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河山

第4章

那端著筆墨的人朝著父皇逼近,霎那間,有長箭貫穿那人的身軀,隨之倒地。


 


其他人並沒有想到被逐出宮的我,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臉上盡是震驚之色。


 


我站在臺階上,從容不迫地看著他們,笑道:「禹王叔,別來無恙,辛苦你布局多年,養了個假公主做棋子,來離間我和父皇,害我被逐出宮,又與她同謀縱火S我,樁樁件件還真是費盡心機,可惜棋差一招,就注定功敗垂成。」


 


說話的時候,我看向了樂安,她的臉上除了慌張,還有不可置信。


 


她入宮後對我步步緊逼、各種陷害,滿心滿眼皆是不甘與怨懟,她以為自己真的是父皇的女兒,同時滋生出無限的權欲和野心,覬覦至尊之位,而今,卻告訴她這不過是南柯一夢。


 


禹王臉上的疑慮驚慌之色還未褪盡,隻聽我高喝一聲,「來人,禹王謀逆,拿下!」


 


話音落,屋頂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弓弩手,齊齊對準院子中心的他,更有其他人馬從院外S入。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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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擒住跪在地上時,仍舊怒目而視,滿眼不甘,「我是你至親皇叔,更是先帝之子,而今這大昱天下後繼無人,合該我取而代之。」


 


父皇緩緩起身,深沉的眸子盯著他良久,而後道:「狼子野心,S不足惜。」


 


對於禹王的謀反,好像也在父皇的意料之中,他並沒有多麼震驚,蘇循也是如此,他太過平靜。


 


就連我的突然出現,他們也沒有半分驚訝。


 


隻有樂安,她接受不了這個結局,跌坐在地上,將那紅綢SS捏住,自言自語著:「我就是公主,是父皇的女兒……」


 


「父皇流落民間的女兒早已夭折,你不過是禹王從街邊撿回來的乞兒,他苦心培養你十餘年,讓你成為了他手中最鋒利的劍,為他掃清一切障礙,利用你離間我與父皇之間的血脈親情,讓我身敗名裂被逐出宮,你還在做著皇太女的春秋大夢,他卻已經籌謀著他的奪位大計了。」


 


回想著她昔日得意,眼看著她今朝狼狽,我語氣和緩,一字一頓地道:「你什麼都不是。」


 


她似乎接受不了這樣的驟然驚變,更接受不了心中執念的崩塌,狼狽地著朝父皇那邊爬去,我看到她拔下頭上珠釵的動作,迅速抬腳踢了過去,她被周圍侍衛制住。


 


父皇瞧見了她眼中S意,神色之中盡是威嚴,「朕的女兒隻有顏昭,你從來都不是。」


 


聽到這句話,過往那些堵在我心頭的情緒盡數消散。而這句話似乎給了她當頭一棒,她瘋癲的笑著。


 


而後,她的嘴角滲出血絲,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般,將眸光看向了蘇循,厲聲質問:「你和顏昭是一伙的對嗎?你算到了今日,故意用婚禮做局,你知道禹王若謀逆定然不會放過婚禮這個大好時機的,這就是你對我虛情假意、答應成婚的原因嗎?」


 


蘇循退後一步,無視她的質問,眾目睽睽之下,朝著我躬身一跪,沉聲道:「臣恭迎公主歸來。」


 


清冷的聲音在院中響起,一石激起千層浪,瞬時眾臣俯首跪地,齊聲道:「臣等恭迎公主歸來。」


 


我於江南救助災民,幫助他們災後重建,已得民心,今日歸來平叛,揭穿陰謀,護得眾臣周全,而這就是父皇和蘇循想看到的局面,朝野歸心,心悅誠服。


 


控局的不僅是父皇,還有蘇循,我看明白了他們眼中的深意。


 


城門大開,迎我回宮,而宋柯笑著送我到宮門,他說我該去承擔了責任,而他一直在我身後,隻要回頭,就能看得到。


 


是夜,父皇病倒了。


 


我跪在他的床榻前,低聲說著:「父皇,過去是兒臣讓你失望了,是我困於宮牆不知民生疾苦,是我享受榮華卻不知承擔責任,更是我囿於個人情緒而格局微小,辜負了父皇的期望。離京這一趟,我見過受難災民,見過河邊屍骨,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他們食不果腹、夜難安睡,我也看過那些州官為了治水不顧性命。行走於微處,我才明白自己的責任,更明白了父皇和蘇循對我的教導和期待。」


 


「你是朕的驕傲,從來都是。你雖驕縱卻善良仁厚,雖稚嫩卻自有倔強傲骨,雖頑劣卻有底線,但是你過往被保護得太好了,不經風雨、不諳世事,可朕陪不了你太久了,隻能逼你成長。那個流落民間的孩子夭折,朕早就知道,從她被找到的消息傳回時,朕和蘇循就打算將計就計用她做一塊磨刀石,對她的縱容、偏信,對你的打壓、責難,都是為了讓你歷經挫折,親身入局,考驗你,磨礪你,讓你識人心、懂權術、辨忠奸、控朝局,直到鋒芒盡顯、震懾朝野。」


 


我雖猜到了這一切,可是聽父皇親口說出的時候,我心中仍然滿是震撼,眼眶卻有些酸澀,他為我做了太多。


 


他知道那個流落民間的孩子早夭,知道樂安是假冒的,知道她是禹王的棋子,更知道禹王籌謀多年,意在篡位……他什麼都知道,他病了許久了,卻一直瞞著我。我終於得見他眼中的欣慰之色,他笑著說道:「昭者,明也。朕的昭兒得民心、平叛亂,眾臣俯首,朝野歸心,朕終於可以放心地把這一切交到你的手上了。」


 


當日,朝臣們請求嚴懲於我。父皇雖面上冷漠,逐我出宮,卻沒有絲毫實質懲罰,未曾褫奪封號,更未拿回兵權,我冷靜過後就知道事情不是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


 


彼時,雲波詭譎、暗潮湧動,恰是他對我的考驗,而那時眾叛親離、罵名加身,正是絕佳的歷練時機。在宮外的這一年,成為失勢之人,被父皇厭棄,便再也沒有各色目光盯著我的身上,反而方便行事。我摸透朝野局勢,察覺禹王野心,更查清樂安的真實身份以及背後陰謀。


 


這都是他們想看到的,從頭到尾,都是他和蘇循一起做的局。


 


13


 


次日,我在父皇寢殿外遇見蘇循。


 


故人相見,真相已明,那些誤會盡數消散,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最後隻說了一句:「離京時我就察覺到事有反常了,而今,我向父皇證明了我可以做得很好,也向你證明了我未曾辜負你多年教導。」


 


他回之一笑,溫潤出聲,眼中帶著肯定與贊賞,輕聲道:「是,公主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至此,再無其他。


 


當日,我雖傷心難過,但內心深處仍存有一絲信任。他和父皇並非糊塗之人,卻屢屢被這些微末計倆迷惑,所以我想看背後這一出真相。


 


如今得見真相,心中寬慰,卻不欣喜,他的選擇已經很明白了,自此隻是君臣。


 


樂安被關在獄中,可是她承受不了打擊,人已經瘋癲了,我去的時候,隻見她揪著自己的頭發,一遍遍地重復著:「顏昭比不過我,你們還不跪下,我是大昱最尊貴的公主,是未來的女帝。」


 


獄服髒汙不堪,頭發也被她一根一根揪下來,她神神叨叨地念著:「我不是乞兒……」


 


「既然你對公主身份的執念這樣深,那就在這牢獄中做一世的公主吧。」


 


我出聲的那一刻,她好像有了片刻的清醒,想要朝我撲過來,可惜被獄門阻擋,她瘋狂的嘶吼著、拍打著。


 


從她回宮的那一刻,她就想和我爭,想將我踩到腳底下,那些滋生出來的權欲和野心已經困住了她,如今,那些猶如夢幻泡影,在她眼前碎了一地,滿目狼藉,她難以接受自己隻是被人擺布的棋子,難以接受自己隻是一個乞兒,她過往的算計和得意,都顯得那樣可笑。


 


可憐之人自有可恨之處。


 


落得今日下場,是她苦果自償罷了。


 


絕望的活著遠比幹脆利落的S去更令人痛苦,餘生她就在這裡繼續做著女帝的春秋大夢,繼續執念著她的權勢尊位吧。


 


禹王及其餘黨被盡數誅S,亂黨已除,朝局肅清。


 


父皇病重垂危,他說大昱天下就交給我了。


 


他留下兩道遺旨,第一道是傳位於我,我成為大昱女帝,第二道是為我和宋柯賜婚。


 


宋柯說,若我不曾放下過往,他可以等。


 


可歷經種種,我放下了。


 


蘇循會是最忠心的臣子,卻不願意成為皇夫,他有自己的一腔抱負,就算如今再問,他的答案也會和當年一樣。


 


而我也已釋然,不必再回頭,父皇傾盡心血想要教出來的女兒,絕不是執念於情愛之人,而是大昱王朝繼往開來、肩負天下的女帝。


 


我當初努力過了,可蘇循始終不願踏出一步,努力過了便再無遺憾,可以放下了。


 


宋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笑得開懷,似乎這麼多年都沒見他這般笑過。


 


登基之日,亦是成婚之時,宋柯與我攜手,走過百層白玉石階,看著眾臣叩拜,山呼萬歲。


 


大婚之夜,他問我是否知道父皇選他的原因。


 


我說大概是因為他是宋家的長房嫡孫吧,身後的勢力可固朝局。


 


說完,他卻搖了搖頭,輕笑道:「因為你的身影所在,便是我的目光所及,而餘生,依舊如此。」


 


他直白的話語,讓我有幾分無措。


 


又逢年關,我親手為他繡下歲歲平安的荷包,裡面裝著他說的金銀線、金銀锞……


 


他拿到的時候欣喜若狂,滿宮裡炫耀,戴在身上招搖過市,恨不得舉世皆知。


 


後來,他問我,有沒有一點點愛上他。


 


他猶豫著開口,而我認真思考過後點了點頭。


 


我給他的答案,絕不是敷衍。他錯愕欣喜之餘,將我擁入懷中。


 


高處不勝寒,可他就像是我身邊的暖陽,永遠堅定不移地說著相信我,目光永遠在我身上,懂我所思,為我解憂,逗我開心,得卿如此,夫復何求。


 


14


 


太平的日子過於短暫,周邊強國來犯,我正憂愁於何人掛帥。


 


可蘇循跪在我的面前請命,他說自己被困多年,尚有一腔宏願未曾實現,「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他本是文武雙狀元,合該有更廣闊的天地,卻奉父皇之命教導我,這麼多年一直困頓其中,壯志難酬。


 


出發前夕,他說要親自為我撫琴一曲。


 


一曲罷,他緩聲說道:「當日不教陛下此等風月技倆,是因陛下與旁人不同,自有萬千擅琴之人,供你驅使,隨你召喚,陛下當學的是治國之術。」


 


以前他從沒打過我,戒尺每落一下,我掌心便紅腫三分,那種鑽心的痛,卻讓我愈發清醒,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加清醒了。父皇不再是我一個人的父皇,再也不是那個無條件站在我身後的慈父了,如今的他,是樂安的慈父,卻不是我的。


 


「(宋」「為君者,喜怒不形於色,好惡不言於表,悲歡不溢於面, 臣此去,歸期未定,還請陛下珍重。」


 


說完之後, 他轉身退去。


 


這一去,酣戰半年, 最後,大昱勝了。


 


可惜是慘勝,陳國本就是強國,此番蘇循領兵, 本就以弱戰強,以少勝多, 力退陳國,他以此戰定江山, 也在邊境留下了他的威名。


 


宏願得償,可他重傷不治, 屍骨永遠地留在了漠北。


 


這是他的遺願,他要留在邊疆的土地上,與之長眠。


 


我追封其為一等公, 封賞全族,並在京中為其設立衣冠冢。


 


收拾舊物的時候,他的侍從奉上一支木簪,他說那是蘇循下江南途中為我親手雕刻的及笄禮物,可惜不曾送出, 如今斯人已去,希望我留作念想。


 


原來他沒忘,隻是裝作忘了。


 


我看著那雕刻精致的簪子, 簪子上刻著「如意」二字, 我心頭凝重,有些酸澀, 他對我說世間絕無萬般如意, 卻又為我刻下如意簪。


 


我將盒子蓋上,遞給了那個侍從, 「隨葬吧。」


 


就讓那支簪子同他的衣冠一起深埋地下。


 


他的抱負,他的期許,我都懂。


 


歷經數年, 我改革賦稅、開通商道,重視人才選拔,勵精圖治,恢復國力,百姓安居樂業, 四境俯首, 眾臣歸心, 已有太平景象。


 


我與宋柯站在城樓上,俯瞰萬家燈火,下面人群喧鬧, 市井繁華, 想來也算不辜負父皇和蘇循的期許,輕聲道:「這大概就是我要守護的。」


 


宋柯牽著我的手,笑眼清澈, 一如當年,而後湊在我耳邊說道:「你守護河山,我守著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