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支支吾吾不肯說，吊足了大家的胃口，才勉強道出真相。

 

「顧城昨日引了白羽先生不快，我好不容易才請先生來紅燭村教書一月。聽聞他最是恪守成規，若是這次不擺出個態度來，就這麼輕飄飄放過，怕是先生會不快啊。」

 

一石激起千層浪，村民們明白了其中原委，為了自家子孫後代，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在勸我不要高高抬起輕輕放下。

 

就連王大嬸也不再堅持：「小城這些年著實有些不懂事，還得仙人你多多教導才是。」

 

我將所有村民召集起來，當著他們宣告自己的立場：「顧城也有十五歲了，不是小孩子了，大家幫他養養性子，別太慣著他。」

 

話音落下，不少人的眼睛亮了。

 

從前，因為我的偏袒，他們不得不討好顧城。

 

雖然其中不乏有真正心善之人，但善心也經不過顧城的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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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是樸實，但不是蠢。

 

大家都是人精，從這一天開始，顧城的日子過得不會太舒坦。

 

8

 

如我所料，顧城絕食三日，沒一個人給他送飯。

 

從前可不是這樣。

 

顧城鬧絕食，有人看不下去，或者想要討好我，便會送飯去。

 

顧城推辭幾下，當著我的面放狠話，說不吃嗟來之食。

 

夜裡見四下無人，又偷偷將送來的飯吃個精光，還要說謊話是老鼠吃了。

 

我現在想想都覺得好笑。

 

顧城這話隻能騙到自己，可騙不到旁人。

 

有神仙待著的寺廟，老鼠蛇蟲豈敢蝸居。

 

從前顧城每每鬧絕食，出來時總要胖個兩三斤，且神色紅潤，一點不像受過苦的樣子。

 

這次顧城餓得面黃肌瘦，出來時腳步虛浮，也不顧所謂的風範了，抱著一個別人丟在路邊的紅薯便啃，實在不成樣子。

 

我隻能說活該。

 

不是每個人都有義務去照顧一個與自己無親無故的孩子。

 

若是顧城能夠在長大懂事後，不再賴在村民家裡吃百家飯，學會自己種點糧食。

 

今時今日，也不至於落到要啃紅薯度日的境地。

 

顧城終於意識到我是動真格的，幾次三番來神廟中尋我。

 

總是撲了個空。

 

我無心管他，一心一意撲在重建書塾的事上。

 

從選址到動工，從瓦片到桌椅板凳，皆是我親自操辦，自掏腰包。

 

沒辦法，紅燭村不比隔壁村，生了個仙人有什麼用，還不是不如他們富裕。

 

紅燭村孩童讀書之事，做得好了是流芳千古，做不好那便是遺臭萬年。

 

前世，我一顆心總是撲在顧城身上，忽視了紅燭村的村民。

 

現在，每一次看見孩子們要起早貪黑走數裡山路去書院，看見他們眼中對求學的無盡渴望。

 

我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做下去。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這便是我的道。

 

9

 

從前我好歹教養過顧城，教他知規守禮。

 

我教他在別人家要守規矩，不能以自我為中心。

 

他卻以為我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此事，是要提醒他寄人籬下得處境，詆毀他的自尊心。

 

前世的顧城，是個好戲子。若不是我臨S前，顧城對我傾瀉陰暗情緒，我還不知道他是這麼想的。

 

這一世，我不再管他，讓他自己自生自滅。

 

便鬧出了今日的笑話。

 

顧城餓了幾天，意識到真的沒有人管他後，他厚著臉皮去了王大嬸家。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王大嬸家幾個孩子聞著香噴噴的飯菜，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

 

即使再饞，他們也懂得母親辛苦，一定要等到王大嬸上桌，宣布吃飯後，才會動筷。

 

顧城正是在這時候進來的。

 

王大嬸還在廚房忙碌著，顧城堂而皇之地進來，如同進入自己家中。

 

毫不客氣推開王大叔，自己坐在了主位上，拿起筷子就夾菜。王大嬸的大兒子，小名叫虎子，人如其名，性格火爆。

 

他也是紅燭村裡最討厭顧城的孩童之一。

 

從前大人們看在我的面子上，總是叮囑自家孩子不要與顧城爭執太多。

 

虎子不同，顧城背著我欺負比他小好幾歲的孩子。

 

虎子雖然年紀比顧城小上五歲，但力氣大、膽子大，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王大嬸又每次勸虎子要體諒顧城，沒爹沒娘的太可憐了。

 

天長日久，虎子便積攢了一肚子的怒火。

 

如今見顧城當著他面便欺辱父親，當下便奪過顧城的筷子，一把將他丟在地上。

 

拳頭跟雨點一樣向顧城砸去。

 

王大嬸聽見動靜，急忙跑出來勸架。

 

因為王大嬸從前總說顧城可憐，要虎子讓著他。

 

虎子便以為自己的娘還會跟從前一般偏袒外人，委屈湧上心頭，差點落淚。

 

虎子雙目赤紅，不服氣地喊著：「娘，從前你總說我要讓著他，我忍了。這次他當著我的面欺負我爹，這我不能忍！」

 

顧城被虎子打得鼻青臉腫，躲在王大嬸身後叫囂著：「我就是比你受寵，你就是要讓著我。」「你要是再打我，我就讓你娘揍你，還有我的仙人媳婦也會揍你。」

 

顧城以為王大嬸會跟從前一樣護著他，以為我隻是與他置氣，並不會輕易拋棄他。

 

可他忘了，王大嬸是虎子的親娘，王大叔是她的丈夫。

 

孰輕孰重，她還是能分清的。

 

而我，是真的要拋棄他。

 

10

 

王大嬸甩開顧城的手，急切地查看虎子身上有沒有傷著的地方。

 

隨後一改常態，責怪起顧城：「小城，你也十五六歲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王大叔好歹是你的長輩，你怎麼敢隨隨便便就把他推到地上去。要是摔出個好歹，我看你怎麼賠。」

 

顧城傻了眼，沒料到一向護著他的王大嬸一夜之間變了。

 

顧城不顧其他，指著王大嬸的鼻子破口大罵：「我是什麼身份，他是什麼身份。」

 

「我纡尊降貴來你家吃口飯是抬舉你們，竟然這麼不識抬舉。」

 

虎子見母親一改常態，不再無腦偏心顧城，腰板挺直，雙手叉腰：「你什麼身份？不過就是靠著仙人過活，還覺得自己沾上光也是仙人了。」

 

「呸！狐假虎威。」

 

虎子能說會道，一針見血將顧城的心理剖析得一清二楚。

 

顧城氣急敗壞，一怒之下竟然掀了木桌。

 

「好好好，你們都瞧不上我，好笑，我也不是很看得上你們！」

 

「這頓飯，我吃不到，那就誰都別想吃！」

 

這下便犯了眾怒，糧食在什麼時候都是金貴的。

 

現在不隻虎子，其他人都站起來，怒目而視。

 

顧城還得意洋洋：「我就喜歡看你們想打我又打不到我的樣子，有本事就動手啊。」

 

打出人命來可不好，局面一度僵持著。

 

王大嬸最小的女兒小魚兒是個機靈的，眼珠子一轉，就想到了辦法。

 

「你不是瞧不上我家嗎，那就把我家送到你家的糧食還回來，別讓那些東西髒了你的眼睛。」

 

虎子眼睛一亮，二話不說就推著車出去了。

 

顧城一向自詡為君子，不屑於庖廚之事。

 

王大嬸曾給過他糧食和種子，讓他學著自力更生。

 

可既然有現成的，顧城便不會想著自己做。

 

虎子將糧食從顧城家中拖走時，顧城還在嘴硬。

 

「拖走，全部拖走，賤民的東西，我還不屑於放在眼裡。」

 

「村裡還有百來戶人家呢，沒有王家，我一樣能活！」

 

11

 

顧城沒想到，最後會是自己被自己打了臉。

 

自從他跟王大嬸家鬧翻後，村裡便沒什麼人理他。

 

人的善心是有限的，何必把時間浪費在不必要的人身上。

 

顧城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物，沒人給他飯吃。

 

他便去偷。

 

衣服髒了不洗，去偷別人的。

 

被抓到時還在叫嚷著：「我是仙人丈夫，你們不能動我。」

 

「動了我，便是動了仙人，等她回來了，我就要你們好看！」

 

村民們心中仍有顧慮，暫時放過他。

 

彼時已入冬，我為了來年開春白羽先生光臨紅燭村一事，一直在外奔波。

 

連李大哥成親，我都是匆匆忙忙結束手頭的事，趕回紅燭村。

 

沒承想，看到了一出好戲。

 

李大哥娶的是隔壁村的姑娘。

 

姑娘家中富裕，不求李大哥有多富貴，隻一件事，冬日裡必須在家備足了銀絲炭。

 

姑娘自小有喘疾，不能受煙燻火燎。

 

家家戶戶冬天燒火取暖，都是用柴火點燃取炭，那姑娘可受不住這個煙火氣。

 

銀絲炭不易出煙，但價格昂貴，尋常人家不可得。

 

李大哥知道，這是嶽家想要自己一個態度。

 

四處託關系，最後沒辦法求到我跟前來，我給他尋了足夠的銀絲炭，也算是促成了這樁婚事。

 

顧城心比天高，從不思考自己的錯處。

 

上次被村民們抓住後，不思悔改，還恨上了全村人。

 

李大哥成親當日，顧城偷走了銀絲炭不說，好S不S地從窗戶外丟了一根潮湿的柴火進去。

 

常燒火的人就知道，潮湿的木頭點燃後，不易著，但能引起陣陣煙霧。

 

新娘子當場便喘疾發作，若不是我到得及時，恐怕就要好事便喪事。

 

顧城做事不謹慎，留下諸多馬腳，讓人一猜便知是他做的。

 

找到顧城時，他還笑嘻嘻的：「看到了吧，這就是得罪我的下場。」

 

12

 

他竟如此不把人命放在眼裡。

 

顧城看見我來了，以為我是來替他撐腰的。

 

他背著手，微抬下巴，繞著李大哥轉：「是不是很想揍我，可是仙人在這兒，你不敢動手吧。」

 

「你說說，要是你們對我好一點，也不至於喜事變喪事了。」

 

「仙人也是，非要跟我置氣，那我也沒辦法，就拿你們開開刀也不錯。」

 

顧城指著我，跟所有人炫耀：「看看，這是我未來媳婦，你們惹我，就是惹了仙人，到時候，我讓你們連人也做不成。」

 

我笑了，很大聲。

 

原來不管怎樣，無論對顧城好還是壞，他都不會領情。

 

所以上一世他勾結冥府，讓全村人在十八層地獄受盡酷刑還不夠，最後隻能生生投身畜生道，真是連人也做不成。

 

他分明是天生的壞種。

 

既如此，我也不用心軟了。

 

想通之後，我轉身便走。

 

身後響起此起彼伏的打鬥聲，也可以說是李大哥一個人的發泄。

 

直到拳頭打在身上，顧城才意識到，我是真的放棄他了。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求救般向我伸出了手：「仙人，你可是最疼我的啊，求你救救我吧。」

 

「我以後一定對你好，再也不跟你置氣了。」

 

直到現在，顧城仍不悔改。

 

罷了，是我瞎了眼，看錯了人。

 

13

 

來年開春，白羽先生如約而至。

 

白羽先生盡力要求低調行事，我和村民們皆不敢違背。

 

未放爆竹，未敲鑼打鼓，隻有滿山遍野盛開的桃花。

 

在風和日麗的日子，紅燭村迎來了白羽先生和他的學生們。

 

我親自出面，將先生迎入書塾，並安排好下榻之處。

 

寒暄過後，白羽先生便提出想看看村裡的適齡孩童。

 

從前大聲說話的村民們此刻輕聲細語，向白羽先生介紹自己的孩子。

 

他們不通文墨，卻早早找到我，請教如何誇贊自家孩子，才能為孩子謀得一條出路。

 

他們極盡溢美之詞，在一般的文人眼裡，隻會不屑一顧，直言粗鄙不堪。

 

白羽先生不愧是大儒，細細聽了每一對父母的介紹。

 

永遠是笑容和藹。

 

結束後，我向白羽先生致謝，感謝他不辭奔波勞苦，更感謝他的包容。

 

「這世上父母對孩子，總不過一句話：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我深深彎腰：「多謝先生教導。」

 

14

 

多日不見顧城，再一次見他，是在白羽先生的課堂上。

 

自去年冬天後，我便再未見過顧城。

 

王大嬸偶爾跟我念叨，顧城身上的傷好了後，便沉默寡言不愛出門。

 

整個人陰鬱鬱的。

 

我在書塾中看見的顧城，卻是截然不同。

 

他同其他學生一般，正襟危坐，日夜勤學苦讀。

 

在我面前也變得愈發守禮，一口一個「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