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嘉禾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沒人認為我們是真的朋友。

 

她是城市裡自信明朗的太陽。

 

而我不過是藏區爬出來的狗尾巴草。

 

隻有我相信她的真心。

 

幾乎將全部的自己都剖析給她。

 

自卑敏感、窮困潦倒以及我暗戀多年的月亮。

 

後來，他們牽手資助我、同情我、可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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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憤然拒絕。

 

再後來，地震突發。

 

我望著她祈求的眼睛。

 

轉頭走向同樣被壓住的高庭鵬。

 

1

 

“滾開，你這個S人犯！”

 

我冒著嚴寒排隊領的物資，被高庭鵬一把揮在地上。

 

沒有反駁，沒有解釋。

 

我低著頭慢慢將沾了泥土的肉幹塞進嘴裡。

 

頸側的咬痕重新滲出鮮血。

 

是高庭鵬為了讓我回頭救嘉禾時咬的。

 

深可見骨。

 

可這疼，全然比不上他此時看我的眼神。

 

“你這小子，不知好歹。”

 

“要不是這姑娘不要命地挖你出來，你這雙腿可就保不住了。”

 

一側的護士替我說了幾句話。

 

高庭鵬頓了一瞬過後，臉色立馬漲紅。

 

“不過一雙腿而已。”

 

“要是能換嘉禾回來，就是命我也舍得。”

 

我拉住還欲爭辯的護士，苦笑著搖了搖頭。

 

“對不起。”

 

“我不知道會發生餘震。”

 

回應我的隻有高庭鵬的一聲冷哼。

 

我知道，他是在怪我。

 

我沒辦法同他講我們之間的因果。

 

因為在他心裡，那是屬於他和嘉禾之間的回憶。

 

他被父母接走去首都治療時。

 

強硬要求見我一面再出發。

 

我拿著夜排領到的消炎藥片。

 

一臉興奮地闖進帳篷。

 

他肯跟我道別，說不定已經原諒我了呢！

 

“高神，路途難熬，你先拿著這個應急。”

 

“啪！”

 

與消炎藥一同落下的還有我上揚的嘴角。

 

高庭鵬陰著臉，附在我耳邊緩緩吐出質問。

 

“艾子涵，嘉禾是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

 

“你卻親手害S了她。”

 

“這些天，你有半點悔過之心嗎？”

 

沒有！

 

我問心無愧。

 

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她，後悔的也應該是她。

 

高庭鵬走後，我繼續留在災區幫忙。高庭鵬走後，我繼續留在災區幫忙。

 

護士姐姐看到我自地震那天反復潰爛的雙手，多嘴問了句。

 

“真不知道你這麼個小身板，當時是怎麼搬動將近兩百斤巖板把人挖出來的！”

 

我淡然一笑。

 

“說不定我天生力大無窮吧！”

 

護士姐姐很無奈，隻語氣略微重了些。

 

“妹妹，聽姐姐一句勸。”

 

“有的人，生來就無緣無分。”

 

“即使你付出全部，也不會得到結果的。”

 

後來，災區重建。

 

學校也恢復課程。

 

我按部就班地繼續從前的人生。

 

隻是從原來的兩人行後來的三人行。

 

變成了現在的單人行。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課、一個人拍畢業照。

 

畢業後，我放棄城市內的高薪工作。

 

毅然選擇了回村支教。

 

那個養我長大，至今都還沒有一條柏油路的貧苦藏區。

 

和城市來的同事不一樣。

 

我適應得很好，甚至可以說是如魚得水。

 

一晃三年，同事換了幾批。

 

直到那天，我如往常一般去村東頭接新來的支教老師。

 

卻冷不防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那人朝我伸手、對我微笑。

 

“艾老師你好，我是新來的支教老師。”

 

“我叫高庭鵬。”

 

2

 

上大學，是我第一次走出藏區。

 

城市裡的一切都讓我感到陌生與害怕。

 

但我還是很興奮。

 

尤其在看到主席臺演講的高廷鵬時。

 

他與小時候很不一樣，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我湊上前，想和他說上幾句話。

 

卻被人群裡伸出的一隻手狠狠推倒在地。

 

“臭烘烘的，滾遠點！”

 

“天啊，這種人還想要靠近高神，真不知天高地厚。”

 

她們像城市裡無情的鋼筋水泥，SS將我圍困在鄙視、嘲笑的密閉空間內。

 

“說什麼呢！”

 

突然，一聲靚麗的怒斥震住了湧動的人群。

 

江嘉禾一把將我拽起。

 

還貼心地送我去了校醫院。

 

“你喜歡高廷鵬呀！”

 

我瞬間漲紅了臉，喃喃地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江嘉禾看出我的窘迫。

 

沒有像他人一樣嘲諷我自不量力。

 

反而拍著胸脯保證。

 

“追人嘛！我最拿手了。”

 

“有我在，必能幫你把外院男神輕松拿下。”

 

她是那樣的自信明亮。

 

所以我信了。

 

也確實在她的幫助下加上了外院高冷男神高庭鵬的聯系方式。

 

但他發給我的第一條信息是：

 

“你好，同學。”

 

“我喜歡你的室友嘉禾，你可以幫我嗎？”

 

記憶回溯，我看著面前風塵僕僕的高庭鵬不知所措。

 

嘉禾去世時，他恨不得我償命。

 

我在心裡早已認定，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見面。

 

“艾老師？帶路呀！”

 

高挺鵬開口催促，像是完全忘記了曾經龃龉。

 

甚至對我露出了曾經對江嘉禾才有的微笑。

 

“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我堵在路口阻止他向前。

 

我認命，我與他就是兩條平行線，絕不可能相交。

 

所以，高庭鵬作為曾經的外院之光，決不能被藏區裡的塵土掩埋。

 

高庭鵬顯然沒料到我會阻攔。

 

眼裡閃過震驚，連刻意修飾過的笑容都差點維持不住。

 

不過他仍然選擇堅持。

 

我不帶路，他就叫了其他人過來領他去了校舍。

 

最後，我糊裡糊塗地將自己最幹淨的一床被子。

 

鋪到了他的床鋪。

 

之後幾天，他每日都會來找我。

 

不說私情，隻談學生情況、教學進度。

 

我無法拒絕。

 

可我受不了。

 

多日的陰雨更是加劇了我的煩躁。

 

讓我忍不住開口求饒。

 

“高庭鵬，你到底想幹什麼！”

 

“你可以懲罰我，即使我不認為自己有錯。”

 

“但你不可以利用這些孩子，她們是真心喜歡你。”

 

面對我的崩潰，高庭鵬眼裡露出了一絲玩味。

 

“她們喜歡我？那你呢！”

 

我一怔，內裡翻江倒海。

 

即使在最愛的那年，我也沒敢讓他知道。

 

如今他卻這般篤定。

 

我的驚慌失措逗笑了他。

 

他慢慢將我按在座位上，緩慢地說出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艾子涵，我們在一起吧！”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雙眼，內心卻難以控制地冒出一絲竊喜。

 

可高挺鵬下一句，就讓我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這是嘉禾的意思。”

 

“你知道的，我從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3

 

一抹苦澀浮在我的臉上。

 

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隻覺荒謬。

 

高庭鵬沒想過我會是這種反應。

 

好一會兒才追出來。

 

他拿出一張泛著黃的照片。

 

上邊有三個人。

 

江嘉禾站在中間，將自己的臉塗成黑色。

 

還在我與高庭鵬之間畫了個大大的愛心。

 

這張照片我也有。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拍照，還是和我暗戀多年的人。

 

所以我格外珍惜，幾乎走哪都要揣在懷裡。

 

嘉禾看我這樣，一連嘲笑我好多天。

 

還當成笑話一樣講給她城市朋友。

 

我得知後異常羞惱。

 

放話她再這樣，就不要和她做朋友了。

 

她滿頭霧水地答應。

 

但我心裡清楚，像她這般長在城市裡的瑰寶。

 

即使努力向下兼容。

 

卻永遠也不會理解這張照片對我的意義。

 

可我太害怕孤單也太害怕失去接近高庭鵬的機會。

 

所以即使會被江嘉禾無意間露出的鋒芒割傷，我仍義無反顧。

 

“是你對不起她。”

 

“不管你願不願意，你必須完成她的願望。”

 

高庭鵬許久未等到我的答案。

 

撕下假面露出獠牙。

 

不知何緣故，我竟也鬼使神差地答應了。

 

看著與父親相談甚歡的高廷鵬。

 

我略微嘆了口氣。

 

“爸，差不多得了，你查戶口呢！”

 

“呦！這就護上了。”

 

爸爸嘴上損我，眼裡對高廷鵬的滿意卻要溢出來。

 

這種情景，我夢見過無數次。

 

而今真實發生在我面前，我卻高興不起來。

 

因為我夢中的場景。

 

本該還有一個人的。

 

當時，我因自己與其他同學的天差地別而異常自卑。

 

別說追求高廷鵬，就連站在他面前，我都會緊張得說不出話。

 

是江嘉禾在一旁鼓勵我。

 

也是她替我問出了藏在我心裡許久的問題。

 

“高神，你還記得小時候走丟，被賣到藏區遇見的小女孩嗎？”

 

我躲在隔壁，把高廷鵬的回答聽得一清二楚。

 

“當然，我答應要報答她，永遠都不會忘。”

 

他的語氣很激動，追著問江嘉禾要她的下落。

 

我心暖暖的同時，也高高提了上去。

 

生怕嘉禾說出我的名字。

 

我與他早已是雲泥之分。

 

現在的我還配不上他。

 

我拼命朝江嘉禾搖頭。

 

她怒其不爭地瞪了我一眼，繞過了這個話題。

 

也是從那天起。

 

高廷鵬一改往日高冷形象。

 

開始整天黏著江嘉禾。

 

他帶江嘉禾踏青遊玩、陪她參加比賽。

 

而嘉禾則會在高廷鵬不滿的眼神中帶上我。

 

久而久之，我們成了校園內最奇葩的組合。

 

“厚臉皮！電燈泡！臭乞丐！”

 

是我聽到最多的幾個詞語。

 

但我並不在意，隻要能離高廷鵬近一些，再多的辱罵我也受得。

 

可是，嘉禾叫我一起的次數越來越少。

 

從每次到隔幾次再到三個月。

 

我開始終日惶惶。

 

江嘉禾也有意無意地開始躲著我。

 

然後她就被表白了。

 

在女生宿舍樓下，高廷鵬彈著吉他，在火紅玫瑰的包圍下，深情為她獻唱。

 

她很高興。

 

卻在幸福相擁時突然臉色煞白。

 

因為，

 

她看見了藏在人群中的我。

 

4

 

她掠過層層人群，抓住了我的手。

 

我傷心地說不出話，卻還是給她面子，點頭對她表達祝福。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與高廷鵬更是公認的金童玉女。

 

我這種躲在角落裡的臭蟲，有什麼資格反對呢！

 

這場暗戀我本就該是無疾而終。

 

可為什麼這個打破我幻想的人會是江嘉禾。

 

她憑什麼強硬給我希望，又親手打破。

 

“太好了，子涵。”

 

“我就知道，你會理解我的。”

 

她的笑容太耀眼了，刺得我撲撲流淚。

 

又過了一段日子，我已逐漸釋然。

 

也試著開始重新與江嘉禾交流。

 

她興奮極了。

 

像從前我與她分享與高廷鵬的秘密那樣。

 

毫無保留地跟我分享她的戀愛日常。

 

“他親手給我織的圍脖，分你一條！”

 

“他給我點的吃的，一塊吃吧！”

 

“他從外地空運來的格桑，好漂亮呀！聽說隻有藏區才有呢！”

 

等等，格桑？

 

高廷鵬為什麼會花高價從藏區運格桑花送給江嘉禾。

 

連我都知道她最愛的是黃玫瑰，他不可能不知道。

 

難道？

 

“嘉禾，高廷鵬是不是把你當成了當初在藏區替他報警的女孩？”

 

江嘉禾的興奮戛然而止。

 

驚慌爬上她的眼睛。

 

“我沒有承認過！”

 

“是他自己認定的，你又不讓我說。”

 

“所以你就毫無忌憚地將故事嫁接在自己身上了！”

 

我氣得喘不上氣，良久才吼出一句。

 

“艾老師，教師節快樂！”

 

童真的祝福將我從回憶拽出。

 

我笑著接過滿滿一捧的野生格桑，插到了桌上花瓶。

 

誰知上課回來後。

 

桌上的格桑不翼而飛。

 

隻餘怒氣衝天的高廷鵬。

 

“誰讓你模仿嘉禾的？”

 

“誰準你也喜歡格桑的，你配得上它聖潔美好的花語嗎！”

 

他扭曲的面龐讓我陌生。

 

同時也讓我失去了爭辯的欲望。

 

我面無表情地將他推開。

 

這是我長大後第一次觸碰他。

 

與小時的溫暖不同，我隻感到惡心。

 

狠狠搓洗了數遍手後。

 

我才敢將被扔在垃圾箱裡的格桑花拿出來。

 

生怕高庭鵬的氣息沾染上去。

 

細細整理過後，我將它重新插入進花瓶。

 

“這麼多年，還是這麼喜歡格桑呀！”

 

“連扔在垃圾箱裡不要的都要揀出來。”

 

曾經教過我的老教師不由打趣道。

 

“還記得你當年不知從哪裡尋來的一朵格桑。”

 

“整日抱著，花枯萎了也不肯撒手。”

 

“最後還做成了書籤，寶貝得很，誰碰一下你都要跟人拼命地。”

 

我隨意地將插在課本中的書籤抽出。

 

想遞給了老教師。

 

“老師真是好記性，作為獎勵，送給您了。”

 

沾染上她人氣息的格桑。

 

我不要。

 

不料還未等老師接手，就被盛怒的高庭鵬一把奪走。

 

5

 

“艾子涵，嘉禾連書籤的秘密都告訴你了。”

 

“可見她當初有多信任你。”

 

他將書籤撕得粉碎後仍不解氣。

 

狠狠剁了幾腳後才揚長而去。

 

傍晚，我歸家後。

 

父親一臉期冀地問我。

 

什麼時候和高庭鵬結婚，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父親是知道高庭鵬的。

 

我高中時，高庭鵬的名字在我反復利用的筆記本上佔據了滿滿一整頁。

 

所以他才會在見到高庭鵬時拿出家裡最好的酒招待他。

 

即使那在高庭鵬眼裡仍上不得臺面。

 

我正想和父親袒露一切。

 

大地卻突然晃動了一下。

 

接著，擺好的飯碗也開始噼裡啪啦往下掉。

 

我全身汗毛瞬間抖立。

 

拉著年邁的父親就往外跑。

 

確認安全後，又騎上車子往學校裡趕。

 

學校的情況比我想象得要好很多。

 

學生大部分都在自習，加上我平日裡多次組織她們進行防震演習。

 

除了有幾個被落石輕微砸傷外，全員安全。

 

我松了口氣。

 

正點著人數，卻突然發現不對。

 

少了一個人。

 

我的大腦頓時拉響了警報。

 

“這學期新來的高老師呢？”

 

“有人見過他嗎！”

 

拿著喇叭喊了好幾遍，皆無人應答。

 

我有些不好的預感。

 

這時，一個小男生舉起雙手，發出的聲音帶著哭腔：

 

“我逃課躲在廁所，高老師為了救我，被壓在裡邊了？”

 

說完，他雙手抱頭，做好了挨打的準備。

 

我沒空教訓他。

 

找了個趁手工具就衝到了學校的廁所。

 

幾塊巖板搭建的廁所已經塌成了一堆廢墟。

 

除了風聲，毫無其他響動。

 

這場景讓我幾乎站不穩。

 

我清了清嗓子，顫聲喊了幾聲高庭鵬的名字。

 

還是隻有風聲。

 

從上次經歷地震的經驗來看，這種情況……

 

不，不會的。

 

我繼續一邊喊一邊挖。

 

工具斷了我就用手。

 

很快雙手就血肉模糊，比之上次受傷更為嚴重。

 

可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血和淚爭先恐後往下流，我能感覺到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了。

 

“子涵，是你嗎？”

 

就在我即將絕望之際，廢墟裡傳出一聲虛弱的男聲。

 

“是，是我！”

 

“高庭鵬，堅持住，我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