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在鎮子上讀到初中的時候，我那隻見過幾面的爸爸，帶著一個女人，懷裡抱著一個小男孩回來了。就是那種很俗套的劇情，他在外面遇到了年輕漂亮又有文化更能拿得出手的女人，生了個他們一家人都更想要的兒子。那個女的跪在我媽面前哭著求她，說她不知道外面的社會，她和我爸都在編制內，他們不結婚，他們的兒子上不了戶口。她求我媽和我爸離婚，說他們老付家總要有個後才行。」

 

我說著停頓了一下，抬起頭和他對視著眨了眨眼：「好巧，跟你一個姓。」

 

付修明滿臉煞白，像是被我這老套又狗血的故事嚇到了。

 

我哈哈笑了抬手揉了把他腦袋，說我逗你玩呢，又不是姓付的就肯定是他家的。

 

他避開我的目光抿了口水，我就繼續講我這老掉牙的故事。

 

「那時候我已經不算小了，我衝上去想打那個女人，想弄S她懷裡的小孩，被我爸一巴掌扇開，腦袋磕在爐子上，後腦勺現在都還有一塊疤，不長頭發。反正折騰了很久，最後我媽還是被迫離婚了。她沒有娘家，離婚之後無處可去，又沒有文化，就搬到鎮上租了個小房子，掃大街，洗盤子，打打零工，養活著我們兩個人。後來我去改跟了我媽姓，名字從‘招娣’變成了‘勝男’。從初中到高中，吃得最多的就是饅頭鹹菜。你當你姐姐怎麼天天穿高跟鞋呢？還不是小時候營養沒跟上，長得太低了，穿高跟鞋湊湊身高。」

 

說著我頓了一下，即使這些過去的事我已經可以以講故事的心態說出來，然而說到媽媽去世，終究還是有些不一樣的。

 

我沉默了片刻，才終於笑了一下，草草把這個沒什麼意思的故事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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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高二的時候，媽媽積勞成疾去世了。我靠著學校老師的接濟讀完了高中，又勤工儉學讀完了大學，畢業後找了工作，才慢慢混到了現在的程度。所以明白了嗎？我不是什麼‘精致大小姐'，我是牆縫裡沒被人連根拔掉的野草。」

 

付修明抿著幹裂的唇終於抬頭看我，他的目光中有太多我看不懂的情緒——我把它們統一當做「心疼」，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對心中有好感的女生的心疼。

 

他指腹摩挲著杯沿，聲音帶了些沙啞，試探性地問我：「那你對你那個弟弟……是什麼看法？」

 

我挑了下眉梢：「我當時想掐S他，你說我是什麼看法？」

 

他目瞪口呆，我忍不住哈哈笑，又揉了把對方的腦袋。

 

「開玩笑的。這些事跟他沒什麼關系，就算沒有他媽，也會有其他的女人。歸根到底，是我爸人渣，跟小孩子沒關系。但雖然不至於恨他，如果要我真把他當弟弟，那也不大可能——除了小時候那一面以外我再沒見過他，也就是個……陌生人吧。」

 

他幹巴巴哦了一聲，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便又問他：「你呢？你有姐姐嗎？」

 

「……有的。」

 

他低聲說著又頓了一下，旋即露出個似乎有些自嘲的笑容，他說：

 

「但是……她好像不怎麼喜歡我。」

 

6.

 

付修明沒有詳細講他和他姐姐的故事，隻說家裡重男輕女，導致姐姐對他很有意見，他想修復關系，卻也不知道應該怎麼下手。

 

我表示理解，在這樣的家庭中，他作為受益方，確實不論他做什麼，對方都會很難接受。

 

或許是因為深入談過了家庭情況，我和他的情感聯系似乎又更加緊密了一些。

 

言辭間比起之前更多了幾份親昵，他也會更加主動的聯系我，甚至不自覺地有些依賴我，又像個小男子漢似的努力照顧我。

 

以至於在某次應酬完客戶酩酊大醉地蹲在花壇邊吐了三次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問他：

 

「可以來接我回家麼？」

 

凌晨三點的我坐在餐廳門口的花壇邊抱著雙膝發呆，十月的天氣已經冷了下來，忽地一件風衣直接蓋在我身上。

 

面前的男孩SS皺著眉，像是想衝我發火，最終卻隻是深深嘆了口氣。

 

「必須做這種工作嗎？」

 

他一邊問，一邊為我攏緊了風衣。

 

我仰頭看著他，笑得眉眼彎彎：「今天談成的項目，到我手上提點大概能拿30多萬，你說我要不要做？」

 

他張了張嘴似乎還要說什麼，我再次率先開口：「我不想再過每天吃饅頭夾鹹菜的日子了，也不想再經歷看著重要的人一步步走向S亡，我卻因為沒有錢，而束手無策這樣的事。」

 

握著我雙臂的手似乎顫抖了一下，又似乎隻是我的幻覺。

 

我看著他抿起的唇，或許是酒意上頭，又或許是因為氣氛太好。

 

我臉上的笑意更大，又向他走近半步，身體幾乎貼在了一起。

 

「不過其實，我已經沒什麼重要的人了。」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與他對視，帶著濃重的酒意，我卻說得格外認真：「所以……你可以做我那個'重要的人'嗎？」

 

他一瞬間瞪大了眼睛，像是有些不知所措。我卻就是喜歡他這幅樣子，便又低低笑出一聲。

 

「你的親姐姐不喜歡你，但我喜歡你，可以和我在一起麼？」

 

我發誓，我是真的沒想到，他竟然會在聽到告白後落荒而逃。

 

一個字也沒有說，甚至連披在我身上的風衣也沒有拿，就這麼慌忙跑走了。

 

——明明說好是來接我的，結果最後還是留我一個人在原地。

 

我嘆了口氣，隻能自己叫車回家。

 

其實後來想想，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

 

7.

 

大人和小孩最大的區別就是，大人知道分寸，也懂「潛臺詞」。

 

就好像在告白現場落荒而逃的付修明，我就知道，他的潛臺詞是，他不想和我談戀愛。

 

至於究竟是因為我年紀太大，還是長得不好，或者單純就是不喜歡我，是什麼都無所謂，最終結論就是，他並不打算和我談戀愛。

 

於是在我回家後洗幹淨了他的風衣給他寄回去，也抱著就此結束的心態給他發了最後一條信息。

 

【抱歉，那天晚上我酒喝多了。衣服給你寄回去了，注意籤收。】

 

對面的微信欄「正在輸入中」了近三十分鍾，才終於回了我一條。

 

【以後別喝那麼多了，注意身體。】

 

我笑了笑，沒有再回復。

 

我沒有刪他的聯系方式，但也沒有再回復他任何信息。

 

小朋友最初還扭扭捏捏地兩三天問一次「吃了沒」，大概是因為沒有收到回復，逐漸就焦躁了起來。

 

——再加一點，大人和小孩還有一點區別就是，大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能想明白取舍，而小孩子通常需要外力來督促他。

 

在手機接連三次收到信息我但笑不回復的時候，閨蜜終於忍不住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了想說，要釣魚，就要先打窩，把魚勾引過來才行。

 

閨蜜滿臉寫滿了問號，我端著酒杯靠著酒吧卡座的沙發，眯眼笑著拍了段小視頻，還貼心地拍了一圈周圍的環境，獲得好心男士配合的給我豎了個大拇指。

 

視頻給小朋友發過去算是回復他上一條問的我在哪裡，又緊接著發了一段語音，在酒吧吵鬧嘈雜的背景音中，扯著嗓子喊話。

 

「跟朋友喝酒呢——小朋友要不要來？姐姐帶你見見世面——」

 

對面跟我閨蜜似的也回了我一串問號，扔給我非常簡單的兩個字：【地址。】

 

我又笑了一聲把定位發了過去，衝閨蜜晃了晃手機。

 

「你看，魚這不是就上鉤了。」

 

年輕人行動力就是強，我這邊才剛喝完手上的一杯，對方就已經氣勢洶洶地趕來了。

 

他又是那副抿著唇皺著眉的模樣，努力把我身上的小開衫攏好，好擋住吊帶低胸裙。

 

閨蜜在後面看得哈哈大笑，說陳勝男你也有今天，眼光還不錯哈，老牛吃嫩草。

 

我故意笑著說吃什麼嫩草？沒吃到呢，人可瞧不上我。

 

小孩像是被氣到了，拉著我就要走。

 

我軟在卡座沙發上不樂意動彈，就拍了拍他抓著我的手背。

 

「付修明小朋友，你爸媽沒有教過你嗎？別人的事，少管。」

 

付修明小朋友氣笑了，甚至把我的手腕捏得發痛。

 

「怎麼就‘別人的事’了？我是——我叫你姐，我不能管你嗎？！」

 

閨蜜又在旁邊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說怎麼這麼可愛。我也跟著笑，扭頭衝旁邊的陌生男人含話。

 

「小弟弟！——叫聲姐姐，姐姐請你喝杯酒怎麼樣？——」

 

旁邊的男生非常給面子，拉長了語調：「姐姐！——我想喝絕對日落！——」

 

「喝，姐姐請你——」

 

說完我就扭頭看向似乎更生氣了的付修明，小孩氣得一張臉又紅又紫，我則一臉無辜地衝著他扎眼。

 

握著我的手越收越緊，他的呼吸也越來越急促，胸膛不斷起伏。

 

終於，像是有什麼東西自他心中破土而出，擊碎了他所有防線。

 

「男朋友！我是你男朋友！我可以管你了嗎？！」

 

他紅著眼眶，聲音顫抖地朝我吼道。

 

8.

 

於是，我就這麼有了一個小我十二歲的小男朋友。

 

其實現在再回想起他當時的反應也能看出，他也並不是天生「變態」。

 

隻是事情到了這裡，事兒趕事兒，就顯得我倆都有點變態了。

 

總之有了男朋友之後精神生活豐富了不少，工作之餘也不能天天宅在家裡了，總要和男朋友出門約約會。

 

就這麼我陪他渡過了在一起後他的第一個生日；他帶著我認識他的同學朋友；向他們介紹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們仍舊一起去吃高級餐廳或者路邊大排檔；一起看電影；一起暢想未來；一起做著每一對普通情侶都會做的普通的事。

 

後來他要大四實習了，生活也開始忙碌了起來。即使有我的幫忙，依然是忙得不可開交。

 

我發現他頭發都要比以前稀疏了，開玩笑說年紀輕輕就開始脫發，看來以後我還沒老，你就要變成禿頂大叔了。

 

他沉默下來，我以為自己開玩笑傷到他了正要哄他，他又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問我，那姐姐你會嫌棄我嗎？

 

怎麼會嫌棄你呢？我要去哪裡找這麼可愛，又這麼愛我的弟弟？

 

逛街途中路過一家寵物店，他看著櫥櫃裡正在舔毛的小貓，忽地說，我們一起養一隻貓吧。

 

我問他怎麼突然想養貓了，他說反正我們也不可能有孩子，養隻貓，叫你媽媽，叫我爸爸。

 

我挑了下眉說為什麼我們不可能有孩子？是你跟姐姐就打算玩玩呢……還是小朋友不行啊？

 

小朋友一瞬間臉頰爆紅，氣急敗壞地說他就是心疼我，不想讓我生孩子，也不想讓我像媽媽那樣被孩子束縛。

 

我笑了笑沒說話，也沒問他，怎麼不想著證明給我看看，他到底「行不行」。

 

後來我們還是一起挑選了一隻西伯利亞森林貓，他給起的名字，叫「小明」。

 

我問為什麼跟他名字一樣，大明摸著小明腦袋笑了笑。

 

「這樣以後我不在……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就可以把它當成是我在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