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萬歲

第1章

我娘是上京第一美人,卻是個宮鬥失敗者。


 


被打入冷宮時,她還不知道自己懷了孕。


 


我因此成了天玄唯一一個在冷宮出生長大的公主。


 


01


 


我娘十二歲便成了名動上京的第一美人。


 


十七歲時參加選秀,別的秀女剛進宮的位份都是寶林、才人之流。


 


家中地位顯赫的,也不過封個美人。


 


等到承寵,懷孕生下龍嗣,位份才能往上擢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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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她一入宮便封了嫔位。


 


皇帝連在她宮中宿了幾個月,初一十五都沒去皇後宮裡。


 


那時我娘的風光,可謂空前絕後。


 


可再好吃的菜,日日吃,也有膩味的一天。


 


畢竟皇帝的桌上,好菜不止一盤。


 


時間長了,皇帝也開始寵幸別的妃嫔。


 


不過到底還是我娘寵愛最盛。


 


即使沒有孩子,她的位分也一路升到了妃,封號淑。


 


但慢慢的,一年、兩年、三年……


 


時間一點點流逝,宮裡年輕的美人一茬接一茬地冒出來,永遠也不會停止。


 


我娘依舊美貌,可皇帝已不再專寵她一人了。


 


她慌了,想盡辦法爭寵,和後宮的女人們爭來鬥去,但無論如何也恢復不了當初的榮寵。


 


她隻好寄希望於肚子,希望能生個皇子,鞏固地位。


 


可找了無數偏方,喝了多少湯藥,也懷不上一個。


 


又幾年,我外祖被人陷害橫行霸世、貪汙受賄。


 


緊隨其後的,我娘也被栽贓謀害龍嗣。


 


皇帝一怒之下將我外祖全家流放,將我娘貶為庶民,打入冷宮。


 


曾經專寵的妖妃,一夕之間淪為冷宮棄婦。


 


昔日風光,不過雲煙過眼,再回首隻餘滿目瘡痍。


 


隻是那時,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有孕在身。


 


02


 


娘受不了打擊,從此便得了失魂症,大部分時間瘋瘋癲癲,少有清醒的時候。


 


冷宮缺衣少食,她瘦得像根柳條,風一吹就會飄走,沒人看出來她懷孕了。


 


直到那夜雷鳴電閃、狂風大作。


 


我娘在屋中哭嚎了數個時辰。


 


隔壁的徐老太妃受不了了。


 


往日她都是懶得理我娘的,那夜實在被吵得睡不著,這才氣衝衝地起身去查看。


 


這一看,就看到我娘竟在產子。


 


徐老太妃從前生過孩子,有些經驗,趕忙去幫我娘接生。


 


若不是她,我同我娘必是一屍兩命的結局。


 


據徐老太妃說,我生出來的時候跟剛出生的貓兒差不多大,幹癟得像根柴,她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瘦小的嬰兒。


 


但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我求生意志太強,竟這樣都叫我活了下來。


 


我想也是,能不強嗎?


 


不強的在我娘肚子裡的時候就沒了。


 


我雖生在冷宮,但徐老太妃思忖我到底是龍嗣,也不敢怠慢,連忙通知了冷宮的管事姑姑。


 


管事姑姑也擔不起責任,趕緊去通傳。


 


消息一層層遞上去,最後傳回來的小太監說,皇帝那日大約是喝了酒,在看新封的昭儀娘娘跳舞,聽了傳話,隻揮了揮手,叫傳話太監滾。


 


一個「滾」字,便宣告了我的命運。


 


隻有徐老太妃最高興。


 


當初她的女兒三歲便夭折了,如今有了一個我,也算是全了她的願望,勉強算得上是老來得子。


 


她喜歡我得緊,把我當親女兒養。


 


若沒有她,憑我娘一個瘋婦,我怕是也活不到三歲。


 


除此之外,徐老太妃也會教我讀書識字。


 


她從前出身書香門第,也曾是小有名氣的才女。


 


她把我當做親女兒教養,也把對女兒的期待都放在了我身上。


 


隻是冷宮沒有什麼條件,我們也沒有多的銀錢買筆墨紙砚,是以徐老太妃大部分時候都是對我口頭教學,寫字也隻能拿棍子在泥地上畫。


 


但好歹也不叫我做個文盲。


 


03


 


冷宮的日子自是不好過的。


 


平日裡吃不飽便罷了,夏日天熱,送來的飯菜常是餿的,冬日又太冷。


 


進了冷宮自然也別想有新衣和炭火供應了,能不能熬過去全看自己造化。


 


每年冬天都有不少冷宮老人被凍S。


 


太監們也嫌冷,不想動彈,反正冬日裡人S了也不容易臭,常常放好久才有人來拖屍體。


 


我幼時對冷宮最深的記憶便是大雪的冬天,長滿凍瘡的手腳,和隔壁的屍體。


 


徐老太妃在冷宮多年,平日裡還會做些針線活,賺點銀錢。


 


隻是幫忙拿出去售賣的宮人們要從中收不少利錢,最後到徐老太妃手裡的也不剩多少了。


 


隻能換些米湯吃食,勉強把我養活下來。


 


幼時的我常常餓得肚子疼,看到什麼都恨不得一口吞下去。


 


太監宮女們借此欺辱我,或是將米飯倒在地上,讓我去吃,或是用一塊餅、半個窩窩頭之類,讓我扮狗學貓。


 


三歲時,一個宮女拿出半塊糙米餅,讓我學狗叫。


 


飢腸轆轆的我毫不猶豫地就趴在地上,撅著屁股汪汪叫。


 


那宮女勾勾手指,我便手腳並用地爬過去,嘴裡叫著「汪汪汪」。


 


她在我頭上摸了摸,笑著同旁邊的幾個同伴說道:「看看,這就是公主,學起狗來還真是像呢!」


 


說完,她們全都哈哈大笑起來。


 


而我眼裡隻有她左手中的那半塊餅,聞著根本已經聞不到的香氣,幻想著它有多美味。


 


宮女注意到我的眼神,拿起餅:「想吃啊?」


 


我用力點頭。


 


她笑著、誘惑著:「那就再打個滾看看。」


 


我正要聽話地打滾,突然另一個宮女衝了過來:「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陳月娘,你少管闲事。」


 


這個叫陳月娘的把我抱起來,不讓我繼續扮狗,鼓著腮幫子對其他幾個宮女道:「你們再這樣,我就去告訴管事姑姑。」


 


幾個宮女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歡而散。


 


其實管事姑姑也並不搭理這檔子事,隻不過事情鬧到她跟前,她難免怪那幾個宮女給她找麻煩,少不得一頓罵罷了。


 


領頭的宮女將半塊餅隨手扔了,我高興地跑過去撿起來,準備吃,卻被陳月娘奪走。


 


「別吃了,髒了,跟我回去吧,我這裡有幹淨的餅。」


 


那是我第一次遇見陳月娘。


 


她從前在妃嫔宮裡伺候,因為性情耿直得罪了人,被安排到冷宮附近做三等宮女,幹粗活。


 


那天她帶我回房,幫我洗臉梳頭,還給了我一塊完整、幹淨、散發著清香的麥餅。


 


從此月娘成了我唯一的朋友。


 


04


 


我把那塊餅小心地藏在衣襟裡,興衝衝地跑回冷宮,卻看見一個嬤嬤正拿著鞭子在抽我娘。


 


我娘在地上翻來滾去,口中嗷嗷痛呼,也不知反抗。


 


一位衣著華美高貴的女人正坐在屋裡唯一一把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著。


 


她是德妃,我認得,我娘從前的S對頭。


 


當初就是她以自己腹中胎兒為代價,陷害我娘謀害皇嗣,害我娘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可她還不願放過,時不時就要到冷宮來。


 


德妃自然不是來關心我娘的,而是作為勝利者來耀武揚威的。


 


徐老太妃說,我剛學會走路那會兒,看見德妃欺負我娘,我還跌跌撞撞地走過去咬了她一口。


 


德妃一揮手便把我甩了出去。


 


「你的女兒跟你一樣討人厭煩。」她嫌惡地說。


 


這一次,我衝上去抱住了阿娘。


 


凌厲的鞭子抽到了我身上。


 


我疼得大哭,卻還是不放手,隻喊著:「別打我娘,別打我娘……」


 


我娘雖瘋,但看到我被打,一個母親的本能還是戰勝了恐懼,翻身抱住我,用自己的身體去迎接鞭子。


 


隔壁的徐老太妃聽到聲音,趕過來在德妃面前跪下磕頭求她開恩。


 


「齊妙然,本宮真想S了你,替本宮的皇兒報仇。」


 


德妃的眼神中滿是仇恨,不似作假。


 


最後,她失了興致,起身離開了。


 


徐老太妃爬過來,抱著我哭得老淚縱橫。


 


我卻開心地從衣襟裡摸出那張麥餅,小心翼翼地分成三份。


 


一份給阿娘,一份給徐老太妃,最小的那份,留給我自己。


 


05


 


我娘大部分時候都是瘋瘋癲癲的,德妃嘲諷她,她也不懂;打她,她隻知道大聲嚎哭。


 


日子久了,德妃也覺得沒意思,便來得少了。


 


不過一年半載的還是要來上一次。


 


也不知是什麼心態。


 


再後來,也懶得打罵我娘了,有時候來看一眼她的慘狀就走,有時還會坐下來同我娘絮絮叨叨地說話。


 


比如,宮裡又進了多少秀女。


 


比如,趙婕妤的孩子流產了。


 


比如,宋昭容恃寵而驕衝撞了皇後,被降成了才人。


 


又比如,新進宮的楊美人盛寵不斷,頗有我娘當年的風範。


 


「不過勢頭到底還是不如你。」德妃看著我娘,說著說著,像是在追憶往事:「雖然很不想承認,這麼多年,宮裡的女人還是數你最美。」


 


說完她又有些氣急敗壞。


 


「美又如何?得寵又如何?我有五皇子,隻要有五皇子在,我便地位穩固,你們這些沒兒子的,得寵也不過曇花一現,早晚落得你這般下場。」


 


「當初你若生的是個皇子,皇上又怎會對你不聞不問?」


 


我娘坐在地上,對德妃的話充耳不聞,拿著一塊破鏡子照來照去,一邊照一邊開心地笑:「美人,我是美人……」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德妃一時失神:「齊妙然,你如今變成這樣,也未嘗不是好事。」


 


06


 


六歲生辰那日,我在成陽門外被按進汙水溝。


 


小太監的靴底碾著我的手指,嬉笑著問:「高貴的公主今日生辰,要不要嘗嘗御膳房的泔水?」


 


他的話引得周圍的人陣陣大笑。


 


月娘找到我時,我正抱著膝蓋蜷在冷宮屋檐下,粗布麻衣上滿是汙穢惡臭。


 


她沒有嫌棄。


 


宮女房裡,她小心翼翼地從褪色的小盒子裡挖出最後一點藥膏,為我塗抹傷口。


 


「忍著點疼。」她輕聲說。


 


我咬著嘴唇,沒發出一點聲音。


 


我早已習慣了疼痛。


 


「這盒藥還是從前娘娘賞的,現下隻剩這最後一點了,以後你可得注意著些,別再把自己弄得渾身是傷了。」她語氣中帶著些許無奈。


 


淡淡的藥香在房裡彌漫。


 


我沉默地點點頭。


 


突然屋外傳來一陣喧鬧,陳腐的木門被人一腳踹開。


 


我和月娘嚇了一跳。


 


「你們要做什麼?」月娘起身。


 


太監身後走出幾位面生的一等宮女,神色傲慢。


 


領頭的語氣不善:「朱顏殿裡丟了一支金釵,那可是御賜之物,我家楊美人看重得緊,昨日就你一個外人進過殿裡,是不是你偷了?」


 


月娘大驚:「我沒有,昨日我放下碳火就走了,什麼都沒碰過。」


 


那人根本不聽解釋,一揮手就讓人來搜。


 


一群宮女太監湧進來,翻箱倒櫃。


 


月娘無法,隻能護著我站在一旁,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房間翻得不成樣子。


 


她沒偷過東西,也不怕搜,隻是可惜屋子。


 


誰料一個宮女卻驚呼一聲「找到了」,竟真的找出來一支做工精致不似凡品的金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