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的母妃是個男人。

這是你過繼到他身邊之後才知道的秘密。

他是最受寵的妃子，後宮中即使連皇後也沒辦法動搖他的位置。可縱是皇帝再寵他，多年來也未曾誕下過任何一個子嗣。

有人暗喜，有人嘲諷。

但皇帝寵愛他，於是在他說想讓你做他女兒的時候，皇帝也大手一揮毫不猶豫地讓人將你從冷宮帶到了他的身邊。

自此以後，你便從不受寵的婢女所生的公主，成了高高在上的戚貴妃的女兒。

貴妃娘娘疼你愛你，甚至在你長大後親自密謀造反，S了皇帝將你推上了萬人之上的皇位。

他張揚傲慢地高抬頭顱，睥睨著所有想要和你爭奪皇位，如今卻淪為階下囚的兄弟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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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有本宮的女兒可以做皇帝。

「隻要本宮還活著，任何一個人都別想踩到她的頭上！」

是啊，任何一個人都不能踩到你的頭上，他將你高高捧起，接受眾人朝拜。但愛你疼你寵你的他卻想將你馴化為聽話乖巧獨屬於他的玩物。

他說他愛你，你不信。哪兒有愛一個人就用燒紅的鐵鉤刺穿那個人的腳踝，讓長長的鏈子鎖住奔跑的腳步呢？

……

1

他見過你，很喜歡。

那是從冷宮裡跑出來的孩子，穿著用成人衣裙裁剪修改過的衣服，光著白花花的小腳一蹦一跳地撞了他的步輦。

哎喲一聲，那小娃娃一屁股摔在了地上，疼得眼角冒出了淚珠子。

伺候他的宮女太監像是指著不值錢的貓貓狗狗一樣指著地上的小娃娃呵斥：「小公主怎的這般不長眼，頂撞了貴妃娘娘！」

戚珐是如今皇上最寵愛的妃子，進宮後甚至壓了皇後一頭。卻因著有皇上護著，後宮之主也不得不忍氣吞聲地受著。

可偏偏再受恩寵，他的肚子也沒有半點兒動靜，沒生出來個一兒半女。這也讓人落了笑柄，最開心的莫過於皇後，巴不得他不能留下淌著天子血脈的種來。

他當然生不出孩子，因為他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是不受寵不受恩，被當作工具替嫡姐男扮女裝嫁入皇宮的男人。

脾氣一向嬌縱乖戾的他斜著描紅畫脂狹長的丹鳳眼，冷冷地看著地上的你。

在這深宮中，在那早已不能人事的皇上身邊，在每一個日日夜夜被悽厲悲慘人生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早已沒了所謂的善心。萎縮的心髒發了霉，又臭又苦，扭曲得看不出原本模樣。

以往哪怕掃地的小太監不小心將落葉揮了一片在他鞋上，都要將其打S的人，現下卻沒讓人把這不受寵冷宮的小公主給掐S。

戚珐膩白的手戴著鑲珠的護甲，懶散地撐著頭睥睨著地上的你。

「你叫什麼名字？」他的聲音難以分辨男女，冷冰冰的，毫無溫度，像是在那紅豔豔的檀口中含了冰塊似的。

你眨巴兩下眼睛，撐著地站起來，看著那一眼萬年的貴妃娘娘出了神。

「貴妃娘娘真好看，和我母妃一樣好看！」

童言無忌，才十歲的你完全沒有這種概念。隻知道美醜之分，漂亮喜歡便大大方方毫不吝嗇地誇贊。

戚珐愣了愣，隨後掛著嘴角的弧度冷笑了一聲，聲音婉轉嫵媚：「大膽，本宮何時問了你這個？難不成你沒有名字？」

沒有名字也不稀奇，畢竟皇帝這麼多子嗣管不過來，有的甚至連名字都記不住。何況你又是冷宮出來的，想必母妃身份低賤，所以你沒有被賜名屬實正常。

可你卻搖了搖頭，認認真真地拍著胸脯說：「我有名字！母妃說我叫巧宜！」

小東西實在可愛，半點兒不知怕。無憂大膽的樣子，恐怕是被冷宮中的母妃疼愛保護得太好了。即使在那等清冷如秋不見天日的地方也能生活得快快樂樂，沒被這大染缸濺上一丁點兒雜色在你這純白上。

戚珐眯著眼，黝黑的縫中迸發出無盡的幽冷。

他這人被老天磋磨成了瘋魔，便見不得同樣和他困苦於淤泥的人過得開心。

不公平。為什麼吃不飽穿不暖，被人不喜歡被人遺棄還能過得這麼開心？

「巧宜？」他重復念了一遍，舌尖將那兩個字挑得像渾圓的珠子玩弄似的。

年紀尚小的你不懂得心頭對他的古怪感覺是什麼，隻看見太監宮女都把頭深深地垂著，像是怕極了什麼東西。

他手指上尖銳的護甲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金色光芒，輕輕地敲擊在扶手上便發出噠噠的聲音。

你抬頭看，看見了插在他烏黑發髻中的朱雀珠釵，雀口中銜著珠子，鏤空的身子是瑪瑙紅，極為襯他。

發現你豔羨的目光，戚珐便冷著臉伸手將發間的釵子取下來扔在了你的跟前。

「拿去換些吃的吧。」

若是旁的心高氣傲的小公主早早被這施舍的姿態氣得掉眼淚了，可你卻不覺得這是施舍。

這不是施舍，這是你和母妃未來三天的食物。

你雙眼亮晶晶的，笑得合不攏嘴。跪在地上對那步輦中高高在上不可觸及的貴妃娘娘磕了幾個響頭：「謝謝娘娘！」

沒人能看出來他心中所想。即使透過那雙眼睛，也隻能看到層層疊疊的濃霧。才十六歲的他眉眼間和臉頰線條多少還存在稚嫩，可這份本該無邪的稚嫩卻硬生生被周身陰狠折斷。

戚珐不發一言，揮揮手便坐著步輦被太監們抬著帶走遠去。

你怔怔地看著他的後背，許久才捧著釵子去了廚房和嬤嬤換吃的。

在這兩堵紅牆圍成的巷道中，兩人走向了截然相反的路，卻又好像沒什麼不同。道還是這麼寬，最終都會走回原點。

2

換來的烤雞很好吃，所以貴妃娘娘是頂好的人！

你這麼想著，將另一隻雞腿扯下來分給母妃。

「母妃吃！」

瘦苦的女人眼中含淚，卻生生將哀痛和心疼壓了下去。她拿著手裡的繡花針在發中蹭得發亮，又埋下頭去在衣服的破洞上縫縫補補。

「母妃不餓，巧宜吃罷。」

怎能不餓？冷宮中的下人早就不願意再伺候你們，連送進來的吃食有一頓無一頓就罷了，還全都是餿的。

她在碗中挑來挑去，將能吃的都給了你，自己卻隻吃些湯湯水水。身子已然受不住折騰，垮下去也是遲早的事。

你吐出嘴裡含著的雞肉，再強硬地將雞腿塞到母妃的手中。

「母妃不吃巧宜也不吃了！」

女人鼻頭一酸，欣慰地笑出了聲。

她很好，她有一個孝順的女兒。

烤雞吃完了，你拿著骨頭去喂門口的那條大黃狗，一邊喂一邊說：「大黃你要懂得感恩曉得不？這是貴妃娘娘給我們的，你吃了以後要把老鼠都給抓了，莫讓它們嚇到娘娘。」

大黃吃得歡，尾巴都快搖出殘影來了，貌似對自己會抓老鼠這件事驕傲得很。

貴妃娘娘是你自母妃之後看到過最漂亮的人。雖然他看起來是兇了點兒，但你還是覺得他好溫柔。

他會給你釵子換吃的，以往路過的娘娘，賞給你的隻有一兩個嗤笑。

3

今夜有煙花，你悄悄溜了出去，想找個合適敞亮的地方看一看。

可不知怎的，你就跑到了一處後門。沒有宮人看守，你便好奇地偷偷鑽了進去。

這殿中的花園好生氣派。每一株花都鮮豔飽滿，層層疊疊的花瓣從白到紅漸漸暈染開，一看就是名貴難尋的品種。

不管哪一種，你都不認識。怕弄壞，所以隻敢聞不敢碰。

忽地，那窗戶開了，大片燭光湧出來，將你這個「小賊」暴露在了白光中。

戚珐狹長的眼在看見你後微微一眯，眉心擰了又松。

「你為何在這兒？」

這光晃的你用手擋住眼睛許久才適應，又尷尬地傻笑兩聲，拘謹地扯著衣擺回答：「我不知怎的就繞進來了……」

戚珐冷哼一聲，嘴角的笑意好似並不相信你的一套說辭。

在你不知該如何的時候，那昳麗的人又用指關節敲了敲窗框：「不進來還在那兒傻站著做什麼？要本宮親自來請你嗎？」

直至坐在了戚珐的面前，你都還沒反應過來。

戚珐懶洋洋地斜靠著，用一隻手撐著額角，再掀起濃紅的眼睑掃了你一眼。

宮女將綠豆做的糕點端了來置放在你面前。

「該是又餓壞了吧？還知道往本宮這兒跑。」他挑眉，用下巴點了點桌上的綠豆糕，「吃吧。」

你確實餓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正值長身體，又沒吃晚飯，他讓你吃你便立馬伸手去拿，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

塞得兩頰鼓鼓囊囊，像極了過冬儲存食物的小松鼠。

這麼看著倒像是長了點兒肉。

戚珐表情柔了一些，又嘖了聲：「吃慢些，沒人和你搶，小心將你噎S！」

你抬頭朝他憨笑，又繼續咀嚼口中點心。

用茶水將綠豆糕咽下去，你舔了舔嘴角的渣子，說：「貴妃娘娘真好，我最喜歡娘娘了！」

戚珐一怔，心尖的戰慄是無法忽視的。

他嘴邊抿開愉悅的笑意，問：「你這小嘴兒真會說話，莫不是在騙本宮？」

你搖頭，又在點心上咬了一大口。

「我沒騙人！」

不管你這話真誠與否，總之他難得的被逗得開心。好像有什麼暖洋洋的東西，從心尖兒發顫的地方開始彌漫，再逐漸包裹整顆常年冰冷的心髒。

他拿著手帕為你擦嘴：「喜歡吃以後就常來。」

香香的。

好像是手帕的氣味兒，又好像是貴妃娘娘的氣味兒。

你有些分不清，隻曉得這香氣讓你有些想睡覺。

4

之後你便真的如他所願經常來青月殿。

某次竟機緣巧合見到了你所謂的父皇，那個天下之主九五之尊。

可他對你沒印象，冷冷掃了一眼，還以為是哪個才進宮的小宮女。

你實在對他生不出所謂對父親的親近來，被他看的那一眼已經嚇得不敢動了。

皇帝離去，戚珐才叫了你進去。

他貌似一直都備著吃的，隻要你一來，保準有好東西吃。

這些他早已吃膩，不過看你吃倒也是種樂子。

可能是真的忍受慣了飢餓的滋味兒，所以才會吃什麼都這麼香。

他呷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問你：「好吃嗎？」

你點頭：「好吃！」

戚珐輕笑：「那你最喜歡誰？」

近來他最愛問你這個問題，明明知道會從你的嘴裡聽到什麼，卻總是樂此不疲。

你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說：「最喜歡貴妃娘娘了。」

其實你撒了謊，你最喜歡的是母妃，然後再是貴妃娘娘。

可是不撒謊就沒有吃的，所以你隻能在心裡默默地對他道歉。

點心還剩下半碟，你不再吃了，趁著戚珐心情好，小心翼翼地將點心塞進懷裡。

可這時他卻變了臉色，沉著聲問你：「你要帶回去給她？」那個「她」是你的母妃。

你嚇了一跳，僵著身子怯怯地點頭。

貴妃娘娘猛地一拍桌子，起身將你懷裡的點心全都給掏了出來扔在地上。

他的指甲將點心都給摳爛了，摔在地上成了渣子再不能吃。

「不準帶走，要吃就在這兒給本宮吃完！」

你被嚇哭了，撇著嘴一抽一抽地掉眼淚，無措地捏著手指不敢看怒氣衝衝的戚珐。

甜膩膩的香味兒在空氣中彌漫，縈繞鼻尖惹得他心頭越發惱火。

「哭什麼？本宮給你吃給你喝，莫不是還讓你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