輾轉難眠。

 

「媽媽，」我抓著那隻葉小潔送給我的小熊玩偶，「我想葉小潔了。」

 

雖然她愛穿掉渣的黑皮衣。

 

雖然她喜歡在腦門上畫第三隻眼。

 

但她在我和我媽走投無路的時候，給了我們唯一的溫暖。

 

我媽熱乎乎的手一下一下地拍在我背上。

 

腦袋裡的三隻眼立刻又天馬行空地變成了可樂味的豬肘子，下一秒又變成番茄雞蛋餡餃子。

 

葉小潔說，她媽媽做的可樂味豬肘子和番茄雞蛋餡餃子最好吃，將來一定要請我們去吃的。

 

我饞得直流口水。

 

嘟起嘴對著空氣嘬嘬嘬。

 

最後陷入夢鄉前，我聽到我媽堅定的聲音。

 

「媽帶你去找她。」

 

5

 

我們是一周後才在醫院裡找到葉小潔的。

 

她比原來更瘦。

 

身上那件皮衣好像掉的渣渣更多了，劣質 PU 上留下一道道深灰色的印跡，像隻疤疤癩癩的蛤蟆。

 

見到我們的一瞬間，她傻了一般，目瞪口呆。

 

我衝過去抱住她的腿。

 

細細的，竹竿一樣的腿，冰冰涼涼的。

 

「我和媽媽說好了發了工資要請你吃飯的。

 

「你說過要帶我們去嘗嘗你媽媽做的可樂味豬肘子的。

 

「布布找了你好久好久，將來布布也跟你一起畫第三隻眼睛，你不要消失不見好不好……」

 

她低頭看我，原本漂亮的長發失去光澤，耷拉在肩膀上。

 

我努力仰起頭，卻看不見她的眼睛。

 

可我看見，她的肩膀忽然劇烈聳動起來，整個人像被風折斷的樹枝一樣，發出嗚嗚嗚的聲響。

 

「蓁姐。」她叫我媽的名字。

 

「我沒有媽媽了。

 

「我再也沒有媽媽了。」她這樣哽咽著說。

 

我媽走過來，她真的真的很有安全感，能把我們兩個都抱進懷裡。

 

「你還有我和布布呢！」

 

我狂點頭。

 

對！

 

還有我呢！

 

我可以每頓飯再少吃一點點，長得再快一點點，等將來上學了再好好學習一點點。

 

我媽大概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