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吃絕戶的表小姐

第2章

他不走:


「妹妹,你放心,千萬再將就一些時日,莫要想不開,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我嫌棄:


 


「你拿什麼救我?靠你那點月例銀子?就那倆子兒你還得找丫鬟要。」


 


「別想了,回家涼快去吧啊。」


 


「媽媽,送客!」


 


他癟著嘴,說:


 


「等我娶了那商女,我不就有錢了,聽說她的嫁妝連貫十裡,定然能湊夠你的贖身銀子。」


 


我停下動作,目光越來越冷,直瞧得他垂下頭,再不敢看我。

Advertisement


 


「妹……妹妹,你莫要生氣,我知道這麼做不對。」


 


「但國公府一定要我娶她,我也沒辦法的。」


 


「與其讓爹娘拿她的嫁妝去買小妾、去放債,不如拿來救你。」


 


「女子本苦,能救一個是一個麼。」


 


「那麼,我的瑛二爺,你把我救出去之後,打算怎麼安置我呢?讓我做小?」


 


他慌忙擺手:「不不不,妹妹天仙一般的人物,怎麼能做小呢!」


 


「我會找間靜室,好好地供著你,你幹什麼都行。」


 


我直接被他氣笑了:


 


「那你的妻子如何容得下我?不如休了她!」


 


「啊?那不好吧,她沒了嫁妝,再被休棄,她又怎麼活呢?」


 


我看著他,嘆了口氣。


 


孩子就是這樣,什麼都想做,什麼都做不好。


 


而一個大人像孩子,不僅不能成事,還會害S所有人。


 


我擺了擺手,無心再與他周旋:


 


「你走吧。」


 


「國公府,挨不到辦喜事了。」


 


它沒有機會再禍害下一個女子。


 


8


 


國公府被抄家了。


 


新鮮熱乎的官文,我躺在雲陽侯懷裡,慢慢地翻看。


 


有重利剝民,逼S人命事。


 


有私放債款,買賣良民事。


 


有結黨營私,買官賣官事……


 


我纖指勾起一枚櫻桃,含在嘴裡,哺與雲陽王:


 


「多累王爺翻出這麼些事,讓國公府再無翻身之日。」


 


「事雖是本王翻出來的,卻沒受累。」


 


「哦?」我翻過身子,小腿搖擺,故作天真:「妾願聞其詳。」


 


雲陽王把玩著我的發梢,漫不經心地說:


 


「你可知這世間的達官顯貴最怕什麼?」


 


我連猜數個緣由,都被他否了:


 


「本王來告訴你,他們最怕的就是失了體面。」


 


「隻要失了體面,就能讓人瞧出破綻,看清底細,知道你虎皮下面原來是一頭肥豬,正等著人去吃。」


 


「你在這永樂坊公然做妓,國公府卻無餘財贖你,無權勢奪你,盡搞那掩耳盜鈴的勾當,還有誰會怕它?」


 


「自然有報報仇,有怨報怨,人人恨不得咬下一塊肉來。」


 


「所以,這件事辦得容易,隻是累你在此,受了許多非議。」


 


雲陽王輕輕嗅著我的發絲,逐漸沉迷,喉音沙啞:


 


「等事情結束,你便悄悄地跟了本王。」


 


「本王會給你個名分。」


 


我乖巧俯就,語笑嫣然:


 


「多謝王爺,妾終身有靠矣!」


 


那日,我剛逃出狼窩,又在林中遭遇熊襲。


 


得虧雲陽王外出遊獵,才救得性命。


 


他救了我,也親手將我送進了妓院:


 


「你願不願意用你這髒汙了的身子,攪渾國公府這汪清流?」


 


9


 


其實,我大致能猜出,雲陽王在這場事件中,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最開始,雲陽王隻想利用我,將國公府的名聲搞臭。


 


畢竟,他比誰都清楚,國公府隻剩下一個空架子。


 


主子們都仰仗祖蔭,舉目看去,無半個出色的兒孫。


 


隻需最後一根稻草,便能讓這承襲百年的富貴,一朝之間,轟然倒塌。


 


所以,當他發現,我被自家S士擄走時,真真是仇敵遞刀,喜從天降。


 


他一路緊緊跟隨,按兵不動,直到最後關頭才將我從熊口中救下。


 


他自以為做得機密,殊不知,我即便身在深閨,也曾聽聞過,雲陽王百無一用,卻是玩獸的好手。


 


他把我帶入王府,又擔心我心系母家,不夠忠誠,便又決定睡我。


 


畢竟,有人說過,通往女人心的法子,藏在床榻之上。


 


我至今還記得,我滿面塵灰、衣衫褴褸地跪在他面前時,他眼底的鄙夷和厭惡。


 


可他為了大計,還是讓下人把我刷幹淨,送到他床上去。


 


那副藏羞忍辱的樣子,就好像睡我,是個什麼很大的恩德似的。


 


啐,什麼臭男人。


 


直到我水靈靈、俏生生地躺在他身側,他的眼中才浮現出驚豔和淫浪的光。


 


而那陣莫名其妙的痛楚過後,他對我的態度,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原來,看上去那麼矜貴自持的一個人,也能小意溫柔。


 


經此一遭,他堅定不移地相信,我會一生一世都忠誠於他,便把計劃和盤託出:


 


「你放心,本王會為你報仇。」


 


我羞澀地轉過臉去,惹得他狗一般追逐,想來這馴獸的本事,我是無師自通了。


 


我當然相信,他能為我扳倒國公府,報仇雪恨。


 


可他當年請旨讓我爹去賑災,又不撥給半粒米糧,導致我爹左右奔忙,活活累S在任上的仇。


 


怎麼報呢?


 


10


 


秋後,國公府眾人被拉出來,先遊街,再赴法場。


 


我照舊站在永樂坊的窗前,靜靜地觀看。


 


前日黃土隴中埋白骨,今朝斷頭臺上又添骯髒。


 


天道循環,報應不爽。


 


我看到舅舅帶著重枷,一步一踉跄,還要昂首闊步,擺最後的威風,最後被一黃口小兒用石頭活生生砸爛眼睛,疼得怪叫如野獸。


 


我看到舅母一邊走一邊念佛,卻被獄卒連扇幾個嘴巴,打得口鼻淌血,再也說不出話來。


 


珠大爺最慘,他是長房長子,又兼身強力壯,輕易折騰不S。


 


昭獄的酷刑,他領教了一大半,招了也要用刑,唯恐他倒不幹淨。


 


最後,他連小時候用彈弓打丫鬟屁股的事都說了出來,獄卒終於心滿意足地拔了他的舌頭。


 


現在的他,就像一團爛泥,被丟在一個籮筐裡,四仰八叉地被兩個家人抬著走,張著沒牙的嘴,衝著天傻樂,已然是瘋了。


 


國公府的鶯鶯燕燕被鎖在囚籠裡,預備官賣。


 


她們抬頭瞧見我,眼中沒有了往日的鄙夷,有的隻是同病相憐的悲哀。


 


覆巢之下,無嫡無庶,無長無幼,無主無奴,都是輸家。


 


隻有那暖人,像是發現了什麼活寶貝似的,搖撼著籠門,指著我大喊大叫:


 


「官爺,那裡還有一個!」


 


「那個婊子也是我們家的,為甚麼不拉她下來遊街?」


 


「國公府放債的錢,多出自她手,是她帶來的髒錢克S了所有人!」


 


官差著了慌,忙撿起一塊馬糞,結結實實地塞進她口中,叱罵道:


 


「閉上你的臭嘴,芙蓉姑娘是雲陽王心愛之人,和那倒霉發瘟的國公府有何關系?」


 


轉頭又向我拱手致歉:


 


「這賤婢驚擾了芙蓉姑娘,實在罪該萬S。」


 


我擺擺手,關上窗子,沒了看下去的興致。


 


我又沒看見瑛二爺。


 


聽說,他便貶為庶民,放了出來。


 


畢竟是開國功勳的子孫,又遇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


 


留國公府一條血脈,也能彰顯龍恩浩蕩。


 


11


 


暖人被賣到了永樂坊。


 


她穿上了豔麗的絹衣,不端不正地朝我磕了個頭,笑道:「我就知道,我們該是姐妹。」


 


我懶懶地斜倚在燻籠上,問:「怎麼說?」


 


她冷笑一聲:「瑛二爺成日贊你,說你懂詩書,又有才情,怎麼這都解不出來?」


 


「在國公府裡,若不出意外,你總是要嫁給瑛二爺的,你是妻,那我就是妾,我總歸得叫你一聲姐姐。」


 


「如今,我們都淪入風塵,論先來後到,你自然也算是我的姐姐了。」


 


暖人自顧自地站起身來,在我的屋子裡亂摸亂看,笑道:「不過,這也很好。」


 


「以前,我總不服氣,你不過就是出生高貴些,憑什麼穩穩壓我一頭?就你這矯情樣兒,在我手底下當粗使丫頭,我都懶得調教你。」


 


「不過現在,我們都成了一樣的人,我心裡倒舒服了好些。」


 


「以後我會跟著姐姐好好學,不就是狐媚手段、床上功夫?我未必不如你!」


 


「還請姐姐小心,千萬別讓妹妹佔了先機,奪了你這間金碧輝煌的花魁屋子。」


 


老鸨實在忍不住,插嘴道:


 


「別放屁了,誰跟你是一樣的人。」


 


「芙蓉姑娘已經贖身了,雲陽王擇日就來迎娶,倒是你,且還有得熬呢!」


 


我看著目瞪口呆的暖人,笑眯眯地說道:


 


「沒事,我這間屋子,還是可以留給你的。」


 


「你在此慢慢鬥,隻是莫要失了手,讓別的妹妹佔了去。」


 


暖人氣得哆哆嗦嗦的,跳著腳罵人:


 


「你為了榮華富貴,背棄國公府,你無恥,你會遭報應的……」


 


老鸨抡圓了胳膊,一個耳巴子抽過去,終於把暖人打沒了聲兒:


 


「你可閉嘴吧,老娘還不知道你。」


 


「抄家那天,你偷跑出來,要和雲陽王家的戲子私奔,被王爺逮了個正著。」


 


「實話告訴你,那小戲子現在還跪在府門前,給王爺唱戲賠罪呢,壓根顧不上你。」


 


「要不是看你忒不要臉,老娘還懶得買你呢!」


 


11


 


又是一年元宵。


 


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連叫花子都換了新裝。


 


我站在門首看雪,就見一個討飯都討不明白的小花子遠遠走來,衣衫褴褸,垂頭耷腦。


 


待到我門前時,我心情很好地賞了他一大錠銀子。


 


他瞧了瞧銀子,又還給了我。


 


「我不要錢,能不能給點飯吃。」


 


「我好餓。」


 


我聽了如此蠢話,免不了多看他幾眼。


 


果然是他。


 


瑛二爺。


 


隻是上次見面時,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國公府次子,而我是身份低微衣不蔽體的娼妓。


 


如今,我錦帽貂裘,富貴今生受用不盡,而他卻淪為階下乞,一無所有。


 


我讓小丫鬟給了他一頓飽飯吃,又給他裝滿一褡裢肉饅頭,打發他離開。


 


回到臥房後,我聽見小丫鬟抿嘴笑他:


 


「奶奶,一眼沒看著,那小花子便跟個跛腳和尚走了。」


 


「隻怕是要騙他的肉饅頭吃哩!」


 


我卻不甚在意。


 


我正忙著想法子,討雲陽王的歡心。


 


畢竟,我現在是他的外室。


 


12


 


雲陽王白日在太廟守孝,晚上便在我這兒流連溫柔鄉。


 


他鼻尖緩緩劃過我的胴體,說我有三樣好,世間無雙。


 


「一愛你傾國傾城貌,讓本王夜夜春宵,不舍疊被鋪床。」


 


「二愛你多愁多病身,讓本王憐愛有加,生怕一夢黃粱。」


 


「這三麼……」


 


我搖著他的手,催促道:


 


「三是什麼?」


 


「王爺,你快說麼,急壞妾身了。」


 


雲陽王情動之至,將掏心窩子話說了出來:


 


「三愛你七竅玲瓏心,如花解語,如玉生香。」


 


又說:


 


「這最後一樣,還是不大好。」


 


「女人麼,笨一些,盡顯嬌憨,更招人喜歡。」


 


呵,仇人的貶低,就是最好的誇贊。


 


雲陽王因此留了一手。


 


他從不讓我攢錢,給我的穿戴都是御賜之物,不可流通,又買了幾個丫鬟,日夜相隨。


 


他想,我這朵解語花,終究是落在他家了。


 


他不知,從他將我帶離永樂坊時起,他的結局便已注定。


 


國喪狎妓,家孝納妾,雲陽王被狠狠地參了一本。


 


參他的,便是國公府所屬的軍功集團。


 


功臣外戚本不兩立。


 


之前倒了一個國公府,如今聖上要平衡朝局,便把屠刀斬向了雲陽王府。


 


也不枉我夜夜痴纏,勾他魂魄。


 


在雲陽王府被團團圍住,眾人慌作一團時,我獨身逃了出來。


 


還要謝謝雲陽王懼內,替我擇了這處隱蔽的小院兒。


 


13


 


雲陽王被終身圈禁。


 


作為曾經被他構陷的忠臣,我父親被聖上追授哀榮。


 


聖上聽聞我父親還有獨女存世,便派人尋找。


 


看榜文上的意思,是即便我失了貞潔,也不會被處S,還可以在水月庵內棲身。


 


我可去他大爺的吧。


 


13


 


天高皇帝遠的青山鎮,有個茶肆。


 


人們來此,不單為了那一口暹羅國來的好茶。


 


小掌櫃的漂亮得緊,可多看幾眼,就要挨她那喜歡穿紅、性格潑辣的妹子一頓好罵。


 


有人笑話那紅娘:


 


「你這頭發短挫搓的,隻扎得兩個羊角丫兒,別是哪個尼庵裡偷跑出來的吧?」


 


紅娘哈哈一笑,毫不心虛:「去年我頭上生瘡瘍,多虧我姊姊用藥,這才剃了頭發。」


 


「你這潑皮,再敢偷看我姊姊,我便拿刀,給你也剃一個禿瓢!」


 


我看著紅鵲和客人笑鬧,轉頭給內室的爹娘和小鳶上了三炷香。


 


心中安寧。


 


這茶肆的本錢,便是母親的遺物,一根白珠簪。


 


母親臨終時,將簪子塞給我,叫我戴著它守孝。


 


我哭著不願要。


 


一是接受不了母親即將離世,二是覺得不敬。


 


那白珠簪看著素,卻是銀包金。


 


上頭的珠子大如鴿卵,光澤流轉,毫無瑕疵,價值連城。


 


母親一聲長嘆,說她命不久矣,父親官場失意,奔波勞累,也不是長命之象,不知能護我到幾時。


 


若我失了父母,以後一定不要拘泥於俗禮,那會被人活活欺負S。


 


一定要拋開臉面,豁得出去, 不要被任何規矩情感所牽絆, 隻活一個自己。


 


活得開開心心,興高採烈,方不枉這一身。


 


切勿自傷自憐,託身他人,


 


如今想來,字字珠璣, 都是慈母心腸。


 


不知不覺香已焚盡,耳聞得外頭木魚陣陣,卻是來了一個面目清秀小沙彌。


 


紅鵲迎了上去,正要詢問,抬頭一看,手中茶盞摔得粉碎。


 


「小姐, 小姐,瑛……」


 


她慌忙掩住口, 招手叫我快來, 想了想, 又揮手讓我快進去。


 


我被她的模樣逗得直笑,坦然地走出來:


 


「瑛二爺, 好久不見。」


 


他一襲白衣芒鞋,手持木魚經卷,面目溫柔:


 


「妹妹, 我來度你。」


 


我搖了搖頭,笑道:


 


「我不用你度。」


 


「世間坎坷,生老病S, 般般是苦,為何不讓我渡?」


 


「可我卻覺得此生美滿, 並無甚苦痛。」


 


他似乎著急起來:


 


「貧僧來此, 隻為了卻這段塵緣,好歸仙班去也。」


 


「實話告訴你罷,你前身是天上的一朵奇葩, 受我灌溉之恩, 此生以淚相還,淚盡而S,到時候便痛苦了,不如現在便同去。」


 


我哈哈大笑, 怪不得我每次見他, 都止不住流淚, 離了他反而身子越來越好。


 


還以為是他克我, 沒想到還有這段公案:


 


「淚盡而S, 那我不流淚不就完事了?」


 


「我一千年不流淚,就活一千年!」


 


「一萬年不流淚,就活一萬年, 且有的活呢!


 


「等我活到老而不S, 百無賴聊之際,你再來度我吧!」


 


他聽得一怔,又將我的話細細咀嚼,不覺點頭微笑:


 


「如此說來, 竟是我的不是。」


 


「那貧僧就祝施主永享安樂,如意順遂,福澤萬年!」


 


(完)