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幸福

第3章

 


長大後,我又被丈夫和兒子拋棄。


渾渾噩噩間,我遇到了杉樹福利院。


 


那裡有主人廢棄的屋子。


 


因殘疾而被自小被家人遺棄的跛腳男人。


 


還有同樣無父無母,飢腸轆轆的孩子們。


 


我好像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義。


 


重要的不是治愈,而是如何帶著傷害好好生活。


 


顧琛聽完,很是贊許地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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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我手上的戒指:「那這是?」


 


我說:「哦,我要結婚了。」


 


顧琛問:「他對你好嗎?」


 


我答道:「很好。他在國外,我也快搬過去了。」


 


顧琛笑了笑,沒再說話。


 


23


 


下午,舅舅的檢查報告出來了。


 


原來是他腦子裡有一顆瘤子。


 


很小很小,但恰巧壓迫了神經。


 


舅舅聽完,雙眼一閉,躺在病床上開始交代後事。


 


護士安慰他:「您不用擔心。您這顆腫瘤是良性的,而且顧先生認識很多腦科專家,保證能讓您平平安安地出院。」


 


舅舅冷哼一聲,故作松弛地翻了個身。


 


「誰稀罕他的破專家。」


 


他其實沒那麼討厭顧琛。


 


當初顧琛自掏腰包,付了那五百萬的違約金。


 


又介紹了很多大公司的老板給舅舅認識。


 


這幾年,舅舅廠裡的效益越來越好。


 


他面上嘴硬,實則心裡早就接納了顧琛。


 


「媽!舅公!」


 


病房跑進來個少年。


 


「你們來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顧安已經長得很高了。


 


這些年,他每逢寒暑假都會來福利院待一段時間。


 


他幼時曾對我說過很過分的話,做過很過分的事。


 


雖然我們的血脈會衝淡很多東西。


 


但無論如何,我無法做到毫無保留地愛他。


 


我隻能盡好一個母親應盡的責任。


 


「安安來了!哎呀,你好好讀書就行了,我這賤命一條,S不了的。」


 


舅舅這樣說著,卻立馬翻身從床上坐起來。


 


他特別喜歡顧安,每次來都會給他塞一大筆錢。


 


這次也不例外。


 


我看著顧安因不斷推脫而漲紅的臉,忍不住開口:


 


「可以了舅舅,安安他爸比你有錢多了,不缺這點。」


 


說完,我立刻感受到身上多了一道炙熱的目光。


 


順著那道目光往門外看去,顧琛正站在那裡。


 


24


 


「真的很謝謝你。」


 


醫院走廊裡,我再次向顧琛道謝。


 


「別跟我客氣了。」


 


顧琛抿起嘴。


 


他害羞時,就是這樣笑的。


 


這麼多年,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很少。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從未再婚。


 


我如今的身份和立場,也不好再問。


 


隻是不知為何,因為護士的那句話,我心裡有一層薄薄的陰影。


 


顧琛認識很多腦科專家。


 


他是大老板,交際廣,朋友多無可厚非。


 


但他這樣唯利是圖的人,是不會做這麼多無用社交的。


 


除非……


 


我還沒組織好語言,顧琛就先一步發問。


 


「你以後還會回來嗎?」


 


我如實回答:「應該不會了。」


 


「哦。」


 


顧琛點點頭。


 


這一回,他的動作有些遲緩,還夾雜著幾分傷心的意味。


 


我打趣道:「怎麼?現在舍不得我了?」


 


「沒準等你回來,我都不認識你了。」


 


顧琛別過頭不再看我。


 


他想哭時,就是這樣避著我的。


 


「好了,我公司還有事,先回去了。」


 


他說完,就立刻站起身往外走,不給我發問的時間。


 


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


 


很高,很瘦。


 


一陣清風拂過,栀子花的香氣縈繞鼻尖。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顧琛穿著白襯衫,在臺上彈吉他。


 


曲是《栀子花開》。


 


我看著人群中他的背影,不敢上前搭話。


 


可他卻突然轉過來看向我。


 


「你好,沈微同學。」


 


隻是這最後一次。


 


他沒有回頭。


 


25.(顧銘視角)


 


等沈微走遠後,我讓司機把車倒回去。


 


下水道的柵欄很狹窄。


 


我弓著腰跪在大馬路上掏了很久,才把那隻戒指掏出來。


 


擦拭幹淨後,我對著陽光照了照。


 


戒指的內圈,刻著我和沈微的名字。


 


早晨的陽光不算刺眼,我卻莫名流出了眼淚。


 


沈微,你看,是我愛你多一點。


 


26


 


和沈微離婚的第二年,醫生告訴我有一個機會。


 


德國新研制的納米手術刀,可以取出我大腦裡的玻璃碎片。


 


但這種手術刀目前的技術不夠成熟,成功率尚未可知。


 


也就是說,我可能會S。


 


但好S總比爛活著。


 


隻是S之前,我還想見沈微一面。


 


安安也想去。


 


我把周子芸開除後,他沒有人陪,就開始想媽媽了。


 


我們父子倆帶著不同的期待,坐上飛機。


 


沈微的態度在我的意料之中。


 


她是個意志很堅定的人。


 


從前全心全意地愛我。


 


如今全心全意地恨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想喝酒。


 


或許想用從前共同拼搏的時光,換來沈微內心的一絲松動。


 


但她沒有。


 


她不僅笑著替我斟滿酒,還誇我酒量好。


 


可她明明知道我不能喝酒啊?


 


為什麼不攔我?


 


為什麼不攔我?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我終於抱住了她。


 


溫熱的液體滴在了我的臉上。


 


沈微哭了嗎?


 


還是我在哭?


 


27


 


此路不通,就換一條。


 


沈微不想管我,總不至於連安安也不管。


 


她和安安一起坐上我的車時,我S寂已久的心,又重新跳動起來。


 


好幸福。


 


如果沒有當初,我們是不是可以一直這樣幸福。


 


但沈微說,她有孩子了。


 


那一瞬間,我想過所有可能。


 


連我最嗤之以鼻的「帶球跑」劇情都想過。


 


就是不敢想沈微又結婚生子了。


 


冷靜下來,我才自己安慰自己。


 


反正我的遺產多,能養得起。


 


可看到福利院的孩子時,我還是由衷地高興。


 


高興之餘我又想。


 


養一個顧安都花了我幾百萬。


 


這麼多孩子,沈微不得需要一個小目標?


 


我一邊思考,一邊切菜。


 


不小心切到了大拇指。


 


那晚的餐桌上,我看到了這幾天以來沈微唯一一個發自真心的笑容。


 


罷了,博美人一笑,流點血又如何。


 


28


 


飯後,我終於有機會能和沈微說說話。


 


她對我仍然很抵觸。


 


我隻能努力找話題,強行尬聊。


 


她主動問起安安的新媽媽時,我還很高興。


 


可下一秒,她就毫不保留地釋放出對我的怨恨。


 


原來我請得起保姆。


 


是啊。


 


我這樣的人,怎麼能奢求得到沈微的原諒呢?


 


有生之年,能見她過得幸福,能和她心平氣和地吃頓飯,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我很快帶著安安離開了。


 


沈微說,我的幸福不在她那裡。


 


那她的幸福呢?


 


又會在哪裡?


 


我不敢再多想。


 


每多想一分,大腦裡的玻璃碎片就會離我的神經中樞近一分。


 


我不能S在這裡。


 


我還沒有安排好沈微的幸福。


 


29


 


和沈微舅舅正式籤約那天,他卻突然撕碎了合同,讓我滾。


 


從他語無倫次的怒罵中,我依舊拼湊出一個事實。


 


當初沈微給我的二十萬,不是什麼銀行貸款,而是她家的全部積蓄。


 


怎麼會這樣?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這些年對沈微所做的一切又算什麼?


 


我又算什麼?


 


我將油門踩到底,來到福利院找到沈微。


 


當初在一起時明明說好,要我愛她比她愛我多。


 


我想問她,為什麼食言了。


 


我想告訴她,我真的很對不起她。


 


可沈微將我帶到了她母親的墳墓。


 


我聽著她平靜的解釋,突然生出一種毀滅的衝動。


 


如果她知道了當年的真相, 還會這樣平靜嗎?


 


但我忍住了。


 


我們之間的糾葛,早就不是幾句話能解決的事了。


 


快刀斬亂麻, 才是最好的方式。


 


沈微, 從今天起,我們兩不相欠了。


 


30


 


醫院的手術不算成功。


 


我腦中的碎片被取出了大半, 暫時不會有生命的威脅。


 


但仍有很小的殘渣遺留在裡面, 隨時可能會發生感染。


 


而那附近都是功能重要的中樞神經。


 


目前最精細的技術,也很難繞過那些復雜的腦部結構。


 


隻能在今後的日子裡慢慢修復。


 


我認命了。


 


能活幾年就是幾年吧。


 


我不敢再去打擾沈微。


 


但安安很珍惜失而復得的母愛, 常常往她那邊跑。


 


我沒有阻攔。


 


以後我不在了,她們母子還要相依為命。


 


想到這裡, 我就有些懊惱。


 


當初明明有更好的方式,我卻偏偏把沈微關在家裡。


 


天下哪有母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正這樣想著,周子芸就給我發來消息。


 


「替寶寶謝謝幹爹哦。」


 


照片裡,她抱著自己剛出生的女兒,身邊是當紅的影帝。


 


當初我找她演戲時, 她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


 


對於扮演小三這樣的戲份, 她起初是十分拒絕的。


 


但不是通過我, 她也不會認識現在的影帝老公。


 


也不會成為炙手可熱的女明星了。


 


所有人都得到了幸福。


 


真好啊。


 


31


 


我沒想到能在手術前一天見到沈微。


 


歲月不敗美人。


 


她出落得越發有氣質。


 


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 更是襯得她熠熠生輝。


 


隻是我的眼睛被扎得有些疼。


 


她的舅舅病了, 是腦子的問題。


 


我迅速找到了這些年認識的所有專家。


 


那些在外面半年都預約不上的院士們, 此刻正對著顆簡單的良性腫瘤一通分析。


 


有些小題大做了。


 


但那是沈微的家人, 我必須上心。


 


診斷結束後,我還是忍不住偷偷去看了沈微一眼。


 


她的未婚夫在國外, 以後我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即使見到了, 又能怎樣呢?


 


我覺得自己很傻。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還在幻想不可能成真的事情。


 


「沒事, 等你回來,我都不認識你了。」


 


我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可淚水還是不住地順著眼角往下滑。


 


我隻能趕緊別過頭, 謊稱公司有事,快步離開。


 


直到走在醫院空曠無人的走廊上, 我才忍不住放聲大哭。


 


沈微, 你不要走。


 


我怕S。


 


我怕我再也見不到你。


 


32


 


手術那天,主刀的是我認識很多年的醫生。


 


他說,沈微去找過他。


 


「她問我,你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我驚出了滿身的冷汗, 有些緊張地問:「那你怎麼說?」


 


醫生安慰我:「我說這是患者隱私, 不便透露。」


 


但我仍有些擔心。


 


沈微太聰明了。


 


她能因為護士的一句話, 就順藤摸瓜地找到我的主刀醫生。


 


會不會也查明當年的真相呢?


 


末了,我又想起今天早晨沈微發的朋友圈。


 


定位在機場。


 


「哪有?顧總海量啊!」


 


「她沈」我又在期待什麼?


 


醫生嘆了口氣,問我: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


 


告訴她什麼?


 


告訴她, 當年她喝了兩斤白酒,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時。


 


對面的老板起了色心,要強奸她。


 


我用身體拼命護著沈微, 被他們的人按在地上暴打。


 


一個接一個的啤酒瓶在我頭上炸開。


 


我的手也沒離開沈微分毫。


 


最後送進 ICU 的不隻是她, 還有頭骨破裂的我。


 


我昏迷了很多天。


 


醒來時, 大腦裡殘留許多玻璃碎片,隨時能切斷我的生命。


 


而桌上多了一袋五十萬的現金。


 


那是我和沈微的用命換來的錢。


 


我決定用這筆錢,給沈微一個新的人生。


 


沒有我的人生。


 


我對媽媽說:「我們演場戲吧。」


 


我和沈微的愛情, 是小說裡最無聊的橋段。


 


可我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何時會終止。


 


所以我隻能盡可能地演得精彩。


 


「為什麼兩個人都付出了彼此的全部,還是得不到幸福呢?」


 


我問醫生。


 


醫生搖頭,說不知道。


 


我說:「我也不知道。」


 


沈微也不需要知道。


 


她幸福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