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年年諾

第4章

我腳步猛地停住,手指生生扣入冰雪中。


 


我顫著手推了推秋雲:「你去……去聽他的報是吉是兇……」


秋雲雙腳踏入深雪中,步履艱難急切,不一會兒,通紅著臉跑了回來:「小姐,小姐,是大捷!晏家軍大捷!不日歸朝!」


 


我這才脫力般坐下階梯上,低頭看去,原來利刃的冰牆早已劃破我的手掌,我這才感知到覺疼痛。


 


我捂著臉,終於哭出聲來。


 


這三年裡,我不斷地用身邊的人試驗,修正,就是想看看我是否真的能改變旁人的命運。


 


前世執意要嫁於狀元郎的庶妹,並不知曉他早已有原配妻子,那妻子上京後,見他夫君另攀高枝,遂自絕。


 


狀元郎大悔,怨恨庶妹,蟄伏數十年復仇,將她母子戮屍。


 


這世,我預先讓其知曉真相,庶妹明理,當即悔婚,後嫁於中郎將三子,婚後恩愛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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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種種,一一應聲而變。


 


可我始終不敢賭,晏池和數萬晏家軍的命數,因果太大,沒有萬全,難以匹敵。


 


於是短短三年內,知巍商號遍布天下,糧食、布匹、藥品和其他作戰物資,源源不斷地通過海運抵達前線,填補所有可能的空缺。


 


而今,萬事俱備,東風已過!我,賭贏了!


 


10


 


晏家軍歸朝那日,初雪新霽,青空澄碧。


 


大軍至皇城之下時,皇帝親率群臣,早已在宮門外等候多時。


 


鍾鼓齊鳴,晏池下馬,單膝跪地,雙手呈上捷報,聲音鏗鏘有力,報著邊疆大捷的喜訊。陛下龍顏大悅,賜以金爵,並下旨全城歡慶三日,以彰大軍之英勇,揚國泰民安。


 


我混在人群裡,隻想著悄悄看他一眼。


 


沒承想,他隻是轉頭就迅速找到了我,將視線牢牢鎖在我身上。


 


我看著他,比之三年前,如今他更勇猛了,臉上是廝S過後的剛毅。


 


晏池一戰歸來,打破了朝堂武將無言的局面,晏家再一次站上權力頂峰中心。


 


我聽聞,自那日後,許多高門貴女朝他拋出橄欖枝,晏池如今成了香饽饽。


 


就連聖上也開著玩笑問他,如今已經年到二十,邊境安定,是時候該娶妻了。


 


聽說當時,他那麼大的個子,就杵在御書房,也不走也不說話,像是有所求,又不敢求。最後還是聖上看他無趣,擺擺手趕走他。


 


母親不止一次焦急我的婚事,說再不嫁出去,就成了老姑娘了。


 


這些年來,她倒是變了些許,若是旁人說我一句老姑娘,她不像從前那樣附和著,倒是會挽起袖子,與人爭執一番。


 


深夜裡,窗棂輕叩響,我以為小鳥夜盲撞了窗,連忙打開看。


 


入眼,便是一張放大的臉,我假意怒道:「你,好大的膽子!」


 


「對不起。」他低著頭,老實道歉。


 


「白日裡,我不好找你說話,阿凝……」晏池看著我,「我平安歸來了!」


 


我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在他失落的眼光中,彎起眉眼:「晏小池,你很厲害嘛!」


 


他像隻剛滿月的小狗一樣,稍微一誇,尾巴便翹了起來,他趴在窗沿上,眼睛亮亮的:「是你的護身符厲害!阿凝,你不知道,好幾次生S關頭,都是它救了我。」


 


小狗一開心,就會得寸進尺:「阿凝,我……我想向聖上求娶你,可我不知你願不願意嫁給我。若你不願意,我開口便是對你的強逼,那對你不公,我想問你,你願不願……」


 


「願意的!」我近乎急切地打斷了他的話,事到如今,我幾乎和盤託出,「晏池,我想嫁給你,許久之前,我就想嫁給你,比你想象的任何時間都要早!」


 


話落,我聽到一聲抽泣,我借著月光打量他,不可思議:「你,你哭了?」


 


他近乎又哭又笑,像個得了珍寶的瘋子:「阿凝,我原以為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機會了……」


 


後來,晏池用十二卷軍功換來的賜婚,在街頭巷尾傳得熱鬧至極,談的不外乎是晏家鋪了整整幾條大街的聘禮,挑著紅擔送禮的隊伍從沈家門口排起長隊望不到頭。


 


宮中的嬤嬤帶著十二名繡娘,小心翼翼地將晏池派人送來的嫁衣展開。


 


璀璨奪目的碧璽鑲嵌間點綴著無數璀璨的瑩白玉珠,繁復雕琢的繁花圖案長裙,垂掛著幾排細膩的銀鈴。似霧般輕盈的雪紡面料上繡師指尖跳躍而出的鴛鴦戲水圖案活靈活現。如雲霞般燦爛的嫁衣,仿佛氲滿了日月光輝,讓人移不開眼。


 


這樣一件嫁衣,絕對不是幾個月能做成的,繡娘說就單單那一面的金絲亂雲紋就要四五個繡娘一同繡上三個月。


 


後來我才知曉,這嫁衣是晏老太太為晏池準備的,足足準備了八年之久。


 


婚期越來越近,我老老實實地在家待嫁,晏池曾翻過幾次牆偷偷地來見我,但來了,卻又隔著牆不見我。


 


我追著他問,他才吞吞吐吐:「祖母說,婚前不宜見面,我聽聽你的聲音便好,隻要看不見,應該不算見面。」


 


我安靜了,我也不想見他,婚前見面確實不吉利。


 


意外地,我見到了謝雲遲。


 


算來,這三年裡,我與他也算見過幾面,他總想同我說話,但我不想理會。


 


隻是令人奇怪的是,三年過去了,謝雲遲竟還未娶莊婉瑩過門。


 


我這才發現謝雲遲的驚人變化,分明與我一樣的年紀,可他大發尾竟然有了幾絲白發。


 


再看他眼神,盯著我時,像猛虎禽獸。


 


他問出了一句話,令我怔愣在原地:「阿凝,三年前,你也回來了,是嗎?」


 


我沉默著,不打算回他。


 


他抓著我的手腕:「回答我,是不是?」


 


他悽切地笑了一聲:「我早該想到的,為什麼你會退親,為什麼你父親節節高升,為什麼晏池沒S,是你對不對?這一切都是你推動的!」


 


這三年,不止我父親扶搖直上,一人之下。謝雲遲也依仗前世所得,如今穩坐高位,與我父親平起平坐。


 


「謝雲遲,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拒絕承認,這件事承認,對我沒有任何好處,秘密就該攔在心底。


 


可他隻是固執地問:「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答應退親?」


 


我反問:「你又是憑什麼覺得,我不會答應退親?」


 


謝雲遲篤定地說:「因為你愛我,你那般愛我,你不可能答應的。」


 


是了,前世的我,一開始是因著那一絲相似,便總想著對他好,極盡所能地討好他,做盡了一個愛慕者該做的事。


 


我淡淡地笑了笑,S人需誅心:「可是謝雲遲,我從未愛過你,你聽清了,是——從未。」


 


話落,謝雲遲瞳孔顫了顫,嘴半張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臉上寫滿了驚愕與難以置信。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成拳,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整個人僵立在原地,就像被突如其來的驚雷擊中。


 


沒有多餘的言語,也沒有回望一眼,我步伐堅定而從容地轉身便走。


 


11


 


謝雲遲有些許反常,但出嫁的日子臨近,我無意糾結於他的行為。


 


這日,我依照俗約,上濟雲寺還願。


 


馬車行到途中,突然震動,還來不及驚叫,脖頸上一痛,就陷入了昏迷。


 


從朦朧的沉睡中蘇醒,我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裝飾典雅的臥室裡。


 


凝視著周遭陌生的環境,一股被囚禁的恐慌悄然爬上心頭。出乎意料的是,我的手腳並未受到束縛,我掙扎著坐起身來,後腦勺的隱痛讓我忍不住哼了一聲。


 


有輕微的腳步聲在緩緩接近,我匆忙間掃視了一圈,抄起床邊的一隻精致瓷瓶,悄悄藏於身後。


 


那聲音愈發清晰了,直至那個身影映入我的眼簾。


 


身著墨綠長袍的謝雲遲,整個人宛如自幽冥歸來的厲鬼,令人不寒而慄。


 


「你知道嗎?」他抬起我的下颌,溫柔地注視著,「我們有一個孩子,叫聿兒。我S時,他方五歲,長得雪白可愛,眼睛像你,嘴巴也像你。」


 


「你說的話我聽不懂,你到底要做什麼?」我四下尋找著突破口,一邊敷衍他。


 


「阿凝,別裝!你是帶著所有記憶重生的對不對?」他笑得絕望,麻木,又痛苦,「我不是,你知道嗎?我的記憶停留在與你剛成婚那一年,後面的五年時光,我記不得分毫。」


 


「我以為我厭惡你,所以醒來便迫不及待地同你退親。可我沒有想到,那五年的時光會讓我愛上你,甚至為你擋毒箭而S!老天對我太不公了,阿凝,我不甘心——」


 


謝雲遲抵著我的額頭,身體因極度的痛苦而不自覺地顫抖,他的雙手緊緊地捧著我的臉龐,仿佛這樣就能緩解那份深入骨髓的疼痛。


 


事到如今,我隻是輕笑了一聲,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竟然想起一切,那你也該想起你背著我,偷養了外室,連同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都一並推給她的事吧?


 


「謝雲遲,你的愛太廉價,廉價到我覺得惡心——」


 


「我早知錯了!」他面帶痛色地打斷我的話,「我早知錯了!那一日我原本就是要像你認錯,我想把她送走,從今往後,我們一家三口再也沒有旁人。可我還未來得及說出口,一切就戛然而止……阿凝,我不愛她,我隻是,隻是最初有些不甘心而已。我愛的隻有你,自東林圍獵後,我心中隻唯你一人……」


 


東林圍獵,難為他還記得。


 


當日,他的馬被對家動了手腳,墜入崖底,整整兩日的搜尋,連聖上的兵馬都撤回了。


 


是我孤身一人,從小徑而下,幾乎用了半條命,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以鮮血喂之,勉強救活。


 


我手腳都有些麻木,前世今生的厭倦一同襲來:「你還不明白嗎?阿池——」


 


短短兩個字,謝雲遲渾身一震,雙手脫力般墜落。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兩行清淚從眼眶流下:「你同我,同我歡好時,唯獨愛看我的雙眼,是因為我的眼睛……像他?你把我當什麼?晏池的替代品?哈哈哈哈——」


 


「阿遲,阿池……三年了,我竟從未想到!」


 


我搖頭:「你不是替代品,沒有人能替代他!但你應該慶幸,當初正是因為那一雙眼睛,我才能毫無芥蒂地原諒你許多事。」


 


「你在撒謊!」謝雲遲止住了又哭又笑的神色,面色如常,「你隻是氣我退親,又氣我同莊婉瑩的事。是我愚鈍,早在一年前,我便將她送走。我可以娶你,我向你保證,這一世不會再有其他人,隻有你、我和聿兒——」


 


說到此處,他突然笑了笑:「那是我們的孩子,他很乖巧的,他一定也在等著再次投生為我們的孩子!你難道一點都不想念他嗎?」


 


謝雲遲有些瘋魔了,我趁著拉開的間隙,一腳踢開他。


 


破碎的瓦片,早將我手中繩索解開,我沒有任何猶豫往門口衝去。


 


謝雲遲反應過來,飛一般地要抓住我。


 


下一瞬,門被人從外面踢開,刺眼的日光撲面而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我向前撲去時,一把將我摟住,緊緊鎖在懷裡。


 


我雙手扣著他的腰間,見他猛地一抬腿,便將身後的謝雲遲踢到了牆上,砰的一聲重重地落地。


 


我能察覺到晏池胸口起伏著,眼底一閃而過的戾氣。


 


「我……」我想開口,他打斷了我的話。


 


晏池的眼睛通紅,咬著牙道:「別怕,我這就S了他,等我。」


 


我急忙拉著他:「我什麼事都沒有,以他如今的身份,S他實在不是明智之舉,不要做傻事。」


 


謝雲遲如今是聖上的左膀右臂,背後牽連著無數關系網。如果折在這裡,晏池的前塵也完了。


 


那頭的謝雲遲已經從地上站了起來,他扶著牆,抬起袖子抹掉了唇邊的血。


 


晏池將我推到身後,他是武將,但少時家中人要他走的是科舉之路,他比我更明白這些道理。


 


可他不可能就這樣容忍我被傷害,必定要出氣的,所以我沒再阻止,隻要不S謝雲遲,其他的都不是問題。


 


晏池手法極快,手中的劍一挑,就廢了謝雲遲右手的經脈。


 


我們走時,謝雲遲坐在地上,長發披散,滿身血跡,笑得張狂:「晏池,你今日不S我,總有一日,你會後悔。阿凝,我等著你被棄之如敝屣的那一日!那時你會知曉,隻有我不會棄你。」


 


他太了解沈凝,她要的心意太純粹,但凡有半點汙染都會厭惡。


 


他亦了解當世男人,沒有一個男人不會喜新厭舊,沒有一個男人會當真信海誓山盟,S守一人。


 


隻有他,在擁有過失去過後悔過,才能懂得悔之晚矣,才會知道當珍之重之。


 


他,等著……永遠地等著那一日。


 


12


 


那日,晨光熹微,天際初露魚肚白,紅燭高照,喜氣盈門。府邸內外亦是張燈結彩,絲竹之音,繞梁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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