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良辰,不見曦光

第3章

 


我嘆了口氣,揚起一個笑臉才轉過頭:「你好阿姨,好久不見……那個,我已經通知陸景年過來了,他很快就到,您別擔心……」


陸阿姨的笑容有些奇異:「他才不會過來呢。他恨不得我S!他恨我,他恨我你知道嗎?我生的兒子恨我!我是為了誰才強撐著不肯離婚?最後養出來一個白眼狼!隨便一個保姆在他心中都比我重要!」


 


下一秒,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推著我離開了病房。


 


身後陸阿姨卻突然換了聲線,無比悽厲:「小曦,阿姨對不起你,不該跟你說那些話!你別生阿年的氣,阿姨的錯和他沒關系……」


 


握著我肩膀的手豁然捏緊:「什麼?什麼話?」


 


12


 


陸阿姨拉著我的手不肯放開,我被迫又回了那個家。


 


出乎意料的是,幾年不見,這屋子破敗蕭索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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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陸阿姨睡下,我和陸景年才有空坐下來。


 


「要上樓看看嗎?故地重逢一下。」對面的人成熟克制,和以前那個有怒氣就發作的青年不一樣了。


 


我禮貌笑笑,打算起身離開:「不用了,我還有別的事。」


 


「至少喝杯茶再走吧。」


 


「不用了……」


 


「好歹也算舊相識,說句話都不願意嗎?就這麼急著想去見沈遠哲?還是防著我怕我給你下藥?」


 


得,我收回剛才對他的評價。


 


對面的人也覺察到了不妥,深呼吸了一口氣:「我媽當年,跟你說過什麼嗎?」


 


「都過去了。」


 


「我有必要知道真相。如果你不說,我隻能去折磨她。從她的樣子來看,應該還沒忘光。」陸景年語氣淡漠,仿佛談論的不是母親,而是仇敵。


 


我言簡意赅地說:「大二你買房那段時間,她找過我一次。無非是告訴我,我們身份不一樣,讓我不要有什麼非分之想。」


 


原話更難聽。


 


現在想想,或許陸阿姨的精神疾病在那時候就有徵兆了。


 


或許從她嫁給陸遠開始,就埋下了禍根。


 


陸景年明顯比我想得更多:「難怪安排什麼狗屁相親。」


 


不好對子言父之過,我隻好沉默。


 


喝完一杯檸檬水,我看了眼手表,打算離開。


 


身後聲音響起:「所以,你和我保持距離,是因為我媽的警告?」


 


「當然不是。」我出神回想著那段暗無天日的年少時光,「她說的那些話,我從踏進你家大門就知道了,根本不需要別人提醒。」


 


「那你為什麼那麼聽話?為什麼關心我喂我吃藥?為什麼半夜起來給我煮面條?還有……為什麼騙我,說寒假會搬來和我一起住?」說到最後,陸景年的聲音都有一絲顫抖。


 


「因為我們身份不一樣啊,少爺。」我霍然轉身,直勾勾看著陸景年。


 


多好笑。


 


我痛苦輾轉,伏低做小,他卻以為我是情根深種。


 


猩紅的眸子盯著我:「一點……也沒有?」


 


他問得不明不白,我卻瞬間懂了。


 


「當然。奴隸怎麼能愛上奴隸主呢?」


 


下一秒,陸景年欺身將我壓在了牆角。


 


手機鈴聲適時響起,緊接著被甩在牆上四分五裂。


 


修長蒼白的手指SS捏著我的下巴,逼著我抬頭和他對視。


 


「既然裝,就裝到底啊。怎麼現在不裝了?不怕得罪我了?」冰冷的手指在我臉上遊移,「你就不怕,我在這裡要了你?」


 


13


 


「你隨意。不過,你沒有人質了,沒什麼值得我怕的。」


 


「我會把你捆在地下室,讓你每天哭著求我。」


 


「你想多了,頂多再過一個小時,遠哲就會報警。我們是從醫院離開的,想必護士病人都對這個奇怪的組合印象深刻。警察找到這裡,不過是時間問題。」我看著他,一臉冷漠。


 


僵持良久,陸景年突然有了動作。


 


他閉上眼,緩緩向我靠近。


 


下一秒,掙脫了鉗制的右手抬起,直接甩了他一記耳光。


 


陸景年捻了嘴角的血跡,竟然笑了出來:「一如當年啊。」


 


他徹底松開了我,向後倚在門上,竟然笑了出來:「給我當女朋友不好嗎?」


 


「別忘了你已經有未婚妻了。上一代的悲劇,不要再重演了。告辭,如非必要,還是不要再見了。」


 


沒走出幾步遠,身後傳來一聲嘆息:「葉曦,你真狠心。」


 


似是嘲諷,亦像自嘲。


 


好像多年前我聽過這句話。


 


哦,對,陸景年帶著新女友在我們宿舍聚餐時發瘋,而後又半夜發瘋要我去勸架那次。


 


當時被強行壓在心底的話,此時不要命地突出重圍。


 


「狠心?


 


「有被你關在冰天雪地的門外那麼狠心嗎?」


 


「有生理期還要陪著你爬山蹦極那麼狠心嗎?」


 


「有媽媽去世你卻不讓人告訴我那麼狠心嗎?」


 


「……


 


「你說我狠心?陸景年,你在講什麼笑話?」


 


語氣是笑的,隻是表情沒能順利跟上。


 


眼前的人面露譏諷,眼底卻是悲傷:「你恨我,對嗎?」


 


「你怎麼敢問出這種話?當然啊。」我笑出了眼淚,「如果不是你爸爸拈花惹草,怎麼會有人為了上位去故意撞你?如果不是你和你媽媽吵架跑到大馬路上,我媽又怎麼會為了救你重傷?」


 


「人人都說,我得謝謝你們陸家給我媽出了七年醫藥費。」


 


「可是如果沒有你們陸家,我媽那七年甚至不需要躺在病床上靠著冷冰冰的儀器維持生命體徵!我根本不需要每個禮拜數著過日子隻為了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


 


「而這珍貴的半個小時,隨時會因為陸大少你不開心而消失。」


 


「我不能恨你嗎?少爺?」


 


陸景年嘴唇抖動,沒說出一句話。


 


我起身離開,這次沒人再阻攔我。


 


推開門時,我補上了最後一句:


 


「甚至,我現在不會是沒有媽媽的孩子。」


 


厚重的實木門轟然關上,像是驚堂木宣判真相時的重重一擊。


 


眼淚奪眶而出時,我好像聽見身後那個巨物深處,也傳出了一聲嗚咽。


 


14


 


新來的老師是生產隊的新驢,盡情壓榨。


 


終於在三天滿課五場講座無暇吃飯的連軸轉裡,我光榮地暈倒在了講臺上。


 


醒來看到眼前一片白茫茫,我無語地扶額苦笑。


 


最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沈遠哲終於露面,坐在病床旁邊守著。


 


我想起當年他在醫務室開的玩笑,笑出了聲:「怎麼低血糖都能把自己搞進醫院啊,就沒同學給我塞塊糖嗎?這次真得找個廟去拜拜。雖然咱倆因醫務室結緣吧,但也不能總來啊……」


 


沈遠哲在一邊安靜地削蘋果,果皮一反常態斷了好幾次。


 


我繼續絮絮叨叨:


 


「對了,我前幾天遇到陸景年他媽媽了。


 


「就是我們第一Ŧū́ₓ次見面,對我發脾氣那個阿姨。


 


「她老了好多……她和我媽媽同歲,以前看著比我媽媽年輕很多。


 


「她也不容易,被花心不顧家的老公逼瘋,又被愛護了一輩子的兒子嫌棄是個瘋子……」


 


我搖頭嘆息。


 


沈遠哲又沒搭茬。


 


「喂,想什麼呢?」我警惕地看著他,「該不會是想怎麼讓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吧?好吧好吧,你可以……」


 


沈遠哲笑著打斷我,嘆了口氣:「這次還真不是我救你小命,是他。他正好在和你們院長談捐款的事,聽說你暈倒了,直接衝進教室把你抱上救護車的。我聽說消息的時候你已經在醫院了。」


 


「啊……哦……」


 


先別急,都先別急,讓我緩緩。


 


沈遠哲沒讓我緩:「人已經在樓下站了幾個小時了,如果有話想說,他在等你。」


 


我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確實有話想說,七年前就該跟他說的。上次見面走得匆忙,都沒來得及說。」


 


沈遠哲眼神暗了一下,小心地扶著我下床。


 


走出去兩三步,我才覺察到不對勁。


 


我回頭看他,有些摸不著頭腦:「你愣著幹什麼?我腿有點疼,可能摔著了。你扶著我去。」


 


沈遠哲的眼睛瞬間迸發出亮光。


 


醫院的滿園楓葉紅得很漂亮。


 


三個人在楓葉下彬彬有禮。


 


「抱歉,我上次情緒激動,忘了向你道謝。聽說前幾年,你把當年那個司機的背後主使送進了監獄。謝謝你。」


 


「嗯。」


 


「還有,上次我情緒太激動了,有些話說得很傷人,抱歉。我媽媽當年出事,即使法律也隻能追究醉駕的司機。歸根結底,是陸遠的錯,但他已經中風進了養老院,活著比S了更痛苦,我很滿意。至於你和你媽媽,你們也是受害人。」


 


「隻不過,我為人子女,忍不住遷怒。」


 


「嗯。」


 


「那個……我多嘴一句,對你媽媽好一點吧。她隻不過是一個被丈夫逼瘋的可憐女人,沒幹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不是嗎?而且我知道,當年我媽媽車禍,是她第一個報的警,後來盡管她不開心,但她也沒拒絕替我媽媽出醫藥費。不論如何,我記得她的情……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還有媽媽。」


 


林景年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當年害得你沒能按時看望你媽媽,抱歉。」


 


我想起了那件事,趕忙搖頭:「沒有沒有,第二天我能去看她一整天,幸虧有你向醫生求情。」


 


……


 


眼看著道歉有「此恨綿綿無絕期」的趨勢,沈遠哲果斷開口換了話題。


 


「聽說陸氏今年加大了對母校的捐助力度?我們公司也想盡一點社會責任,陸總下次記得叫我。」


 


「ṭṻₚ這個事情主要是公司基金會對接的,沈總直接聯系他們更高效。」


 


「和顧氏的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看秘書處安排吧。」


 


……


 


不痛不痒的寒暄、轉頭就忘的相遇、過幾年甚至需要人提醒才能想起來對方的名字,這才是我們該有的關系。


 


就像世間所有闊別已久、乍然相逢的點頭之交。


 


最後的最後,一個女孩在單腳跳格子。


 


一個不幸的男人對一個幸運的男人說:


 


「祝你們幸福。」


 


「當然。」


 


陸景年番外。


 


1


 


在女生宿舍樓下站了一小時,他想,葉曦該解氣了吧。


 


站了三小時,他想,自己說的混賬話也太傷人了。


 


葉曦怎麼可能和沈遠哲扯上關系呢?


 


她每天忙著打工賺那點不起眼的零花錢,空餘時間都被自己佔據,哪有空插進別的什麼人。


 


她昨天都進醫務室了,自己竟然都沒問一下是為什麼。


 


今天一見到葉曦,他一定先噓寒問暖,再拎包倒茶。


 


小曦脾氣好,肯定會原諒他的。


 


站了六個小時,他心底升起煩躁和慌亂,但是努力壓住了。


 


女生宿舍樓下人來來往往,大家都看著他竊竊私語。


 


葉曦一直沒出來。


 


她從來沒讓他等這麼久的。


 


昨天說的話太重了,葉曦生氣也是應該的。


 


站了七個小時,天色漸沉,他終於感覺到了不對勁。


 


最後,是葉曦的室友宣判了S刑。


 


「她出國了,今天早上的航班。你……不知道嗎?」


 


2


 


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回家的。


 


隻記得看著特意擺在玄關的花、滿櫃粉色餐具、向陽的大臥室……他瘋了一樣把一切都毀滅殆盡。


 


在自己滿心歡喜地勾勒著和她的未來時,她在絞盡腦汁地逃離。


 


交換申請、託福證書、留學申請、籤證辦理……那麼多步驟,她什麼時候辦的?


 


不會是她媽媽去世之前。


 


她那麼愛她媽媽,不會忍心離開的。


 


哦,他好像知道了。


 


葉阿姨去世,他明明第一時間收到了醫院的通知,卻因為生氣葉曦嫌他挑的燈具醜,賭氣沒有告訴她。


 


後來,葉曦趕到時,葉阿姨已經被推進了火葬場。


 


葉曦紅著眼對他拳打腳踢,三個保鏢愣是沒拉住。


 


「我恨你!陸景年我恨你!我恨S你了!」


 


明明那麼強烈的愛恨,卻在七天跪靈後盡數歸零。


 


「陸景年,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說你。」


 


他寬宏大量地原諒了葉曦。


 


卻沒想到,葉曦隻是怕得罪了他,阻擋了她出國的路。


 


3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探病的人絡繹不絕,他最想看到的人卻遠在大洋彼岸。


 


「陸哥,喜歡就去追。」


 


「你既然喜歡別人,又為什麼答應聯姻?求你了,快點去追啊,不然隻能我走了!」


 


「我們那麼多聲嫂子是白叫的?女人嘛,耍點小脾氣很正常,哄哄就好了。」


 


對,去追。


 


德國而已。


 


他從病床上一躍而起,火速買了最近的機票。


 


一雙保養得宜的手按住了他。


 


「陸遠病了,群龍無首。兒子,該你出場了。」


 


4


 


陸遠這一生也算作惡多端,不知道辜負了多少無辜的或者不無辜的女人。


 


他這一生,唯一做的善事,恐怕就是答應給葉阿姨出醫藥費並把葉曦帶回家。


 


所以他沒直接S在女人床上,而是中風了,保下來一條小命。


 


陸景年厭惡地看了他一眼,直接讓人把陸遠隨便塞進了一個破爛的養老院裡。


 


「S了也不用告訴我。」


 


陸氏一團亂麻,陸景年心裡煩得很,但臉上卻沒有顯出來一絲一毫。


 


媽媽的一句話釘在了他腦海裡:「她離開你,不就是嫌你幼稚嗎?等你成熟的那天,再去找她,求她原諒。」


 


後來,他成熟了,但他不能去找她了。


 


顧槿看著他,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想S的S不成,想活的活不了。真好玩啊。」


 


他想,他不該去打擾小曦的。


 


她在德國,或許已經有了家庭,甚至有了孩子。她一定會是很溫柔的媽媽,她的孩子不會像自己這樣可悲。


 


可是他聽說,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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